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笺从舟

5、壁纸

　　事情发生在两三秒之内，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呆滞两秒，陈漫猛然从暴怒中清醒，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等祝今窈站稳，靳崇才撤回扶在她后背的那只手，长腿一迈，跨了两级台阶，站到她身边。
　　神昏意乱间，祝今窈只觉得一道高大的阴影盖下来，原先剑拔弩张的氛围刹那间偃旗息鼓，空气里多了冷冽整肃的气息。

　　祝今窈看他一眼，他的眼神很冷清，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产生种中学时期课间在楼道打闹被教导主任抓住的不安感。
　　他敏锐察觉到她的视线，垂下眼皮看她。她怔了下，抿唇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走在他后侧的年轻男人大步迈上楼梯，语气阴冷严肃：“要打架去外面打，别在这儿闹事！还在楼梯上闹，嫌命长是不是？”

　　陈漫脸上有点挂不住，不甘示弱地反问：“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
　　当艺人经济这么多年，高高在上惯了，从来都是她训艺人，没有人敢这么横眉冷目地训她。

　　周子凛嗤笑：“我是这儿的老板，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出了人命我要负责的，姐姐。”

　　陈漫顿时赧然，自知理亏，不再同他争辩，瞥祝今窈一眼，冷冷丢下句“你再好好想想吧”后走了。

　　周子凛目视她上楼、消失在转角处，扭头瞅见祝今窈神不附体的模样：“小姐，你没事吧？”
　　祝今窈摇头：“没事。”

　　会馆内正放着首低沉舒缓的轻音乐，楼上隐约传来酒杯碰撞声，大堂里宾客接憧而至，闹闹哄哄。

　　有股热流不断在体内游荡，祝今窈莫名觉得口干舌燥。
　　不想在这里多待，她提起口气，眼神快速掠过眼前两人，轻微颔首：“刚才谢谢你们了。”
　　话落，她不再多说，心事重重地眼帘半掩，下楼。

　　靳崇寂然不动地看着她走远。
　　她瘦削的背脊绷得很直，针织衫单薄，嶙峋的蝴蝶骨轮廓若隐若现。
　　目光下移，瞥到她裂到后腿窝、不太雅观的裙子，他轻微皱了下眉。

　　周子凛盯着她颤悠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姑娘步子挺晃啊，喝多了吧。”
　　别再出什么事了。他皱眉，正想找人送送她，就听身边男人淡声说：“先走了。”

　　周子凛闻言啊了声，迷茫地看向他：“去哪儿？我酒都开好了。”

　　靳崇没搭腔，眼眸有些沉，周子凛下意识循着他的眼神轨迹看去，瞬间了然：“好嘞靳神，您慢走！那瓶酒小弟给您留着，没人敢动——”
　　他挤眉弄眼：“下次带人一起来品尝啊。”

　　靳崇偏头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拍了拍他肩膀，抬腿走了。

　　周子凛饶有兴趣，下了几层台阶，重新审视那道纤瘦身影。
　　年轻漂亮的女孩脆弱无助，确实容易让男人心痒产生保护欲，别说他刚才没忍住晃了下神，就连一向洁身自好、萧然尘外的靳崇都没逃过。

　　难得难得。
　　周子凛觉得有趣，咂咂舌，拿起手机拍了张女孩的背影，给一个好友发过去，故弄玄虚：「你猜这谁？」

　　对面很快回复：「你有病？」
　　「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干，我给你找个班上」

　　周子凛勾起嘴角，没搭理他的贫嘴薄舌，边打字边上楼，不正经地调谑：「看不出来吗？这你嫂子」

　　对面明显不信，没再搭理他。

　　***

　　祝今窈脑袋晕晕涨涨，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一阵刺骨寒风侵袭而来，身体冰火两重天。
　　浑身软绵绵的，越来越无力，她停下脚步，扶着路灯杆蹲下。

　　须臾，她终于意识到那几杯酒里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想起喝酒时席间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她心里蹿起一股滔天火气。这群人简直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努力平息身体里躁动的反应。

　　给陈宜雪打电话，没接，祝今窈迟钝地想到她在调时差，于是挂断电话，用手机打车。
　　高楼金碧辉煌，火树星桥，一派好气象，而她前路迷茫，不知归处。
　　凝望片刻，她浑浑沌沌地垂下眼皮，手机屏幕依旧显示“正在寻找司机，请耐心等待”。

