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不如求己》青菜豆腐不可得兼

3、第 3 章

　　一连七天，早出晚归，效果斐然。这也是极限了。嘴巴极度想念家常菜，这天宋玉打算提早离馆。四点半，晚高峰还没开始，趁这个时间坐公交还能捞个座位。再晚一点，被挤成人干事小，司机叔叔因为客满飞站让你不得不在酷日里等下一趟才叫事大。
　　宋玉上车，找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她要坐十来站，不着急下车，后排更清净。刚戴上无线耳机打开APP准备磨耳朵，一抬头，赫然望见正在刷卡上车的顾呈。
　　那是一张辨识度极高的脸。眼睛虽不是风靡一时的流川枫那种狭长慵懒型，而是带点圆溜溜的杏眼，但眼仁漆黑，灿若星辰，眉峰清俊，嘴角轻抿，带着些微的力度，似乎憋着一股子劲，想与什么抗争。满是矛盾，却又意外地契合这个躁动的年纪。
　　青春期男女扎堆的高中，成绩好，长得好，家世好，运动或者其他艺术特长拔尖都可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顾呈自然也不乏拥趸。宋玉不过在运动会时按班委指示给顾呈递了瓶水，便被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不配的颜粉们暗暗眼红排挤，各种有意无意传到她耳中的闲话入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可谓蓝颜祸水。
　　宋玉扫过一眼就迅速转移了视线。大家同一站上车，有没有可能同在图书馆？要是被红眼病脑残粉们看见，是不是又会大做文章？
　　是与不是，无伤大雅。二中作为以雄踞云城榜首的升学率出名的重点高中，别说校园霸凌，早恋都缺乏生存空间。高压学习下仍然能穷极无聊的学生们顶多私底下口嗨几句，很少公然发生对立。只要智商不掉线，大家都是体面人。

　　车子摇摇晃晃过了两站，车上的人开始爆增。环境太过嘈杂，宋玉干脆收起手机。刚准备拿水壶出来补补水润润喉，只听得“嘭”一声，车厢一片惊叫哗然。还没等乘客们反应过来，车子一偏，陡然冲向一边的绿化带。
　　宋玉手腕忽地一烫，因没系安全带随着惯性冲向前排椅背的身体被强行弹回座位。下一瞬，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车辆侧翻。
　　虽然有护身封印弹出保护，但车祸中该倒地还是倒地，该擦伤还是擦伤，该痛还是痛，只是强度减弱未伤筋动骨罢了。车厢里一片混乱，大部分被刹车惯性甩到车厢前半截，一部分被卡在座位之间。人压人，动弹不得；有活动空间的连滚带爬你推我攘，哭的哭喊的喊，头破的头破，流血的流血。
　　司机是系了安全带的，被死死卡在位置上，车前按钮试了个遍，半点反应也无，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喊叫：“天窗可以打开，拧动红色扳手再用力朝外顶，快！”
　　宋玉在后排，离后天窗近，她磕磕绊绊摸到后天窗处，将把手转到ON的位置，再奋力推开。有热心人已经靠近，想合力将她搀出去。她看了一眼人仰马翻的前半截车厢，摇摇头挪开位置，“还有一扇窗要开，你们先救别人。”
　　宋玉真不想在这种时候逞英雄，但前半截一片混乱，你压着我，我挤着你，根本没人响应司机的号召去开窗。总得有人去打开逃生通道，救援也能更快。谁知道这么个天出车祸，油箱会不会起火？想着又忍不住自嘲：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小心翼翼避开车厢横七竖八的人，她将前排天窗也顺利开启，第一时间就被赶来救援的专业人员救出。虽然宋玉自认无碍，但还是被救护车送入医院。
　　顾呈起初是在前半截，他上车时有座位，但第二站上来一位大爷，顾呈给让了个座，自己往车辆中部走了几步到靠近后门的位置，握着上方的吊环。当时考虑的是再有两站就到了，站在这个位置下车也方便，哪知会发生这种坑爹的事故。
　　因为手握吊环，他在惯性前冲时成功稳住了自己，但翻车时不可避免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头磕到了一侧的座椅边边。外伤不重，但头晕的厉害，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
　　宋玉去前排开窗，他依稀有看到熟悉的二中校服，小揪揪已经散掉，蘑菇头凌乱，略显狼狈，紧张却并不惊慌。

