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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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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顾回蓝已经坐到方才皇甫释然坐过的大石上,托着腮帮,眯眼看戏,他可不是个能静观其变的旁观者,罗刹女见皇甫释然不回答,才刚试探着逼近一步,就听见顾回蓝的声音从角落里飞回到皇甫释然身边:“其实我这贤弟是个可怜人。知了姑娘虽在桃花庵,恐怕也不清楚这皇甫家的家事。当年,皇甫贤弟十岁患病,请了无数人,连当时名震江湖号称救过一千八百条人命的药侠都请过,可就是看不出他到底怎么了,就连是中毒还是中蛊,或者就是他体质与常人不同才得的稀罕怪疾,这等最起码的病因都没有弄明白。”
罗刹女听着,柳眉仍紧锁,她更困惑了:“顾回蓝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些事我都知道。”
顾回蓝微微一笑:“知了姑娘不要急,我这贤弟的故事太长,一两句说不清楚。上面这些事你知道,我信,不过下面这些事,你要还说知道,我却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了。”
罗刹女问:“什么?”
“你可知我皇甫贤弟的病症?”
罗刹女一怔,踌躇片刻才答:“不知。”
顾回蓝点点头,大约是觉得她还算老实,比较令人满意:“其实这病症应该从九岁算起,从九岁那年,释然就已经不对劲。可直到他无缘无故手足麻痹了整整一年,皇甫家才发觉事情并非他们想象那样简单,于是才想起遍寻名医。可名医无用,九岁起,释然手足麻痹过三年,盲过三年,聋哑过三年,直到满十八岁之前几日才终于什么病症都没了。有这样经历之后,他自然比别人要敏锐的多。”
罗刹女满脸惊疑,又看了皇甫释然一遍,才恍然道:“怪不得他能认出我,一定是我身上桃花的香气,从下井之前他就记住了,一定是这样。”
皇甫释然却不睬她,只望着顾回蓝,淡淡道:“怎么我的故事一到你嘴里,就变得分外可怜呢?”
顾回蓝嗫嚅道:“看得多自然记得住。讲起来身临其境,不足为奇。哪天以一己之力说到众口铄金的程度,我就去当说书先生,赢回被你掳去的天下美人的芳心。”
皇甫释然嗤笑一声,这才转向罗刹女:“姑娘不肯告诉我们难处,我们也不会多问。只是这院里的桃花实在委屈了些,在下贸然要替它们请求姑娘一件事,万望知了姑娘考虑。”
不等知了姑娘问,皇甫释然就急急续道:“姑娘杀气有些重,若非如此,这里的桃花怕是还要晚上好几天才会谢。姑娘是聪明人,知书达礼,善解人意,否则也不会在带我和顾兄带这里之前为我们思虑再三。人与花皆是生命,在下相信姑娘也会为它们考虑一番。”
罗刹女一瞬不瞬盯住他,面具掩盖下,看不出表情变化,唯独外露的一双眼睛中,隐约多了一丝暖意。
“哈哈哈哈,”身后庵内突然有人狂笑,声音嘶哑如老妪,“你们还不走?!鸡叫三声之后,就让你们有眼福见识一下真正的罗刹女!”
鸡叫三声?
对,鸡叫三声。顾回蓝伸出修长的手指,神在在的数:“嗯,果然是三声。”
身后忽然一阵劲风,顾回蓝头都来不及回,直接跳出丈许,手中还不怕死的举着峨嵋刺:“姑娘可是想要这个?”
