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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别离时绵绵雨 ...


  •   阿楚眼巴巴地盼了三日,从清晨盼到深夜,却没有再见到贼鬼。
      阿牛其间来找过她两次,为了能招待贼鬼,还特意准备了几个鸡蛋,虽然他看不见贼鬼,但是从阿楚的描述之中,也大概知道了贼鬼的性情,对他也很是好奇。
      只是,贼鬼就好像是消失了一般。
      又是一日,阴雨绵绵。
      洪宴声坐在房檐下,仔细擦拭着自己的那把剑,手臂上伤口里的毒素终于被老洪师父的丸药打败了,不再令他疼痛难忍,开始愈合好转。
      阿楚则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看地上的蚂蚁急急忙忙地挖洞搬家,手里的一本《淮南子》几乎被全拖拉到地上,书角蹭着地上的一个小水洼,不知不觉地就湿了一块。
      “师父……”
      “嗯?”
      阿楚这才发现濡湿的书角,抬头瞄一眼师父,见他正目不斜视地打量剑身,并没注意自己,这才悄悄地,悄悄地,用衣袖把《淮南子》掩住,而后才一脸坦然地继续自己的问话:“那个……师父,我想出去转转——不走远,就在门口……”
      “半个时辰之前不是刚转了一圈么?”洪宴声眯起一只眼,脸颊贴近剑刃,查看刃上是否有细小豁口,而后满意地将剑收回剑鞘,“对了,明天咱们回慕龙潭,记得下午把你的泥人儿兵团收拾收拾,免得明天起来又手忙脚乱的。”
      阿楚听见这个,顿时针戳了屁股一般从凳子上蹦起来,眼睛瞪着:“什么?为什么要回去?”
      洪宴声慢条斯理地瞥她一眼:“前几日天天在我耳朵根儿底下念叨要回慕龙潭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唉,害我这耳朵里嗡嗡响了好几天……那,既然小阿楚不想回慕龙潭,就在这儿再住几天吧。”
      “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包袱还是要收一收的,为师先替你带回去,什么时候玩够了,再叫十央或者殷家十六把你接回去。”
      “什么?”阿楚又蹦,师父他打的什么主意?他自己先溜,把她丢在这讨人厌的凤仙居?不行!要不是因为怕等不到贼鬼,再加上师父一直在这儿,她才不稀罕在这儿多呆哪怕半个时辰!师父他明知道这个,却还要走,心眼太坏了!
      “喂,不要用这种瞪坏人的眼神瞪师父啊,师父我是一片好心,知道你其实不想走,特意许你几日留宿,多体恤你——”
      洪宴声话没说完,面上一疼,眼前黑了一黑,扑鼻一股潮乎乎的泥巴味。
      待他掀下来仔细一瞧,顿时怒发冲冠:“洪阿楚!《淮南子》怎么被你弄成这样!我还没看完呢!”
      坏了,一个没忍住,错把那本书丢过去了……
      气势矮了一截,但阿楚不肯认输,呸一口,撒腿就往外面跑。

      冲出凤仙居,师父并没追出来,阿楚便松了一口气,顺着青石路走了没一会儿,到了那牌坊底下。
      牌坊上刻的是古老的文字,龙飞凤舞的,阿楚这个连常用字都认不全的笨蛋自然完全看不明白,没一会儿便失了兴趣,又耷拉了头,悻悻地用脚底板搓弄地上的一颗小石头,而后飞起一脚,把小石头踢飞了出去。
      小石头清脆地敲击了几下青石路面,便停在了一团雾气前。
      雾气?
