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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诡白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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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的心情很不好。
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乌峰,不想离开住了将近七年的慕龙潭,不想离开十央和偶尔过来玩的殷十六。他们住的屋子是师父自己一点一点建起来的,房前房后的竹林是师父亲手种下的,如今看着这一片翠林掩映的美景,阿楚的心里不仅仅是不舍那么简单。
这里有她从记事起和师父的所有回忆,哪怕是一棵竹一块山石,上面也有她的故事。
好在师父并没有太急于着手离开的事情,只是大概说了个期限,一月左右。
按往常说,阿楚总觉得一月格外漫长,可是如今,她却生怕日头跑得快了,恨不能太阳在天中央狠狠跌一跤,再也爬不起来,好让时间就此停止。
这一日,洪宴声半下午的时候出门去找谢十央,天色暗了还未归来,阿楚手里拿着一本小画册胡乱地翻,直到天色不允许她再看下去才起身。就着半明半暗的一抹夕时霞光,阿楚蹲在房前,找了根小棍儿画画儿。
画了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手拉着手站在一座小房子前面笑,旁边有小花小草,竹林不会画,便只画了一棵秃了枝丫的松树,松树顶上蹲着一只老鸹叽叽喳喳,树下蹲着一个生气的人……
画着画着,阿楚就觉得鼻子酸了。
丢了小棍,站起来用脚把画好的全都蹭掉,赌气似的。
而远远地,那最后一抹霞光终于也黯淡下来了,整片天空陷入黑暗之前的深蓝之中。
她的小肚子颇应景儿地咕噜噜叫了几声,有点凄惨惨的意味,她叹一口气,去后厨找东西吃。
洪宴声做的东西虽不怎么好吃,却还是勉强能入口的,阿楚吸吸鼻子,在灶台上拿了一个被捏得奇形怪状的馒头,又找到师父中午抓来烤好的一只野鸡,撕了一条鸡腿儿叼在嘴里,而后又出去看天了。
夜风习习,多少带走了一些白日里的燥热。自那日回到慕龙潭开始,一连四五天都是毒日头,即便身处茂密的竹林深处,也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日头的威力。又忽然想到这样的天气里,贼鬼一定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躲着过活,肯定不好受,于是也因此愈发讨厌晴天了。
唉,贼鬼。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未经雕琢的翠石来,师父说这是块上等的翠,十分难寻,难为贼鬼有这样的心力能找到。若能雕出来,必定价值连城,也应允了她等过段时间安定了,就叫谢十央去打听个工匠给雕出样儿来。
阿楚自从知道了这块石头的价值,便更加珍惜,也更加喜欢贼鬼这个可爱的异类小友。
正把玩着拿翠石,突然一阵怪风“簌簌”地掠过竹林,阿楚警觉地直起后背,四周查看一下,而后迅速躲入师父留在房屋外面的结界之中。
她大概是因为怕孤独,所以身边只要没有人在,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感官也就比平时要敏感些。
躲在结界之中,安全感便又回来了一些。师父将整个房屋连同房前的空地一并笼在结界之中,所以她还有相当宽敞的活动空间。她躲入屋内,在窗下挑开一道缝儿,向外仔细观察。
洪宴声虽未教她什么防身法术,对于遇险时的自保事项却还是交待的十分详尽的,阿楚虽平时总左耳进右耳出,但也架不住师父唠叨的次数多,这才勉强记住一二。
头一条便是隐藏。即便知道也许对方看到了自己,也要尽量给自己找到遮蔽物,对方看不到动作,自然便只能依靠猜测行事,这便必然会出现偏差。
她小心地从窗角向外望去,却并未发现任何人身影,只听得竹林里又是一阵“簌簌”的声响,便知来者一定不是凡人了。
想想自己是一点法术都不会,心下便有些怕了,忍不住地便开始念叨师父怎么还不回来云云。
忽听外面竹林没了响动,阿楚便急忙又向外望,谁知这次,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大喜,推开门便跳了出去,口中嚷道:“贼鬼!”
来人那有些伛偻的瘦削身形,乱糟糟的麻色头发,以及那副奇怪的似笑非笑的脸,不是贼鬼又是谁?
听见了阿楚的声音,贼鬼的眯眯眼又张开了些,愉悦地望着她,忽然又抬手,有些迟钝地向她招了招手。
阿楚咧着嘴笑,三步两步跳下房前的竹阶,忽然又硬硬顿住脚,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向后厨跑去。不多时回来了,手里多了两个白生生的蛋。
“喏,见面礼。不过是野鸡蛋,我师父中午捉野鸡的时候掏的。我原还想着呢,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只愿这两个蛋不要臭掉才好。”阿楚跑出结界,将两枚白色的蛋塞给贼鬼。
贼鬼的手略抖了抖。
“怎么了?”
贼鬼愉悦地摇摇头:“……没……没什么……开心呢……”
“我也开心呢!我真想不到,贼鬼你会来找我。你几时上山来的?这山路可不好走的,精怪又多——啊,你没遇上什么怪东西吧?”
面对阿楚的询问,贼鬼挠挠头:“……没……”
“呼,那就好。你头一次来慕龙潭吧?来,来我家坐。”说罢,阿楚就拽着贼鬼往房子的方向走,竟忘了那结界。
只听“砰”的一声响,贼鬼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撞开一样,被那结界向后弹了出去。
阿楚大惊,忙奔过去:“贼鬼贼鬼,你没事吧?”
