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初见眉目 ...
-
书房里寂静了一瞬。
夜明珠无声地亮着,承桑郁盯着看了半天,眼睛实在有些酸胀,于是垂下眸子,打破沉默:“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孟城主的法眼。”
“前辈过誉了。”孟钧同客客气气地给她茶碗满上,“还是那句话,您安分一点,我不会为难您,还会好吃好喝供着您。鲛族虽不比拙心庭,可也是能保您百岁无忧的。”
承桑郁听着有些想笑,心说我五百年都饿着过去了,还差你这一百年么?
区区百年,于凡人而言是一生之重,可对他们这种老妖怪说来,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何况她知道了拙心庭现状,就已经不再对虚无缥缈的将来抱有任何期望了。
能活活,不能活死了也好。
于是承桑郁顺着他的话接了:“那就,悉听尊便。”
不过短短半日,承桑郁就从通天阁的纸醉金迷乡“颠沛流离”到了冰窖。
落差实在有些大,她一时半会还不太能适应,于是裹上了厚厚的棉被,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不论处于什么境地,只要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承桑郁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先睡一觉。
天大的事在休息面前都不值一提。
何况这也并不算大事。
于她而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能称为“大事”了。
性命攸关?
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执念未消?
反正她也有心无力。
这样的念头才一出来,承桑郁浑身好像都轻松了,好像给自己设立的那道道德信仰轰然崩塌了。
她孑然一身,再没有什么念想了。
也许因为想太多了,她这一觉并没有很快入睡。于是承桑郁干脆翻了个身,将自己醒来不到两月的时日又细数了一遍。
其实她早该清楚她自己的能耐,从前她不顾及族人的话,也许真的能掀翻天地,现在给她个天地任她怎样闹都翻不出花来。
她一开始,就不该应下赏玉的求助的。
现在害得人家遭了这么一出意外,她答应过的事也没做成,多对不起人家。
承桑郁反思了半天,忽然醒转过来:后悔也没用,纸都烧破了,难不成还能将它复原?
自己这来了人间,世面没见多少,怎么反倒是动不动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反正她还有底牌呢,靠得住就活,靠不住死了也没关系,大家都死一起,下地府也都成群结队,多热闹啊。
于是她一瞬间又想开了,睡意袭来,很快就入了梦。
抱琴醒来时,感受到的是温暖的棉被,还以为自己死过一遭了。
小厮送来饭菜时,她还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心说地府的孟婆怎么变成男的了。
“我家将军说,姑娘定要好生吃饭,免得妖主大人担忧。”
迎着抱琴疑惑的目光,小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你家妖主与我们城主是故人,他们方才在书房叙旧,妖主大人累了便先去歇息了。”
抱琴愣住了。
我家妖主也没与我说过这一茬啊。
怪说她打赌时怎么这样笃定,原来是真的有底气。
自己还白白担心了这么久!
贺千钟在门外等了许久,看见承桑郁全须全尾兀自去歇息了,还庆幸自己这一回悬崖勒马,也算做对了事。等送饭的小厮回来之后,他再打听一番,发觉抱琴也不知道内情,就更得意了。
他不知道自己兀自揣测“圣意”其实捅了娄子,还喜滋滋地以为城主这回总得褒奖自己。
所以孟钧同半夜喊他过去时,贺千钟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甚至都想好婉拒嘉奖的措辞了——
哪知道孟钧同见到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贺千钟也才知道自己这一路的揣测全都是自作聪明,又不敢直说他的心路历程,快委屈死了。
还好他并没有酿成什么“大错”,被训了几句之后,立刻派人将抱琴押出来丢去了水牢里。
可怜抱琴才知道自家主子有靠山,本来还满心兴奋,下一刻就又被绑了,几乎又哭出声来。
仿佛她这几日没怎么学会说话,光学会哭了。
那小厮知道了前因后果,见了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心疼。
奈何俘虏就是俘虏,在他们眼中,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
入了夜,镜海海面无端起了大风,海底城中却安适如常。
承桑郁再度醒来早是后半夜了,夜明灯柔和的光亮洒在屋里,不刺眼。身上冷汗涔涔,她捞起避水珠随手搁在了一旁,坐起身发了会呆。
她梦到抱琴淹没在灼灼的火光中,一声不响就化成了灰烬。
是了,她这趟就是为了抱琴才赶回来的。可为什么她昨日将所有人都想了一遍,都确认没有别的牵挂了,偏偏没想到抱琴。
承桑郁又抓起已经放凉了的避水珠在手里翻来覆去看,无瑕的珠子表面很容易就倒映出了她的脸。
仅仅一晚,她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转头看看紧闭的屋门,心下一时竟什么也想不起来,茫茫然如初冬的白雪。
实话说,她又犹豫了。
昨儿夜里反思的那么些东西,此刻都像轻烟一般消散了。
她现在堪比凡人,没有救命的法器,也见不到能救命的人——自保都无法,谈何救抱琴呢。
何况,就算她真的将人救出来了,日后又有谁护她呢?
