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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之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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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桃花庵主笑道:“起死回生有什么难?皇甫公子博学多才,竟还不知道曾参杀人,三人成虎的典故吗?要起死回生,只要三个人说死人活了,这人就是再没人见过他也是活生生的。”
皇甫释然不得不承认:“请问太上忘岁白头翁今年高寿?”
桃花庵主道:“忘岁忘岁,他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我如何知晓?”
顾回蓝一旁讪笑:“可是江湖中都说桃花庵主无所不知。”
女人淡淡道:“江湖中也说桃花庵主所向披靡,顾公子,要不要试上两个回合?”
顾回蓝邪邪一笑:“在屋中比试,我倒还有胜算,就是不知庵主许不许?”
女人嗔怒道:“顾回蓝,天就要亮了,你们还不肯走,是起了诗情画意想陪着这红花落叶做花肥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活腻了?”
顾回蓝后退一步,扯上皇甫释然就要走:“庵主何必因我等凡夫俗子,动了真气,坏了修行?耽误你位列仙班,我二人可赔偿不起。”
桃花庵主扭身回屋,正要关门,皇甫释然却还有问题:“那个郝大爷到底开了几家分号?”
门已经掩上,女人的声音从缝隙中挤出,仍是五六十岁的嘶哑:“遍布江南,皇甫公子回去人间,一问便知。”
“庵主......”鸡叫一声,眼看天就要亮,顾回蓝不再给皇甫释然问的机会,拉着他匆匆离去。谁知刚近庵门,就见一条黄狗被门夹住后腿,动弹不得,只能凄凄艾艾的叫。皇甫释然忙俯身,摸摸它的头,叫它安心,而后才将它的腿小心翼翼的从门缝中慢慢的移出。顾回蓝看看东方,有些着急:“释然,我不是有意打扰你兴致,不过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后咱们谁也别想再出去。”
皇甫释然一边手下不停,一边道:“那庵主也不像会吃人的罗刹女,怎么就出不去?”
顾回蓝急急道:“她不是罗刹,但到时会有一个真罗刹杀出来,一口吞掉咱们俩。连骨头都不吐。”
皇甫释然已经移出大半条狗腿,那狗似乎也知道他在搭救自己,伤口虽深可见骨,血迹斑斑,也不再叫唤一声,只是偶尔用黑亮的眼,可怜巴巴的看他。皇甫释然当即道:“顾兄你先走。”
顾回蓝怒道:“这什么时候?你开这种玩笑?难不成进了桃花庵就学会说违心话了?”
皇甫释然手心都渗出汗来,仍是力道放轻,慢慢的挪:“我说真的。”他皇甫释然就是出了桃花庵也活不过两年,这狗说不定都比他要活得久。他怎能放任不救,又怎能连累顾回蓝?说话间虽然时间短暂,但皇甫释然已经拿定主意,狗要救,顾回蓝也要安然无恙!
顾回蓝却忽然不再说话。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好像来自十八层地狱。
皇甫释然头都不抬,喝道:“顾兄你走!马上!”
顾回蓝挡在他身前,仍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看向血腥味的源头——一只体型巨大,威风凛凛的吊睛黑蓝虎,正气势汹汹的盯住他们,张开血盆大口。
的确是血盆大口,这老虎不知刚刚吃了什么,牙缝里还塞的满满当当,舌下还有鲜血淌出,尾巴钢鞭一样,搭在地上,都震起沙土一片,顾回蓝没时间继续估量更多,因为老虎前爪一抬,已经扑将过来,冲的就是顾回蓝的脑袋。
顾回蓝的轻功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对付暗器的功夫也是首屈一指,不然他的六根手指,也不会在武林中独树一帜。可是论硬功,他就上不得厅堂了。他也深知自己不可能靠力气与这吊睛黑蓝虎相抗,但也不可能此时施展轻功逃之夭夭,皇甫释然还在身后,别说走,他甚至还没站起来。此时自己一走,他一定成为老虎的点心,还有那只可怜的瘸了后腿的小狗。
他只能拼命试试。
以人之力抗兽之蛮,或者也可以叫以卵击石。
运足真气,提起手掌,既然避无可避,顾回蓝只有拼尽全力,抵死接住比牛还要健壮一倍的老虎。电光火石间,短兵交接,顾回蓝的肉掌已经触到老虎的虎爪。说时迟那时快,这猛兽竟变扑为抓,两只钢爪露出爪刃,眼看就要将顾回蓝的手掌抓烂!顾回蓝却连一步退路都没有。他身后,皇甫释然刚刚将小狗的腿从门缝中完整无损的掏了出来。
顾回蓝忽然收起余指,双手各留一根手指,巧妙钻过老虎的爪刃间隙,顶住它厚厚的肉掌,也没人看清他用了什么方法,老虎已经咆哮着,向后跳去。再落地,那双前爪已经痛的挨不得地了。
暴怒之下的老虎本该再扑上来,一鼓作气将顾回蓝撕个粉碎,可它吃了一次亏后,已对眼前这人生出十二分的惧意,只能把前爪搭在一块石头上,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狠狠的瞪顾回蓝。顾回蓝也不敢大意,运起真气,小心翼翼的防备。二人正在对峙,皇甫释然身后不远的庵门却出了响动,皇甫释然转头望去,但见庵主匆匆奔出,二话不说抢过皇甫释然救下的小狗,踉踉跄跄奔回庵内,随即重新将庵门重重关闭,这次还落了锁。
皇甫释然缓缓起身,站到顾回蓝旁边并肩处,幽幽道:“怕是这次,真要共死在这里了。”
顾回蓝的眼睛一直死盯着黑蓝虎,并不知后面发生何事,听见皇甫释然说话,表情一松,又笑起来:“不好,我才不要与你一起死。如果与天下女子加起来都美不过的皇甫家七公子死在一处,我怕入土都不安宁。”
皇甫释然笑笑,云淡风轻:“连桃花庵主都要闭门落锁,拒客千里之外,而不问生死,看起来下一位来客,是比这只黑蓝虎要厉害的多了。”
顾回蓝摸摸下巴:“罗刹女,素来只有耳福听到,没有眼福见到,实在遗憾的很。”
皇甫释然道:“顾兄有把握?”
