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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第 172 章 ...

  •   苏泽兰遵从苏衍的嘱咐,每日按时用药、药浴、静养,气色肉眼可见地一日日好转起来。苍白褪去,脸颊渐渐有了血色。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漱玉院里看书、在苏衍那侍弄草药,或是安静地发呆,极少主动提出外出,仿佛真的将外界纷扰彻底隔绝。

      苏衍看着徒弟这般“懂事安分”的模样,心下颇感欣慰,只当他是历经劫难后终于沉静下来,安心养好身子便是首要,便也由着他去,只每日诊脉开方,悉心调理。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随着时间推移,距离戍边将军盛炽任期届满、即将携弟盛暄返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同样,萧祈昀身为太子,也不可能长久滞留将军府,京中事务繁多,归期亦在眼前。

      这份日渐迫近的别离,让盛暄和萧祈昀都难以保持真正的平静。

      盛暄的急躁显而易见。他往漱玉院跑得更勤快了,有时甚至赖着不走,夜里也总想挤在苏泽兰的床上,抱着人不放。他絮絮叨叨的话语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夹杂着对京城将军府的描述——

      “泽兰,京城可热闹了!比这边城繁华多了!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

      “我们家府邸可大了,后院还有一片梅林,你肯定喜欢!”

      “我哥……呃,盛炽他虽然看着严肃,其实人挺好的,就是嘴硬心软……,我嫂嫂人也可好了!”

      “等你身子好利索了,我带你去逛京城最好的酒楼,听最红的戏班子!”

      “你……你肯定会喜欢那儿的……”他的语气总是由兴奋开始,到最后却难免带上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收拾行囊,将苏泽兰平日里用惯的一些小物件、常看的几卷医书,“顺手”就塞进了自己的箱笼里,仿佛这样就能理所当然地将人一起“打包”带走。

      萧祈昀的急躁则更为内敛,却并非无迹可寻。他待在漱玉院的时间同样延长,但更多是沉默的陪伴。他看苏泽兰的眼神愈发深邃专注,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占有欲。他过问苏泽兰药膳和起居的细节更加频繁,安排事宜时,言语间常不自觉地带上了“回京后”、“在东宫时”这样的前提,仿佛苏泽兰随他回去已是既定事实。

      他带来的东西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伤药补品,渐渐多了些京中时兴的、用料讲究的衣物配饰,或是东宫书库独有的珍本医书,不动声色地铺设着一条通往他所在之处的、充满诱惑与归属感的路径。

      两人之间那种无声的较劲和紧绷感,也日渐明显。同时出现在漱玉院时,空气总会变得有些凝滞。一个热情地围着苏泽兰打转,另一个则沉默地以守护姿态占据苏泽兰另一侧。目光相接时,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那其中的审视、防备与互不相让,却清晰可辨。

      苏泽兰并非毫无察觉。

      他依旧安静,顺从地喝药、休息,对盛暄的絮叨报以淡淡的微笑,对萧祈昀的安排也大多默许。但他偶尔出神的时间变长了,看着窗外凋零的秋景,眼神会变得有些空茫和复杂。当盛暄或萧祈昀提及“回京”、“以后”这类字眼时,他垂下的眼睫会微微颤动,捧着药碗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

      他像是在温顺的表象下,默默衡量、挣扎着什么。

      就在盛暄和萧祈昀又一次,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向苏泽兰追问“你到底跟谁走?”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衍师傅和顾凛昭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显然是来例行诊脉送药的。恰好将盛暄和萧祈昀那急切又带着火药味的追问听了个一清二楚。

      苏衍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眉头拧得死紧,额角青筋都跳了跳。他目光如电般扫过一脸急切的盛暄和面色沉凝的萧祈昀,最后落在中间有些无措的苏泽兰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什么乱七八糟的?!跟谁回府?!回什么府?!”

      他几步走到苏泽兰面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苏泽兰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对着盛暄和萧祈昀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他哪儿也不去!他的身子还没好利索!还得跟着我继续调理!你们俩在这儿瞎嚷嚷什么?!回你们的京城去!苏泽兰自然是要跟我回药谷!”