　　宋玉在急诊科做了检查，左手肘有些许擦伤，医生清洗消毒后给上了药，额角不知道在哪里撞到，微微鼓起一个包，红肿但并无大碍。因她尚未成年，医院坚持让家长来接。无奈之下，只能通知陈欣荣。
　　陈欣荣带着毕翎刚上完游泳课，接到宋玉的电话直接手脚冰凉，赶紧叫了车直奔医院。她那大姑子可不就是车祸去的？要是这孩子再出什么差错，家里老爷子估计心脏病都得发作。
　　毕翎一脸莫名其妙，不是要回家了嘛，怎么又说去医院？
　　“妈妈，我们去医院干嘛？”
　　“你表姐车祸。”
　　毕翎惊呆了，脑子里自动交替闪现着表姐断手断脚失忆破相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等集诸多狗血剧本于一身的电影画面。陈欣荣看闺女一副天塌地陷的样子，也不由放缓语气：“放心，她能给我们打电话，说明不是很严重。”
　　打完电话，宋玉才发现背包落车上了。幸好手机顺手塞在校服裤兜，也得亏是运动裤，裤兜大而深，才未在混乱中遗失。
　　宋玉老老实实坐在急诊大厅泛着冷光的不锈钢联排座椅上等陈欣荣。病患、家属、医生、护士，脚步纷杂，川流不息。人来人往间，干坐无聊，她拿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新闻。
　　关于此次事故的各种图文视频已经在网上传播开，事故原因众说纷纭：轮胎老化，负载过重，气温太高等等，总之一切皆有可能。幸亏宋玉不是第一个被救出的人，她的小身板并没有出现在媒体视野。

　　看到貌似完好的宋玉，陈欣荣松了口气，跟医生交谈，办好手续，一行三人打车回家。路上，和宋玉一起坐后排的陈欣荣欲言又止。宋玉正愧疚于又给人添麻烦，自然不介意递个台阶，“舅妈，您有话直说。”
　　“小玉，现在天气热，图书馆先别去了，伤口在家养一养，舅妈给你补补？”
　　“妈，那我也不去游泳馆了呗！”毕翎把脑子从不靠谱的狗血文里掏出来，又活泛了，忙不迭插话。
　　“有你什么事，别插嘴。”什么毛孩子，尽会添乱。游泳馆离的近，她们过去都是骑小电动，跟公交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毕翎看她妈脸色不善，默默将不安分的头缩回去。刚刚上车时她看到了表姐的手肘，擦伤一大块，涂着红药水，光看着就觉得特别疼。要是她受这么大的伤，非哭惨了不可，爸爸妈妈还不可劲儿哄她？可怜表姐缺爹少妈，没人疼。
　　“好的，舅妈。”
　　宋玉答的很随意，倒不知道毕翎的内心戏那么足。要是知道了，大概也只会感慨，难怪美强惨那么有市场，她只是惨那么一丢丢，就引得心眼针尖大的小表妹暗暗同情不已呢！
　　陈欣荣松了口气。青春期的孩子惹不起，一言九“顶”都是好的，叛逆劲上来根本就讲不通道理，离家出走，跳楼割腕什么的，哪年不出几个大新闻？大人只能干着急。眼看她家毕翎也到这个阶段了，真叫一个愁。

　　相对于宋玉那边的一派祥和，顾呈这里大概是鸡飞狗跳。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在病房里滔滔不绝的窦衷，一阵无语。
　　“我说你也忒不讲义气了，车祸住院也不微我，要不是我妈让我来送汤，还被蒙在鼓里呢！”窦衷气鼓鼓，“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没手机。”
　　窦衷卡壳三秒，随即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早说别去那劳什子的图书馆，咱们去打球不就啥事没有？这下给整住院了，你那什么鬼集训耽误不耽误？”
　　顾呈无奈，“只是留观，明天出院。”
　　“哦，哦，那就好。要不今晚我给你陪床？”
　　“汤给我。”
　　窦衷才想起给顾呈带了汤，“西红柿鸡蛋，这个快，喝起来也清爽。”说着揭开盖子，送到顾呈面前，又递了勺子给他。顾呈接过勺子，先往保温壶里看，窦衷偷笑，“哎呦，没放葱花，我妈办事你还不放心？”
　　看着顾呈喝得美不滋儿的，他发觉自己也饿了。