顾回蓝眨眨眼,满是狡黠光彩:“贤弟有所不知,别人胆寒,是因为当她是冷血无情杀人无数的罗刹女,而在我多情无双魈鬼风流的顾回蓝眼中,没有罗刹女。或者可以这么说,对我而言,全天下只分两种女人——第一,被我的魅力折服的女人;第二还没来得及认识我的女人。”
皇甫释然无言,慢吞吞睨了他一眼,掸掸衣服上的灰,当真站到角落里,找块干净石头坐下,自顾自赏月去了。
顾回蓝也收起笑,慢慢伸开六指,屏住呼吸,他面前,黑蓝吊睛虎呲着獠牙,悬着前爪,身侧不知几时早多出个人影来。
月光斜过,朦胧如梦境,这人影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的逼近,逼近,再逼近,很快,越过黑蓝吊睛虎,飘到顾回蓝跟前来。顾回蓝眼光一掠,就将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看身材来者是一位女子,五官掩在墨兰色的面具后,只露了眼睛,黑色的斗篷遮住高矮胖瘦,却遮不住一身的杀气外溢。银色月光似乎也怕,所到之处刻意绕开她,铺满四周。
此时,刚鸡叫第二声。顾回蓝望望天,问道:“鸡叫三声才算天亮,姑娘怎么这么急就来赶尽杀绝?莫非是太爱我们,因爱生恨?怎么不早说......”
顾回蓝的调笑,没有时间完整,余下的话已经遁形在风中,哪里来的风?与世隔绝的井底,身后庵门紧闭,哪里会有风?女子手中咫尺长的峨嵋刺冷冷折射着莹白的月光,好像眼镜蛇在得意的吐芯子——它已经尝过猎物。刚刚那阵风并不是风,而是罗刹女峨嵋刺刺出瞬间,忽然浓烈如酒的杀气。刚刚那个人还站在路中央,呼吸渐弱。罗刹女头也不回,刚刚那个人已经是死人,无需浪费时间去查。因为没有人逃得过罗刹女的这一刺。多年以来,桃花庵的声名远播不光在于它无所不知,谎话连篇,还在于附近长居的罗刹女,有一对无人能闪躲开的峨嵋刺。
缓缓站在了皇甫释然的背后,女子提起峨嵋刺,据可靠的消息,皇甫七公子并没有学过武功,唯一学的功夫是轻功,还是和刚刚落败自己手上的顾回蓝学的,根本不会精准到哪里去。于是,这一刺,断然没有杀不了的理由。长臂伸开,手起刺落,也就是眨眼工夫,峨嵋刺就准备第二次嗜血。
皇甫释然的背影动都没动。
但罗刹女那会吃人的峨嵋刺已经闪电般飞出,正冲他的后心。
皇甫释然的背影依然岿然不动,眼仍灼灼望着天边月,云淡风轻的笑。就好像峨嵋刺来到之前一样。
一模一样。
罗刹女面具后的脸却犹如白纸一张。她手中没有了峨嵋刺,就在她向皇甫释然投掷的刹那,峨嵋刺忽然化在了风中,生生消失在她眼前!取而代之,是一张本该死去了的人的脸。
顾回蓝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沁毒的峨嵋刺,又将罗刹女上下左右打量一遍:“敢问姑娘芳龄?”
罗刹女冷冷瞪他,好像在说:关你姓顾的什么事?
顾回蓝啧啧道:“我是会算命的,姑娘杀气这样重,想必手上血债已经不少,这一笔一笔的,阎王爷总是记得最清楚,到时候也总会折你的寿来偿还。我问你现在的年纪,无非是想替你算算你还能活多大。再算算,我和皇甫贤弟到底为你增寿了几年。”
罗刹女不睬他,只看着他手中的峨嵋刺,满眼惊疑,她就是死也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从这对峨嵋刺下死里逃生的。顾回蓝顺着她的视线也看看手中峨嵋刺,向后伸直脖子,道:“皇甫贤弟,罗刹姑娘想问你话,你来答咯。”
皇甫释然闻言,这才起身,优雅走来:“姑娘与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想必是逼不得已才出手为难。若是不嫌弃,不妨直言。”
罗刹女眼睛瞪的更大,身体忍不住像风中落叶一样颤抖起来,与方才顾回蓝鬼斧神差夺走她的峨嵋刺比起,这个皇甫释然更酷似招魂判官。因为他分明在叫她的名字,就在她万分谨慎的掩了容貌身形,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屏住的情势下,就已经分明的叫出她的名字:“知了姑娘放心,黑蓝虎掌上的钉刺,是无毒的,用铁石即可吸出。不会伤它性命。”
难以置信的盯着他,听着他,这温暖的话却让女子从头冰到脚,让她用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才艰难的喘上一口气抛出一句问:“你,你,你怎么知道我身份?”
皇甫释然弯弯眉毛,忽然笑了,一双眸子,温润不失灵动,仿佛蘸足银河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