抱琴必然是打不过那贺千钟的,不然怎么她从通天阁到家中那样一小会就被缚住了。
承桑郁左右盘算了半天,心想要不还是自戕吧。
她一面这样懦弱地想着,一面却还是起了身到了门前。
不知是石门太厚重她推不开,还是加了禁制有意将她关在里面。
承桑郁指尖对准了门缝,探出一丝微弱的灵气,果然被东西挡住,原路返了回来。
此路不通,她见不到抱琴,见不到城里的小厮,见不到贺千钟或孟钧同,更见不到她那位旧友——她有些失望,又不想继续睡觉,思来想去又坐下来鼓捣她的铜钱。
承桑郁现在有些后悔怎么没在抱琴身上也栓件物什,这样也好随时查看她的动向。
她身上统共就剩四枚铜钱了。两枚连着纸风车和桃枝,现在另一头已经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另外两枚一个是沈观一个是秦云序,两个凡人而已,都没什么用。
这念头甫一出来,其中一枚铜钱就仿佛听见了她心声一样,有灵气一样,边缘浮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承桑郁将那枚铜钱单独拎出来,攥在手心,照例闭上了眼。
入眼是冲天的火光。
像她方才的梦一样。
她下意识想转过头去看抱琴在哪儿,听到沈明沉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这是她藏在结境之下的宅邸。
贺千钟带走了她和抱琴,却留下了赏玉,她走后,宅子里除了桃木做的下人,还剩一个沈明沉。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她在人间的家没了?
她听到沈明沉的怒喝:“宅子没了她能重新修一座,你没了还能再活一次吗?你既然是承桑郁留在家里的妖,不管如何我也得护你周全。就这点修为,你怎么敢去硬抗通天阁的大阵?”
承桑郁又听见赏玉的哭声,好像明白了什么,苦笑两声沁下了头。
贺千钟来明州城这一趟动静太大,引得通天阁的修士下山了。
那群修士破了她这易碎的结境,没寻到留下气息的妖,却是找到了里头的赏玉。
沈明沉发觉不对,于是携了赏玉就跑,赏玉却还想保一保她的宅子——
承桑郁敲了两下自己脑袋。
郁闷。
自己已经在镜海生死攸关了,还有人在记挂着她的家。
她视角跟着沈明沉跑,那铜钱也不知道被他揣在了哪里,承桑郁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后来他们一路无话,承桑郁也就一起沉默,思绪又飘回了沈明沉那句怒吼“宅子没了她能重新修一座”。
他什么意思?
他不是凡人吗,他怎么知道……
野史上不该记载这些的啊!
承桑郁手里把玩着铜钱,一时间也不确定自己当时可曾将修宅子的事儿告诉了谁。
她记得这连乐摇安都不知道。
谁走漏的消息!
要么就是沈明沉能认出来她的气息……承桑郁这么想着,那边忽而又有人说话。
他们此刻不知是跑去哪儿避人耳目了,入耳却还是能听得到木头燃烧的“劈啪”声。
身边传来赏玉低低的啜泣声,她四下一望没望出什么名堂,就觉得自己视角动了。她视线往上一移,被沈明沉逮了个正着。
“偷窥完了?”他话音并不客气,但下一句就软了下去:“你那边能脱身吗?”
他没提明州城怎么了,承桑郁也就不问,顺着他说:“不能,说不定明天就神魂俱灭了——”
她窥见沈明沉目光闪躲了下,心念一动,又说:“念在这点有名无分的师徒情,你帮我照顾好赏玉……不过分吧?”
沈明沉却是笑了。
“这个关头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你暂时还安全。”他拎起铜钱在手里转了一圈,承桑郁顿觉天旋地转,只想立刻去掐死这混账。
她明明也是在好好交代遗言,到他那儿反倒成了有心插科打诨了!
不远处石门大张旗鼓地开了,承桑郁下意识收了铜钱抡过一旁的镜子,捋着头发伤春悲秋。
她动作快,进来的小厮没发现异状,陪着笑给她送了饭菜:“客房寒酸,大人委屈一阵子,过几日就好了。”
承桑郁瞥了眼饭菜,没看出来好不好吃,于是没给好脸色:“什么叫过几日就好了?难不成你们城主大人能大发慈悲送我回拙心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