      空气瞬间凝固。

      盛暄和萧祈昀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弄得一怔,脸色都有些难看,但面对盛怒的苏衍,一时竟也不好直接顶撞。

      苏泽兰原本就陷在难以抉择的挣扎里,被师傅这么一吼,更是懵了。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师傅的衣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确实还没完全想好,一方面贪恋着盛暄和萧祈昀带来的温暖与承诺的未来,另一方面又深知师傅的担忧和药谷才是他多年来最习惯的归处。

      师傅的断然拒绝,让他更加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师傅身后、神色相对平和的顾凛昭。

      顾凛昭接收到苏泽兰那带着慌乱和求助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家伴侣那副护犊子般炸毛的模样,心下不由失笑。他上前一步,温和地拍了拍苏衍的后背,声音舒缓:“好了好了,”

      他巧妙地缓和了一下气氛,然后才看向苏泽兰,又看了看脸色紧绷的盛暄和萧祈昀,语气平和地对苏衍说道:“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商量便是。泽兰年纪也不小了,他知道轻重。若是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想去京城看看,散散心,也是好事。”

      苏衍猛地扭头瞪向顾凛昭,语气依旧很冲:“散心?京城那是什么好地方?再说,盛炽……”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硬生生顿住,但脸上的不情愿和担忧却明明白白。

      顾凛昭自然明白他未尽之语里的心结——苏衍对那位戍边将军盛炽似乎一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见和较劲。

      他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哄劝的意味,低声道:“你啊……就是操心太重。盛炽是盛炽,泽兰是泽兰。孩子们自有他们的缘分和去处。”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和温情,“再说了,你也……好久没回家看看了。”顿了顿,看着苏衍微微怔住的神情,继续温和地说道:“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咱们也跟着一起去京城小住一段时日便是。”

      苏衍被顾凛昭这番话噎了一下,瞪着眼睛,似乎想反驳,但“回家”两个字和顾凛昭话语里那份淡淡的怀念,轻轻触动了他心底某个角落。

      他紧绷的脸色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目光闪烁,似乎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他看了看苏泽兰那依旧带着些许不安的脸庞,又看了看旁边两个虽然惹他生气但确实对苏泽兰掏心掏肺的年轻人,满腔的火气像是被戳了个洞,渐渐泄了下去。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开脸,语气硬邦邦的,却明显松了口:“……随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才懒得管你!”说完,竟像是赌气般,将手里的药包往顾凛昭怀里一塞,转身就往院外走。

      顾凛昭连忙接住药包,对着苏泽兰和盛暄、萧祈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院外隐约传来他低声哄劝苏衍的声音。

      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盛暄和萧祈昀都松了口气,但目光立刻又聚焦到了苏泽兰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期待。

      苏泽兰站在原地,看着师傅负气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在盛暄充满希冀的明亮眼眸和萧祈昀深邃沉静的目光之间缓缓移动。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想去京城。”

      盛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之前的焦急一扫而空。他高兴地欢呼一声,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但在抱住苏泽兰之前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克制地、轻轻拥抱了苏泽兰一下,手臂环过苏泽兰的肩膀,力道适中。

      “太好了!泽兰!苏先生答应了!”他很快松开,但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萧祈昀的反应也很明显。他紧绷的下颌放松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轻松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他身上那种因不确定而产生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愉悦。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专注地看着苏泽兰,低声说:“好。”声音沉稳,但能听出里面的分量。

      苏泽兰被盛暄的拥抱和萧祈昀的喜悦包围,心里因为做决定而产生的不安和对师傅的不舍减轻了一些。他看着两人不同的反应,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追问“跟谁回府”这个问题。

      “对对对!”盛暄兴奋地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开始计划起来,

      “行李!泽兰你的行李得开始收拾了!这边城风沙大,东西得好好归置!那些厚实的皮裘得带上,京城的冬天也挺冷的!还有你常看的那些医书,我都帮你收着呢!还有……”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副要大包大揽的样子。

      萧祈昀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盛暄的兴奋。当盛暄说到“帮你收拾”时,萧祈昀看向苏泽兰,似乎在确认他的想法,然后才沉稳地补充:

      “不用着急,慢慢收拾就行。京城什么都不缺,不用带太多东西。”他这话既是对盛暄说的,也是对苏泽兰说的,语气温和而肯定。

      苏泽兰看着兴奋的盛暄和沉稳的萧祈昀,心里剩下的那点不安渐渐被暖意取代。他轻轻点头:“嗯,我知道……谢谢。”

      随着归期临近,将军府内渐渐忙碌起来,各处都在收拾行囊,准备启程。苏泽兰本身东西不多,加上盛暄总是“顺手”将他的小物件、常看的书卷悄悄挪到自己那边,他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萧祈昀身为太子,这些琐事自然无需他亲自过问,自有侍从打理。但他特意吩咐过,内室的东西不许旁人动,他会自行收拾。

