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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P.南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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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韩谌迟疑开口。
路麟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面上显出几分无所谓:“本来就是嘛,我们又不是沈一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她想什么。”
刚才冷厉陌生的语气,好像只是韩谌的幻觉。他骤然松了口气,放松倚在靠背上:“跟你说正经事呢,别跟我贫。等你回到学校,一定帮我找……”
路麟不耐烦地打断:“知道了知道了,多大点事儿,别磨磨唧唧了,先吃饭吧,我饿死了。”
韩谌看着他埋头拆包装盒的动作,心头漫上越来越重的疑虑,面上却未显半分,神色如常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粥盒,继而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碗里的勺子。
路麟抬起头,冷不丁地又开口道:“韩谌,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
“现在当务之急是照顾好你自己,都这样了,能别再管沈一筠怎么想了,成吗?她没病没灾,好好在学校上课,哪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他这么说,韩谌随口唔了声,算作应下,惶惑不安的心跟着稍微放下了些许。
昏迷不醒期间,他偶尔能听到医生护士亲戚朋友围在自己身边交谈。更多的时候,只是没完没了地做梦,梦里全是沈一筠。
早上梦到沈一筠撑着那把墨绿色的伞,冷漠地质问他是不是可怜她;中午又梦到她在学校礼堂台阶上,问他会不会后悔;晚上却梦见她跪在浑身是血的他身边痛哭。
最后一次梦到沈一筠,她撑着伞站在斑马线上,等红灯变绿。人行道的尽头,韩谌翘首以盼,冲她招招手。
红色小人闪烁起来,他紧张地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然而就在指示灯变绿的一刹那,沈一筠深深地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韩谌愣在原地,想要追出去,脚下却像生了根,怎么努力都迈不出去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野中。
梦境虚幻真实颠倒错乱,韩谌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所以刚醒来没多久,他就直截了当问过母亲和姥姥——
在她们赶来医院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他的同学?
林樾和白老师何尝不知道韩谌问的是谁,那个让韩谌大老远从A市飞回去,宁愿提前一周,哪怕大雨滂沱,也要一起过生日的人。
她们当然知道是谁。
林樾一听,神情顿时变了,急声回答:“没碰到!”一旁的白老师当即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这样疾言厉色。
韩谌脸色一白,手足无措地垂下眼睛。
林樾压下火气,神思烦乱地在寂静得令人崩溃的病房里转了两圈,匆匆拿起包出了门:“我出去买饭!”
病房门开了又关,白老师靠近韩谌床头,轻轻抬起他的手握住,继而低声劝慰:“不要怪你妈妈,她只是心里不舒服。不光是她,姥姥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孩子,你出事后一直都没有来看看,再怎么样……”
韩谌闷声回答:“我知道了,姥姥。”说完,他侧过身躺下,“我有点累了,想睡觉。”
白老师心下了然,不再多说,替他掖了掖被角,安静地回到沙发上坐下,出神地看着输液器一滴一滴往下滴。
韩谌生病这两个月,刚好是申请季。
路麟在A市呆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匆匆赶了回去,还有最后几所院校的材料他没递交。
不好在韩谌面前说申请学校的事情,他犹豫半天,编了个瞎话:“我爸妈在家里打架,警察都来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也不知道韩谌信了还是没信,路麟看他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笑着说:“好,一路顺风。”
他越这样,路麟心里越难受,心事重重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没过多久,韩谌应该换了新手机。
两人有空会在社交应用上聊些有的没的,说来也奇怪,他临走前,韩谌千叮咛万嘱咐之前交代的事情,生怕他一不留心就忘了去找人。
路麟心惊胆战、忐忑不安编了好几个版本,严阵以待迎接对方的提问。
韩谌自己却好像把这回事忘了。
放寒假已经临近年关,路麟原本打算去A市看看韩谌,听说他下周末就能出院了。
可他爸妈已经买了回老家的高铁票,说是明年去了美国,七大姑八大姨都见不到了,必须回老家挨个见见。
路麟拗不过他们,被押着去了车站,只好跟哥们道歉,说年后有机会再去看他。
韩谌不以为意地回复:忙你的事去吧,我身体挺好的。
谁成想,年后他爸又带着他挨个拜访起那些生意场上的叔伯阿姨,统共不到一个月的寒假,路麟忙得脚不沾地,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偶尔连韩谌的消息都忘了回。
韩谌也忙,却不知道在忙什么。
元宵节那天,路麟好不容易空下来,跟爹妈围坐在电视机前包汤圆,电视上元宵晚会咿咿呀呀唱着歌,客厅里也没人在看。
路麟随他父母,话多,一家三口人聊得热火朝天,比三代同堂还热闹。他小嘴又甜,正哄得他爸高兴,多给了个红包。