又一股劲风杀到,这次可比之前动手要快上十倍,顾回蓝急忙以轻功闪躲,绕是这样,手中峨嵋刺,仍是被鸡叫三声后犹如发狂的罗刹女抢了去。折身,下一刻,罗刹女突然又转手,将刺投向刚刚站在她面前,却似被遗忘,已经距离顾回蓝至少一丈开外的皇甫释然。
电光火石。
沁毒的刺尖月光下释放着幽幽蓝光,美得动人心魄,不管它曾经飞的多快,现在都止步在皇甫释然的鼻尖前不到半分的位置,尾部捏在另一个人手指间,六根手指。
一只手,对一双峨嵋刺,拿捏的恰到好处。
手中没了武器,罗刹女仍不肯停下,回头将手伸进黑蓝虎虎口中,干脆利落的折断了两颗长长的尖牙,握在掌心,左右挥舞,又朝顾回蓝杀来。皇甫释然只来得及叮嘱一句:“知了蒙了心智,她不认得我们......”
顾回蓝更来不及回答,刚举起手,两颗虎牙已经杀到,两柄峨嵋刺险险挡住。短兵相接之际,顾回蓝才明白为什么桃花庵主一口咬定他们走不出去了,因为鸡叫三声,罗刹女不但身法速度快了许多,力量更是惊人的磅礴,犹如一座大山压下,随时可以生生将他压死。幸好之前黑蓝虎先被刺了前掌,否则现在一起杀将过来,他顾回蓝变出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
即便仅来罗刹女一人,也无法比拼内力,否则必然是以卵击石,粉身碎骨。顾回蓝明白,不得不再三倒退,一步紧挨一步,眼看就要退到那死死关闭的庵门处,穷途末路。忽然一只手放在了顾回蓝的肩头。
顾回蓝笑了。瞬间刹住步伐,将自己的内力和肩头那只手传来的内力合二为一,一并拚出。罗刹女猝不及防,一下弹离地面,那抛飞的身体,犹如折翅的燕子,被抛到庵门正对面的冷硬的院墙上,摔晕死过去。
她甚至没看清,放在顾回蓝肩头那只净白的手,究竟来自何人。
顾回蓝拍拍手,整整衣服:“收工!”
皇甫释然却将手指有意无意指向他们身后紧闭的庵门,淡然道:“主人家要来亲自送客,顾兄等也得等,不等也得等。”
锁起,门开,桃花庵庵主一脸怒意,手执碗口粗的杵衣棍奔出门来,二话不说,朝着离门更近的皇甫释然劈头就是一棍。但还没落下,就已经被顾回蓝的六根手指抓了个牢靠,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听他说话。
“知了姑娘只是晕过去而已,庵主你且看看清楚,再说为她报仇的事不迟吧。”
桃花庵庵主仍抓着棍子,双目喷火,脸上的怒气并未因为这句话而减少半分。
还站在棍下的皇甫释然接话道:“到此之前,在下也曾听闻过,桃花庵从不受制于任何人,就是武林盟主朝廷命官的话,桃花庵也不会俯首听从。除非是有条件交换,否则绝不理睬。因此公平,这里的消息才能确保最为准确,最为江湖上信赖。但在下也知道,越是可靠的消息越是秘密,是双刃剑,能保命,也能伤人,桃花庵不以实话示人,怕也是明哲保身的无奈之举。”
女人怔怔看着他,一时语塞。
“庵主担忧我二人将罗刹女的秘密说出去,也入情入理。只是,我二人一来并不爱论人是非;二来,眼下我们还有更紧要的事去做;三来,江湖中英雄草莽皆是鱼虾,大小有别,苦衷各有。皇甫家家大业大,尚有几分难言之隐,何况小小桃花庵,这一层,在下和顾兄还是了解的。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也无力雪中送炭,但至少不会雪上加霜。庵主尽可放心。”
女人看着他,皇甫释然无比诚恳的脸上没有半分矫情,一双黑眸更是坦率直视。
“如果庵主仍是不信,那就随意拿去在下的性命便是,顾兄那里,我可以以性命担保。”
女人松了棍,脸上戾气慢慢褪去,眼睛在两个俊朗男人身上转了又转。她不是贪男色,她是琢磨该不该相信这两个人。不管她相信与否,有一点,再明显不过,那就是——连罗刹女都赢不了的两个男子,她也不可能在武功上取胜。