　　这时，一件很有重量的衣服轻轻披在了她肩上，刹那间那抹熟悉好闻的雪松香将她紧紧地包裹其中，清淡的香气沁入肺腑。

　　祝今窈反应迟钝地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道挺拔身影挡住了路灯灯光，无声无息地将她笼在他的阴影下。
　　她仰头缓缓看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修长的双腿，黑色西裤衬出轮廓流畅的腿型，宽松的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领的扣子解开一颗，肆无忌惮地露出冷白而凌厉的锁骨。
　　而他眼睑低垂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隐伏于夜色，看不清眼中情绪。

　　他的衣服很长，至少有一半衣摆都不可避免拖曳在地，怕弄脏，祝今窈只能站起来。
　　起来的时候甚至没站稳，好在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了她胳膊一把。

　　被他握着的那片肌肤传来灼热的温度，体内血液喷腾，祝今窈使劲挣开，不自觉往后退几步，调整呼吸：“……你怎么出来了？”

　　似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靳崇怔了下，清瘦修长的手慢慢收拢落在身侧，目光平静地挪向远方：“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这外套——”
　　“披着吧，我不冷。”
　　大衣上还残留着他身体的余温，祝今窈浑身又冷又烫，知道再这么下去不行，左手攥紧领口，没有拒绝：“谢谢你。”

　　谁也没再说话，空气沉默了，祝今窈摁亮手机。
　　来这里玩的人太多，打车平台排队等待的人自然也多，她只能排队等。

　　余光瞥见他手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祝今窈一怔。
　　她接触过很多有烟瘾的人，他们浑身都弥漫着很浓重的尼古丁味，但从他身上却闻不到一点，她不由得问：“你要抽烟吗？”

　　靳崇垂下眼帘，从裤兜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烟盒来，若无其事地把那根烟塞回去：“戒很久了。”

　　祝今窈动了动唇，想说能不能给她一支，让她提一下神，却忽然察觉有片凉凉的东西在鼻梁上肆意绽开。
　　她欲言又止，情不自禁仰头。

　　下雪了。
　　江屿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片飘飘扬扬落下，路边行人纷纷停止脚步惊呼，伸出手来感受，欣喜地跟身边人分享。

　　漫不经心地看了会雪，靳崇垂眸瞥她一眼，却发觉她脸颊漫上层不正常的红晕，卷翘的眼睫毛也颤颤巍巍地发抖。
　　她好像很冷。
　　靳崇眉梢轻微蹙了下，不动声色：“我要走了，一起吗？”

　　祝今窈慢一拍地问：“去哪儿？”
　　“回家。”
　　祝今窈扭脸看他，阴晦夜幕中，他的眼神有点难以言说的温柔，莫名有点勾人。
　　她目光一顿，低头看手机，依旧没有师傅应答，于是点了下头。

　　***

　　附近车况拥挤，堵了好一会，车子才慢吞吞地驶出景明路。
　　回家路上，黑色轿车不断掠过街边的路灯和霓虹灯，光线时不时给两人脸庞渡上层璀璨光泽。

　　车厢内静谧无声。
　　从后视镜里瞥见她身体蜷缩成一团，靳崇默不做声地把车内温度调高。

　　在路口等待的间隙，他微微偏头看她一眼。

　　她窝在座椅里很是乖觉，像是睡熟了。
　　靳崇不由得哑然失笑，刚才还防备他防备的跟什么似的，转眼就在他的车里睡着了。
　　对男人没有防备心可不是件好事。

　　拢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借着微弱的路灯，目光似有如无地从女孩脸上扫过。
　　她双颊潮红，唇瓣轻轻抿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一下一下颤动，昏暗灯光下，说不出的风流旖旎。

　　绿灯了，他收回视线，左手转动方向盘，车子在路口拐弯，平稳地疾驰而去。

　　车子很快达到九镜水岸。
　　把车泊在停车坪，靳崇按一键启动键，关闭电源。
　　祝今窈意识只是有些涣散，但并没有睡着，感受到车子熄火，眼睛陡然睁开。

　　靳崇：“醒了？走吧。”

