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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P.恐惧 ...


  •   三天后,韩谌在林樾的陪同下回了趟C市。似乎怕他不够死心,林樾甚至帮忙联系到了承明的校长,听筒里的男声再清晰不过地表示:
      “沈一筠同学上个学期末已经办理了转学手续,具体原因,学校方面并不清楚……”

      挂断电话,林樾看着沙发上垂首不语的人,满腔冷言冷语,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移开目光,发出叹息般的一声:“够了吗?”
      韩谌一声不吭。

      当天晚上,母子俩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那之后的记忆韩谌尤其模糊,也许是因为,不是在A市的医院就是B市,不是西医就是中医。

      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右手还是老样子。阴冷潮湿的天气,掌根处总是会隐隐作痛。
      其实只要精心看护,按时康复,日常生活并不会受影响。退一万步讲,哪天需要打架了,别用右手就行。

      如果韩谌不再需要弹钢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

      看的医生越多,尝试的治疗手段越多,韩谌心里那一簇渺茫的希望就像风中摇曳的残烛,只剩最后一步——

      在全国各地奔波了三四个月,眼看收效甚微,林樾订了去美国的机票,她联系了那边几家著名的康复医院,好几个医生看到韩谌的诊断结果,表示可以来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确定后续的诊疗方案,只是,成功治愈的几率很低。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得带着韩谌去试一试。

      可韩谌这次没再答应,只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了琴房。

      琴房的门轻轻合上,不一会儿,隔音很好的房间里传来微弱渺茫又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不过须臾,重归死寂。
      林樾泪眼朦胧地坐在沙发上,好半天,她若无其事擦去眼泪,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十月末的一个晚上,路麟打来电话。
      他爸怕他在大学跟人合租不习惯,在学校附近买了套不大不小的公寓。路麟在新家折腾了快半个学期,还不满意,又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摊在客厅。

      跟韩谌视频时,路麟正坐在一堆纸盒子中间,客厅灯火通明,他灰头土脸地冲对方笑着招手:“兄弟,最近怎么样?”
      韩谌躺在床上,只开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打在脸上,显得不怎么精神,恹恹回答:“我挺好的。”

      路麟难免担忧:“这才几点啊?你是刚睡还是刚醒?”

      韩谌调亮灯:“没,我就躺一会儿。有屁快放。”

      路麟这会被骂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他。

      元宵节那晚,他见韩谌那样固执,一肚子脏话憋在肚子里,没等说呢,对方就挂了,气得路麟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汤圆都没再跟他妈一起包。
      路麟气得牙痒痒,好久没再理他。

      后来听林阿姨说,韩谌从C市回去后状态一直不太好,希望他能跟他多聊聊。路麟再无奈再恨铁不成钢,还是主动找对方破了冰。

      可就像林阿姨说的一样,哪怕字里行间好像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路麟心细如发,还是觉察到了,比之以前,韩谌的话少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韩谌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愈发寡言少语。

      路麟知道,不是因为钢琴,就是为了那个人。只是再巧舌如簧,他也无法轻而易举地谈起这两件事。

      临出国前,赶在暑假的尾巴,路麟犹豫迟疑了很久,还是去了趟A市。他没有办法再坐视不理,任由韩谌独自困在牛角尖里不肯出来。

      林樾和白老师知道他要来,尤其惊喜,热情地招待了一通。吃完饭,她们借口有事,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拿着车钥匙出去了。

      韩谌默不作声收拾好餐桌,端来水果零食,跟路麟并排坐在沙发上。
      或许是不想显得太过没话说,韩谌打开了电视机,问:“要不要看电影?”

      路麟无所谓,他心思又不在那上边,随便挑了一部点开播放。倒是韩谌,也不管是什么绝世大烂片,目光专注得可怕。

      路麟被他再明显不过的逃避姿态气得直冒火,拿起桌上的荔枝边剥边消气,直到内心足够平静了,他才缓缓开了口:
      “你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了吧?之后有什么打算?”

      韩谌神色不变,眼睛半点舍不得从屏幕上离开:“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麟忍了忍,更进一步试探:“我听阿姨说,她联系了好几家美国的医院,你什么时候去看看?我过几天就飞去那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呗,我爸给我买了房子,你要是来我那,咱俩还能住一块。”

      韩谌没回答,只是站起身,重新换了部电影:“刚才那个不怎么好看。”
      路麟跟着冲上前,关了电视机。

      韩谌的动作随之一滞,愣在原地。
      路麟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他低垂着头,任由他怒火滔天地看着他。

      路麟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韩谌。

      那天下午元旦晚会排练,他打完篮球刚回来,连衣服都没换,急匆匆跑到后台,递给罗箐一瓶热牛奶。

      罗箐没接,站在舞台侧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正在弹钢琴的男生。路麟警铃大作,作为艺术学部的负责人兼小提琴手,他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敌情。

      罗箐看了一会儿,见他也在看,说:“弹得很好吧?”
      路麟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一般般。”
      罗箐白了他一眼,走下台阶,路麟妒忌得咬牙切齿,等对方快结束,立马走了过去。

      可是纵然他当时小孩子心性,忍不住嫉妒吃醋,在他心里,韩谌一直都是那个在舞台中央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存在。

      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路麟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韩谌转过来,声音沉下来:“我逃避什么?”