路麟喜滋滋接下一沓百元大钞,飞快放回自己房间。他家几百平大平层,落地窗外便是C市最出名的那条江,烟花爆竹接二连三地响起来,火光、霓虹灯交相辉映,江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路麟连忙拿出来,来电显示是韩谌。他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连忙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低,淹没在爆竹声中,让人怎么听都听不清楚。
路麟捂住右耳朵,大声说道:“你等会儿,我听不清楚,等我换个地。”
他噔噔噔跑到了房子里最安静的地方,喘了口气继续:“好了,你说吧。”
韩谌却离奇地沉默下来,好半晌,才说:“我过几天回C市。”
路麟惊愕地愣在原地,差点没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你要干什么?!”
韩谌语气再平静不过:“回C市。”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现在的作息又是怎么样的?”
路麟叉着腰,慌张得语无伦次:“你要自己一个人回来?”
韩谌的语气再自然不过,只是仔细听来,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我一个人。我没有告诉我妈,也没有告诉我姥姥,你也不要告诉她们,好吗?”
路麟急得在屋内团团转,偏偏他爸这个时候在屋外敲敲门,喊:“干嘛呢,你妈等你包汤圆呢!”
路麟捂住电话听筒,用家乡话回了一句:“我打个电话!”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按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头疼地问电话里的人,“你好端端的,回来干什么?”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韩谌似是自嘲一笑,落在听者耳中全化为了难以言说的苦涩:“我能干什么?”
路麟刚想开口,突然听见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韩谌茫然地开口:
“我找不到沈一筠了。”
“怎么联系都联系不到她。”
自从拿到新手机,直到今天,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韩谌每天都会给社交应用里置顶的联系人发消息,每天都发,可是沈一筠的头像再也没亮过。
焦急之余,韩谌甚至冒险给沈一筠母亲的号码打了电话过去,手机里却自动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毫无预兆地,沈一筠一夜人间蒸发。
如果不是医生诊断他并没有失忆,也没有失心疯,路麟、妈妈、姥姥,都可以证明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韩谌或许会以为自己是不是疯了。
那些痛苦、快乐的回忆,只是他的一场梦。
如果不是梦,沈一筠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失去踪迹?明明,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她那天答应了和他一起过生日的。
韩谌整理好情绪,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得回C市找她,我还有很多话没说。路麟,你记得我让你去找她吗?你有没有告诉她我说的话?”
“如果没说就算了,我现在已经好了,过几天我可以亲自去说。你快告诉我,承明什么时候开学?”
许是等得急了,韩谌陡然升高音量,声音里是再也难以隐藏的焦急:“路麟,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路麟额头青筋毕显,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似的低骂一声,继而怒道:
“够了!你回什么C市啊?!你把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吧?我说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能不能别管沈一筠了,能不能?!”
韩谌沉默片刻,随即低下声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语气不好,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就告诉我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开学,本部报道时间是什么时候?”
“我必须,必须得回去一趟……”
路麟痛心疾首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突然冒出了几分厉色,冷声开口:
“韩谌,你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那我告诉你实话,她走了,转学了!你就算回来C市,也不可能见到她!懂了吗?!”
死一般的沉默从听筒那头蔓延过来,窗外烟火炮竹响个不停,两个人却好像只能听见彼此的说话声。
路麟不吐不快:“你出那么大的事情?她能不知道吗?她不清楚吗?去年从你出车祸到转回A市,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你!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些吗?”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路麟只觉得自己举着手机的胳膊都麻了,他才听见韩谌缓缓开口:
“我过几天回C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