可没走几步,却发现不太对劲。
贼鬼的头上,多了一对毛茸茸的白色耳朵,而原本瘦削狭长的脸却在慢慢变尖。阿楚顿住,不敢走近,却见他居然连身形都开始有了变化,慢慢地缩成一团,变成个像犬一般的模样。
那犬一样的东西大概被结界震得有些发懵,却也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它挣扎了一会儿,便抖抖一身极漂亮的白色皮毛站了起来,却不迟疑,向着阿楚便扑。
而阿楚居然傻住了,站在原地不知向后退。
待到那畜生的血盆大口到了眼前,她才醒过神来,只来得及惊呼一声:“狐狸!”
白狐身形似电,呼啸而过,将阿楚扑倒在地,两只前爪死死扣住阿楚的肩,锋利的爪尖几乎抠进阿楚的皮肤里去。
“那洪宴声居然养了这么一个笨蛋徒弟,哈哈哈,真是笑话!”白狐势在必得,便不急于对阿楚做什么,开口说出人声,颇有几分得意。
“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阿楚被它满身的骚味熏得快要翻白眼,一时间倒忘了害怕,恼得质问起来。
白狐碧色的眼眸险危危地眯起来:“我?我是狐啊,你没长眼睛么?唔,我倒忘了,你这么笨,大抵也是分不清的。”
阿楚被气得熏得脸都要变形了,忍不住地呸了它一口。
没想到它却不恼,反而低头嗅了嗅她口鼻处,双耳向后一剪,笑了:“没错,就是这个气息。单单只是嗅起来,便叫人止不住地垂涎欲滴了呢。”
阿楚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连翻两个白眼,发觉脚未被制住,于是抬脚便踢。
白狐正得意,冷不防有个什么东西正朝它□□去,出于狐的本能,它立刻向旁边跳去。阿楚借机向相反的方向一扭身,这样,纵使白狐反应再灵敏,发觉她的动作后补救地一扑,却还是晚了一步,左脚爪的钩爪只钩住了一根阿楚的头发丝。
白狐大怒,瞬间便又是一个纵身,这一跃,便到了阿楚身前。它在半空中便露出白森森的犬齿,打算不再与这小丫头废话,一击毙命了再说。
谁知不等它落下,便从旁边斜刺出一个身影,将它撞出一丈远。
依靠着兽的敏捷,白狐就地一滚,便稳稳地站住了,但目眦眶裂,凶戾异常。
而那个将它撞飞出去的,竟然是贼鬼。
不知这个是否真的是贼鬼,阿楚迟疑着不敢叫他,而那后出现的贼鬼格外狼狈,满身血迹,好像被兜头泼了一身血一般。
“……不许……伤害阿楚……”这种时候,他的口齿却居然比之前清晰流利了许多,虽还是慢的,却掷地有声。
阿楚明白了,这个贼鬼是真的,他不知从哪里来,赶来救她了。
她恨不能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替他擦擦一身的血,可是如今这种境况,容不得她再有半分分神了。
那白狐身形敏捷,目标明确,摆明了就是冲她来的,而贼鬼于它,不过是只不自量力的猎物,它大可先解决掉贼鬼,再来追她。
它算准了,虽然有那结界在,但是她绝对不会因为保全自己而丢下贼鬼不顾。这样一来,便好办了,它只要挟持着贼鬼,引着阿楚远离了结界,那便成了。照阿楚那可怜的跑动速度,要不了五步,它便能扑咬得手。
果然,尽管贼鬼要她回结界里去,她却还是不肯,白狐舔了舔发痒的利牙,向着贼鬼猛扑了过去。
贼鬼不敌,被扑个正着,白狐的牙齿深深刺进他手臂。
他本就只是个没什么力气的亡魂,不作恶,不积鬼阴气,此时被白狐压制住,竟是再无反抗之力,被它一路拖着向竹林中去了。
阿楚见白狐半路居然变换了目标,大惑不解,但是看到贼鬼被咬着拖往竹林,头皮一紧,热血便冲上了脑,不知从哪里捡到一根断掉的竹子,大叫着冲了过去。
贼鬼虽身形大过白狐,却没什么重量,所以即便白狐拖拽着他,却照样灵巧地避开了前面挡路的竹子以及背后阿楚毫无章法的追击。
白狐见距离已然拉开,到了它预测的范围,便将贼鬼随口一丢,反身向阿楚猛扑上来。
阿楚未料到它杀回马,脚下步子停不住,向着它一头撞了过去,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向前扑倒,而手中紧握的竹子便刺进了白狐的肚子。
白狐哀嚎一声,在地上扑腾着打了两个圈,居然还是忍痛站了起来。
但是,它没能再亮出牙齿,便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柄长剑穿了个透心凉,死死插在一棵略粗的竹子上。
洪宴声赶到。
“师父!”阿楚哀哀叫了一声,便嚎啕大哭。
洪宴声听见她哭声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真该死,差一点就没赶上,真不该听谢十央那个混蛋的话,陪他下什么狗屁围棋!
而一旁浑身是血的贼鬼忽然呻/吟着动了动。
阿楚止住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旁去,抓住他瘦骨嶙峋的手:“贼鬼,你怎么样……”
抓住他手的瞬间,却听得他呜咽一声。
阿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掌心飞快地旋转起来。
竹林里忽然狂风大作。
“阿楚!快放手!”
洪宴声见势不对,向阿楚冲过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阿楚还怔怔地不知所措着,便被贼鬼的鬼气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