      路麟忍无可忍:“没有逃避,为什么不去美国?”

      韩谌抬起眼睛,眼神里的麻木与漠然让人心惊肉跳:“去了能怎么样?去了我的手就会好吗?”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颤,“你们其实也都清楚,根本好不了,不是吗?”

      路麟气急败坏,紧跟着抬高声音,恨不得拽着面前的人打一顿:
      “你怎么能确定治不好?!医生都说了,有几率能治愈,周围的人谁放弃了?从你出车祸以来,林阿姨、姥姥前前后后为你费了多少心思,你再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韩谌看着他,良久,低声道:“你说得对,我当时应该死了才对。”

      路麟被他语气中沉重的自厌情绪吓住了,好半天,他才张开嘴,却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韩谌如梦初醒,收起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想要冲面前的人安抚般扯扯嘴角,却在看到不知何时进了家门的母亲和姥姥时,骤然失声。

      路麟收起思绪,神态泰然地继续跟他贫:“怎么样啊?最近的康复做的如何?我那次陪你去,那个金发碧眼的护士姐姐,我让你帮我要联系方式,你要了没啊?”

      韩谌淡淡一笑,自动忽略了前两个问题:“你又不打算追她,要人家联系方式做什么?”

      路麟哼哼两声:“谁说我不打算追的,罗箐死活追不上,我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意有所指般加重了最后几个字,韩谌却没当回事:“我不信。”

      靠!
      路麟心里头暗骂了好几句,却悲催地发现,感情的事,他也没资格说韩谌什么,顿时生出了几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几个月后,路麟凭借锲而不舍的精神和独特的个人魅力成功追到了罗箐,狂喜地抱着女朋友转了几圈,大冬天恨不得在学校的河里裸泳几个来回。
      总算冷静下来后,突然想起可怜的兄弟,想了想,他跟韩谌还是不一样的。

      罗箐喜欢他,爱他。

      沈一筠估计一点也不喜欢韩谌。

      于是,路麟重新开启了自己的恨铁不成钢事业,随着年龄增加,自然而然加入了“催韩谌找女朋友”大军,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鞭策一下好哥们——
      不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这都是后话。

      韩谌眼瞅着视频里面的人转了转眼珠子,看起来想要问什么不得了的,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
      “林阿姨最近,还一直带着你去见心理医生吗?”

      韩谌满不在乎的唔了一声:“还在见,我昨天还去见了个女医生,挺有名的一个心理师,叫……叫什么来着?”

      “哦对,Grace. ”

      “做了测评,问了问题,就让我回来了。这次这个医生我还挺喜欢,跟她聊天很有意思。”

      韩谌事不关己点评了几句,见路麟极其认真地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能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吗?看起来我像是快没救了。”

      “我说了,我没有事,我很好。那天就是在气头上,随口说的胡话,解释多少遍了,你们总是不信。”

      路麟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故作轻松道:“谁让你随口说那么吓人的话,我当然相信你没事了,姥姥跟阿姨不担惊受怕才怪。自作自受,多看几次心理医生也活该。”

      韩谌愁眉苦脸:“我可不想再做什么测评,他们心理医生的话术来来回回都一样,我一进门,都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太无聊了。”

      路麟看似漫不经心地回道:“你诚实回答不就行了。”

      韩谌笑了笑:“我哪回没诚实作答?好了好了,不说了,我手机没电了,等你放假我去找你玩。”

      挂断视频,韩谌顺手关掉灯,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接了杯热水。

      林樾和白老师正在餐桌前低声聊天,见他出来,柔声问道:“醒了?晚饭还没吃,妈妈现在给你热一热好吗?”

      韩谌摇摇头:“我不饿,还是困,我回去睡觉了。”

      说完,他回到卧室,拉开桌前的抽屉,拿出Grace给他开的药,一饮而尽。

      意识迷糊不清时,他又想起那个女医生那双锐利的眼睛。

      她其实和其他的心理医生不太一样,问的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韩谌准备的很多说辞都没有用,却聊得不错。他甚至坦诚地告诉她,自己睡眠很不好,希望她能给自己开一些药物,帮助入眠。

      只是最后,当他心情不错地打算离开时,Grace突然开口说:“希望你下次来,可以诚实一些。”

      韩谌回过头,看着她金属框架眼镜背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可以忽略他闭口不谈的一切,直接看见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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