      苏泽兰的身体日渐好转,心情也似乎随着决定的落地而轻松开朗了些许。

      这日下午无事,他在府中闲逛,不知不觉便溜达到了萧祈昀所住院落的门口。他想起萧祈昀之前的嘱咐,略一犹豫,便抬步走了进去。院中侍从见到是他,果然并未阻拦,只是躬身行礼。

      苏泽兰径直走入房内,看到萧祈昀正坐在窗边的案几前,专注地批阅着一些文书。听到脚步声,萧祈昀抬起眼,见是苏泽兰,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随手将笔搁下。

      “怎么过来了?”萧祈昀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苏泽兰走到案前,看了看四周:“府里大家都在收拾行李了,你……不用收拾吗?”他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萧祈昀闻言,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确实需要收拾。你……可否帮我?”

      苏泽兰微微一愣,随即欣然点头:“好啊。”

      萧祈昀站起身,引着苏泽兰走向内室。太子的内室陈设简洁而考究,透着一种沉稳冷峻的气息,与盛暄那边总有些乱糟糟的热闹截然不同。

      萧祈昀打开一个厚重的梨木衣柜,里面整齐悬挂着不少衣物,并非繁复的宫装,多是些质料上乘、剪裁利落的常服和几件略显正式的袍服。旁边还有几个抽屉和柜格。

      “这些,”萧祈昀指了指衣柜,“需要整理装箱。”

      苏泽兰点点头,走上前。他先小心地将衣物一件件取出,平铺在榻上,避免弄出褶皱。萧祈昀的衣服大多色泽偏深,触手冰凉丝滑,带着一种冷冽的、属于萧祈昀本人的淡淡气息。苏泽兰整理得很仔细,动作轻缓而专注。

      萧祈昀没有离开,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目光落在苏泽兰纤细的手指抚平衣料褶皱的动作上,看着苏泽兰微微低头时垂落的眼睫,看着苏泽兰认真而安静的模样。内室里很安静,只有衣物细微的摩擦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苏泽兰偶尔会拿起一件衣服,不确定地看向萧祈昀:“这件……需要带吗?”或者“这些常服,都要带上吗?”

      萧祈昀总是简短地回答:“带。”或者“嗯。”

      衣物收拾妥当后,苏泽兰开始打量内室的其他角落,准备收拾别的小件物品。萧祈昀看了一眼,叮嘱了一句“小心些,有些东西锋利”,便转身出去,似乎是去给苏泽兰倒杯水。

      苏泽兰独自在内室,目光扫过陈设简洁的房间,最后落在床头一个造型古朴、带有多层抽屉的小柜子上。好奇心驱使他走了过去。

      他轻轻拉开最上面一层抽屉,里面是一些零散的、用途不明的布条和一些看不出名堂的小玩意,摆放得有些随意,与他印象中萧祈昀一贯的严谨作风不太相符。苏泽兰看得满头雾水,完全猜不透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犹豫了一下,他蹲下身,拉开了下面一层抽屉。这一层东西更少,只放了一个卷轴,用一根深色的丝带系着。

      苏泽兰微微一怔,小心地将卷轴拿了出来。丝带系得并不紧,他轻轻一拉便散开了。他缓缓将画轴展开——

      画纸上,是一少年的侧影,穿着素净的衣袍,正微微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卷,窗外的光线柔和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安静而专注的轮廓。那眉眼,那神态……正是去年,萧祈昀生辰那天,以“生辰礼物”为由,让苏泽兰在窗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当模特所画的那幅人像。

      苏泽兰记得画完后,萧祈昀收了起来,之后再未提起。苏泽兰本以为这画早已不知被遗忘在哪个角落,却没想到……

      画纸保存得极好,没有一丝褶皱和泛黄,可见收藏之用心。

      苏泽兰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鬼使神差地,他将画翻了过来。

      画的背面,并非空白。

      密密麻麻的字迹,几乎铺满了整个背面!

      那字迹凌厉而熟悉,正是萧祈昀的笔迹。书写的时间似乎跨度很长,墨迹的浓淡和笔触的细微差别可以看出并非一日所写。

      字句有的直白露骨,充满了近乎偏执的占有和炽热到烫人的欲望;有的却又含蓄隐晦,只余下深沉的惦念和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林总总,写满了画纸的每一寸空隙,如同一个人最隐秘的心事和情感,毫无保留地倾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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