      阿楚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笼在脸上的蒙蒙雨,定睛去瞧,然后便笑了。
      “我就晓得你还会来的。”
      对面像是笼在雾气中的鬼魂仍是一副奇奇怪怪似笑非笑的脸,眯眯眼略略张开一条缝,看得出是开心的。
      阿楚踩着雨水噗踏噗踏跑过去,笑着推搡他一把:“怎么这几日都不来找我玩?难不成在镇上迷路了?刘阿牛还给你留了好几个鸡蛋呢,等会儿我回去拿给你。”
      贼鬼一边听她竹筒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一边往怀里掏了掏,而后把攥住的手伸到她眼前,慢吞吞地说:“……送……给你……”
      “是什么?”
      贼鬼有些腼腆似的缩了缩肩膀,然后慢慢张开手掌。
      “好漂亮呀!”阿楚欢呼。
      贼鬼的手心里躺着一枚山鸡蛋大小的石头,通体翠绿清透,虽未经雕琢,但单看那翠色的纹路便已经非常出色了。
      “……山下……找到的……你给……鸡蛋……这个……回礼……”
      阿楚自然不会知道,贼鬼那日吃了她和阿牛家的鸡蛋之后,当晚便趁着夜色去了阿牛家,替他家把先前因为下雨而潮了大半的柴禾全部烘干,又加固了牛棚的梁,忙活了好久。等到了凤仙居外,却发现门上贴着洪宴声之前设下的符咒,他没办法进去,便转去了乌峰远远的另一面山下,寻了这么一块石头做回礼。
      阿楚如获至宝地接过来,双手捧了,几乎百看不厌:“贼鬼贼鬼,我真的喜欢这石头!”
      老实的贼鬼见她那么开心,眯眯眼张得更大了些,一看便知是十分愉悦的神情。
      “……拿回去……雕挂坠……城里小姐们……都戴呢……好看……”他指指石头,又比划着笑,“……这翠……要养……才好看……收着……收着……”
      阿楚爱不释手地又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的暗袋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贼鬼,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贼鬼也笑,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也说不清的,只是好像远远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像阿楚一样活泼的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角冲他笑。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喜欢闪亮亮以及色彩明艳的东西,冬天时房檐下结的冰凌,她会站在下面对着太阳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贼鬼想啊想啊,可是也许是他流浪太久了,记忆也都褪色了,一时间怎么想也没办法想到更多的关于那个小姑娘的事情。
      他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手却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阿楚的头。他其实很明白,阿楚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可是……
      也许看起来相似,也至少能得到一点慰藉吧。
      似乎这个动作是从前很习惯做的,所以他抬手放下的动作十分自然,阿楚也像只顺从的小猫一样,包子一样圆滚滚的脸蛋上红红的,大眼睛偶尔还会越过手边偷瞄他一眼。
      真好。
      纵然触碰她头顶柔软的头发时,那只手疼得像火烧一样,也还是觉得格外的温暖。

      阿楚死乞白赖,眼泪汪汪,撒泼打滚,好不容易又逼着洪宴声答应在凤仙居多留了两天,骊行倒没多说什么,反正她早就说过他们师徒俩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当初阿楚就是因为这句话,才成天在师父耳边吹风说要早日回慕龙潭去,如今也不管了。
      只有那个小伙计三宝,一见她就要表示不待见地哼几声,有一回哼得太用力,鼻涕水儿还喷出了好几滴,阿楚当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通,羞得小伙计无地自容。
      阿楚把这事当做笑话讲给贼鬼和阿牛听,三人躲在牌坊底下笑成一团。
      接连几天都是阴雨天,阿楚从心里感谢老天爷。
      贼鬼虽然口拙,但手却是出乎意料的巧,会用茅草编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什么小兔子啦,小蝴蝶啦,只要阿楚和阿牛想得到,他都能编出出来。
      阿牛虽然看不见贼鬼,只能看见茅草在半空中漂浮着,但这样也足够令他惊奇了,那些茅草仿佛有生命一般,好像是自己在把自己变成各种形状。
      后来阿楚和阿牛还被有财和富贵堵在青石街街角一回,富贵他爹不知从哪儿搞了一只恶狗给富贵玩,富贵天天耀武扬威地牵着,人仗狗势。还是贼鬼连人带狗地吓唬了一通,把他们俩救了下来。
      三人感情愈发地好,只可惜,离别的时候很快又到了。
      阿楚知道自己再撒泼撒娇撒狗血也决计没用了,只能在临行前找了个空当又溜出来,跟阿牛贼鬼依依惜别。
      贼鬼安慰她说去乌峰很近,他有机会还能去看她的,可是阿楚知道,乌峰上大大小小的精怪随便谁都能把他捉来当美餐,他要想上乌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她下山,否则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
      而她跟着师父在慕龙潭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并不经常下山来。
      这样想着想着,阿楚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贼鬼却轻轻地拍拍她的肩,眯眯眼睁得大大的,略显褐色的瞳仁里似乎也看得出笑意:“……没事……会见面的……”
      阿楚重重地点头:“嗯,我肯定常找机会去找你玩。一言为定!”