见桃花庵庵主不说话,皇甫释然又道:“在下明白,方才庵主之所以喊我们一声,是为了提醒我们,庵主是好人好心肠,知道罗刹女迷了心智,狂性大发,六亲不认,怕我们会被她错手杀了。又不便相助,所以才喊了一声,这等救命之恩,我二人必定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桃花庵庵主错愕不已,心道我不出门,是怕罗刹女错伤的是我;就算出门也是帮罗刹女,怎么可能帮你们两个?皇甫释然怎么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转念又想,对了,他是故意送我恩人的名分,是为了让我安心,有这个人情在,他们自然不会再说出桃花庵罗刹女的秘密。思及此,女人一笑。她桃花庵虽然只有她和罗刹女两人一虎,但实力不容小觑,就是江湖来讨要信息者的名门正派紧要人物,也要秉着三分怯意。原因,自然是桃花庵背后的靠山。有靠山在,谁也奈何不了她们。皇甫释然想必是惧怕这靠山,才主动求和。算他聪明,女人如是断定。
一条小狗,拖着刚刚包扎好的伤腿,一瘸一拐,奋力从庵中爬出,匍匐在皇甫释然脚下,亲热的用脸蹭他的鞋子。皇甫释然莞尔,俯身下去,亲昵的摸摸它的头,又挠挠它的耳:“进自家门都会卡住,你怎么比那顾回蓝还笨?”
顾回蓝丢了棍子,轻咳好几声。皇甫释然偷偷一笑。
这家犬实实在在是被皇甫释然救的。桃花庵主左思右想,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微微颔首,施了礼,道了声谢。
谢字未落,顾回蓝已指着泛起鱼肚白的东方天际,揶揄道:“原来那是西边,原来我一直搞错了方向,否则怎么会在一天之内,听见桃花庵主说了两句实话呢?”
皇甫释然则礼数周全回敬庵主道:“庵主若仍觉心有不安,不妨依在下一件事。”
的确,有的交换总会叫人更加放心:“什么事?皇甫公子但讲无妨。”
皇甫释然笑道:“一件极难的事,桃花庵主你可愿赠在下一句实话?”
女人犹豫了片刻,问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皇甫释然道:“桃花庵的桃花为何比别处的花期要长?”
女人怔住,她原本以为皇甫释然会以搭救家犬和对罗刹女的手下留情两件事,要挟更多江湖中的机密要闻,谁知,竟是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于是女人低下头,心道,堂堂皇甫七公子费尽了心思,设想周全,莫非只是为了不让她这个第一次见面,几乎等同陌生人的人尴尬?不然,他何需这样恭敬做作?前思后想,琢磨不透皇甫释然的心思,桃花庵主只能反复称花期长是小事,不足挂齿。
皇甫释然却摇头:“这可不是小事。花期延长,犹如人增寿,都是事关生命的大事,怎么说都比那些如何杀戮的消息要珍贵许多倍。庵主你说呢?”
女人又呆了半晌,心中更加惊讶。心道,自己莫不是真的碰上了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面如冠玉,心亦无暇。又或者他要通过自己知道桃花庵背后的秘密?无论如何,罗刹女已败,早点打发了他们是紧要的。至于打发的方法么......桃花庵主呵呵一笑道:“皇甫公子,抱歉的很,桃花庵养花的秘诀是不外传的,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些别的实话送给公子,”纤手一扬,往南指去,“皇甫公子之前问起的太上忘岁白头翁,与飘摇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二位公子来之前,江湖就有传闻说,他人在飘摇岛,但至于传闻的真假,普天下,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回答。”
“谁?”
“同仁当铺的大掌柜朱铁算。”
“为什么?”这句是顾回蓝问的。
“因为他是白头翁唯一的弟子,而这个身份,鲜少被外人知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顾回蓝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一向如此,好奇心起来,就一定要刨根问底。
桃花庵主缓缓转过身去,再不看他们一眼:“因为,我不是外人。”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