　　杨云从医生那里问完情况，又出去饭馆打包了些吃食。刚一进门，就看见她儿子已经吃上了，窦衷坐在一边老老实实托着保温桶。
　　“小衷来啦？辛苦你跑一趟。医生说呈呈暂时只能吃流食，我这厨艺也不行，只能拜托你妈这个大厨。”
　　“杨阿姨，顾呈是我兄弟，跑一趟算什么，今晚我还给他陪床呢！”窦衷让出床边的凳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
　　杨云头疼。这俩孩子凑一块，可别是要闹妖？虽然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要保持静养，多休息。
　　“妈，你先回去，明天再来。”真要留人陪床，顾呈宁愿选择窦衷。老爹前两天研讨会出差，老妈最近要发论文，连日都在搞数据做测试，顶着老大的黑眼圈，唉！
　　“对对对，杨阿姨，晚上顾呈去厕所，我还能陪他进去扶着点呢，可不比您留下要方便？”
　　顾呈一脸黑线。
　　杨云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那你们可都要乖乖的，少打游戏，别闹腾。尤其是呈呈，一定要早点睡，多休息。知道吗？”
　　顾呈嗯了一声。
　　杨云又叮嘱窦衷，“小衷，那呈呈就拜托你多看着点，过几天阿姨忙完了请吃大餐！你晚饭还没吃吧？想吃什么阿姨去帮你买。”
　　窦衷挠挠头，“不用了杨阿姨，我自己会看着办。”
　　杨云干脆掏出手机发红包，“那你爱吃什么自己点，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看俩孩子一副恨不得她赶紧走的样子，杨云暗暗叹气。唉，孩子大了就不可爱了，也不成天缠着要妈妈了。
　　杨云撤了，窦衷雀跃，顾呈蹙着眉喝着汤，脑子里充斥着车厢里混乱的画面，自己曾倒在一群人中间灰头土脸动弹不得，忒不体面。

　　对于宋玉在晚餐时突然出现在饭桌上，外公并没有多给眼神。毕文华被老婆一通电话吓傻了，但还是镇定地赶回家勉强炒了几道快手菜。也是新产品上线顺利，不用再驻厂加班，不然这一家老小，还真周转不开。
　　饭毕，毕翎抢占浴室先去洗澡，外公照例回房。舅舅舅妈收拾着碗筷，眉眼官司频繁。宋玉识趣地让出舞台，给两口子交换信息的空间。
　　班级群里议论纷纷。宋玉没想到这事儿的覆盖面这么广，将对话框往上拉，据说是顾呈的哥们爆的料，当时顾呈就在车上，相当惊险。
　　一件事情，若是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热度很快就会下去。但如果涉及到了熟人，那热度三天都下不去。大家讨论的焦点覆盖了各个细节，然后渐渐歪楼，开始跟窦衷当初一样，八卦图书馆里的小妖精；又杞人忧天地担心顾呈的好脑子要是撞坏了会不会影响班级平均分；最后的落脚点竟然是假期过了四分之一，暑假作业动笔了没？
　　宋玉一个激灵，暑假作业？往书架上翻了翻作业清单，果然，不仅有统一定制的“暑假作业”练习册，还有各科老师的加餐：作文小练笔，五花八门的密卷，名家名篇背诵，听力口语APP打卡，只有你做不到，没有老师想不到。这酸爽。

　　宋玉的手肘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蹭破了表皮。医生涂药秉承着雨露均沾原则，覆盖面特别广，故而看起来有些严重。过了一夜，没有再渗液，已经开始结痂。只要注意不碰水，一周就好了。额头的包倒不用管，过几天会自己消掉，只是一夜过后颜色红中带青，愈发明显。哪怕将头发散开，也遮不完全。也罢。
　　果然，吃早餐的时候外公看了一眼就沉了脸，“小玉这脸怎么回事？”
　　陈欣荣刚想说话，宋玉已经抢先开口，“昨天路上有只流浪狗窜出来，躲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外公默了默，“大热天的少往外跑，安生在家呆着。”不等宋玉回话，又偏头问毕文华，“你年假还有没有了？得空和欣荣带孩子们出去玩几天，机票钱我出。”
　　“爸，您一起去？”毕文华点头之后，又劝道。
　　“老头子一个，不跟你们瞎折腾。我跟老费他们约好了去乡下避暑，钓鱼。”
　　宋玉暗自咋舌。外公年轻的时候是国企工程师，退休后待遇不低，一个月退休金过万，经济自由，时不时给点补贴搞些花头，家里人都开心。可惜，往年都是跟老伴儿一起，今年只能跟一帮老伙计混。
　　毕翎起床后得知有飞机出游机会，乐得吱吱叫，写作业再不用人督促。因为她妈说，出发前检查作业本，要没做到指定页数，买了机票也不带她。这要是其他方面大概还能讨价还价，但牵涉到作业，她妈一向言出必行，谁求情都不好使。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宋玉看着干劲十足的毕翎，宛若看到了一头前面吊着根胡萝卜拼命拉磨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