      洪宴声背着剑,未受伤的半边肩膀倚着凤仙居的门框,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楚眼泪汪汪地跟那个带着奇怪笑脸的鬼告别。
      这个叫贼鬼的,为什么不躲着阿楚?
      他替阿楚看脉的时候,明明觉察到阿楚体内那一缕缕缠绵不绝的阴气,在她体内四处游走着,却不再消散,反而像漩涡一样在凝结吸附。贼鬼这样的阴魂只要接近,便会被吸走鬼阴气。
      即便他是个再怎么愚笨又迟钝的鬼,不明白这些东西,可只要接近阿楚,他肯定会感觉到莫大的痛楚,本能会告诉他离阿楚远点。
      可是为什么他不躲?
      洪宴声再三打量了一遍这个瘦削的鬼魂,平淡无奇的样子,与这世上他看过的鬼魂并无二致,只是明明长得那么一张精明而不怀好意的脸,做的却是最蠢的事情。
      眼看着贼鬼要走过青石路的拐角,洪宴声借口让阿楚回去查看有没有她的泥人儿遗落,支开她后便追上去挡住贼鬼的去路,开门见山:“你该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
      贼鬼不解地歪着头。
      “走吧。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样下去,对你不利。她还是个小孩子,不太懂事,以为只要在一起开心就是最重要的,她考虑不到自己的安危和别人的安危。这样对你来说,会更危险。所以,你还是尽早离她远点的好。”
      贼鬼依旧怔怔的。
      “再者,乌峰的环境想必你也清楚,若要上山,你必落为精怪们果腹之餐。”
      “……我……”贼鬼好似在着急,可越急就越说不出话,只好拼命挠头。
      而阿楚碎碎急急的脚步声忽然近了,洪宴声便向着贼鬼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只留下贼鬼自己呆呆地站在原地。
      再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他最后看看自己将要消失的双脚,轻轻叹一口气,消失在滂沱的雨水里。

      上山的路因为下雨而略显湿滑,并不好走,洪宴声便牵了阿楚的手,师徒二人相互扶持着一路慢慢向上走。
      洪宴声有心事,路上便少了许多话,而阿楚因为将将与贼鬼分离,心情也不好,两人之间一时默然。
      良久,洪宴声才做了决断似的从满腹忧思中抽离出来,转而看了看低头默默走路的小徒弟,捏了捏她的手心。
      阿楚便抬起脸,墨黑的眼睛带着些许不解又些许未消散的委屈似的情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师父,怎么了?你的伤口又疼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望着她的眼睛,听着她关切的话语,洪宴声忽然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受伤之前因为被她反复确认心思的烦乱心绪也早已烟消云散,因为他知道,不管怎样,阿楚心里都是最挂牵着他的。
      这也使他坚定了将方才想的那件事告诉她的信心。
      不管她会不会发脾气哭闹,都该让她明白,也许今后的日子,将会完全不一样了。
      “阿楚,过段时间,我们要离开乌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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