　　祝今窈乖巧地点头。
　　靳崇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身体有点飘，微微蹙眉，但碍于之前她很介意他的触碰，也就没再扶她。

　　靳崇家在中户，更靠近电梯。走到他家门口，祝今窈脚步顿住，转头，想跟他道谢。
　　今天真是很感谢他，不然她可能会冻死在街头。
　　刚想开口，眼前却蓦然黑了，她恐惧地伸出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侧倒去。

　　靳崇眼皮跳了下，及时伸出胳膊接住她落叶般坠落的身体。
　　祝今窈唇瓣间发出细微的嘤咛，逐渐失去意识。

　　靳崇突然觉得耳蜗被羽毛轻挠了下。
　　酒气混合着她周身的甜香扑面而来，他看着她像是熟睡过去的脸，无奈地叹气。

　　***

　　季乾川和同事换班做完交接，满脸疲惫地脱下白大褂，抻了下腰。
　　走出科室，边骂骂咧咧临床医生真不是人干的，边笑着跟迎面碰到的护士打招呼。

　　“下班啦季医生？”
　　“嗯拜拜。”

　　季乾川走出医院才发现下雪了。
　　这种恶劣天气最容易突发事故，他喟然叹息，走到医院停车坪，摁钥匙解锁车，兜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
　　他皱了下眉，无精打采地掏出手机看了眼，看见备注明显松了口气，调侃：“喂，大作家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那边说了什么，季乾川顿时苦兮兮哀叹：“少爷，我刚下班。”
　　嘴上抱怨着，动作却很麻利，开车门，弯腰进去，车子从医院门口呼啸而出。
　　能让靳少爷开口帮忙的事可不多见，他得好好把握这机会。

　　季乾川很快到达，按响门铃，靳崇带他来到卧室。
　　当看到躺在他床上的女孩时，季乾川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谁啊，女朋友？”

　　靳崇冷淡地吐出两个字：“邻居。”
　　季乾川哽了下，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敢说，只幽幽地看他一眼。
　　和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了，印象中他也没这么爱管闲事啊，还带到家里来。

　　“是个演员。”靳崇看出他的疑惑，言简意赅，“爆出去影响不好。”

　　季乾川咬牙切齿：“行，那就折腾我是吧？”
　　话落，他眼神在她脸上梭巡一圈，挺漂亮，但不认识，没忍住嘀咕：“这种不入流的小明星最难缠。”
　　语气中夹带对这个职业的不屑一顾。

　　“靳二前段时间不也谈了个小明星。谈腻了想分，分手费给了星舟的——”
　　靳崇不耐烦地打断：“你是来给我聊八卦的？”

　　季乾川顿时闭嘴，从医疗箱里掏出医用手电来。
　　俯身检查了下祝今窈的生命体征，说：“没什么事啊，也不发烧，大概就是酒喝多了，正常现象。”

　　靳崇没说话，眼睫半敛，漆黑深沉的眼睛觑向祝今窈。
　　季乾川看他一眼，补充：“不用担心，过会儿就能醒。”

　　浓重的夜色如绸如缎。
　　送走季乾川，靳崇回到卧室，双手撑在腰间，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床上陷入酣梦的女孩，觉得有点头疼。

　　这时，床头上的手机屏幕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是她的手机，方才他抱她过来时顺手撂那儿了。靳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目光骤然一顿。

　　屏幕最下方弹出条快递进度提醒，但她的锁屏壁纸……
　　他弯腰拎起手机，凝视壁纸片刻，蹙了蹙眉，从手机亮光里抬头，情绪不明地看向祝今窈。

　　她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五官紧紧缩成一团，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盯着她看了会，靳崇安静地放下她的手机，去了书房。
　　他疏懒地靠在椅背上，交叠双腿，仰头闭上了眼，半晌，才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摁亮手机，发现有人半小时前发来了微信。

　　顾迟茗：「我刚记起来，三天了，隔壁小美女找你聊天没？」

　　靳崇手指顿了下，目光微闪，慢条斯理地退出微信，打开短视频。

　　因为是互相关注的关系，她的私信显示在消息界面的最上方，都不用点开聊天框就能看到。
　　祝今窈：「靳老师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

　　靳崇漆黑平静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