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妄亭序

44、回魂夜（十七）

　　副本‘回魂夜’的第二十一天。

　　距离开【殡仪馆】的时间还有九天。

　　众人需要达成的目标：送葬三人。

　　目前：1（进行中）/3。

　　*

　　今日特别活动：秦老五十三岁生辰宴。

　　*

　　蒙蒙亮的天下面，是一条铮亮的青石板路。它将自己途径过的商铺、河流以及过路人紧密的连接起来。此刻这条路的中央却是热闹非凡，人头涌动。

　　大门敞开的店铺，上面的红木上镶嵌着金色的字体：【秦老大殡葬一条龙服务】。字体下方的门头是用沉香的黑檀木，此木被工匠雕刻的极为细心细看能发现檀木上栩栩如生的仙鹤。

　　殡仪馆上雕刻出仙鹤！是为寓意死后之人能享乐般驾鹤西去。但雕刻出这一仙鹤不知是否会冲撞了什么，例如惹得仙人恼火。

　　店铺的左边，立有一张矮小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为人民服务。”

　　为活人，亦为死人。

　　秦老坐在正堂的八仙桌后面，身旁站着盘起头发的喻甜。他神色冷峻不过眼皮翻了一下，只见谢青溪几人在店口站着，才是正视正堂内正中央摆设的棺材。

　　黑色的棺椁上无任何装饰，它安静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无任何人前来悼念它，仿佛是在深山中的一座无名冢。

　　‘要不是谢青溪几个人把钱给自己了！自己当真以为这几个人是从坟里挖出的尸体！

　　多少钱来着？

　　啊，一万多。’

　　秦老想到这，捏着桌沿的手指逐渐用力，力道之大，手指都略微发青。谢青溪！谢青溪！谢青溪这几个人真是会挑好日子送葬！偏偏赶着自己的生辰！

　　今日他穿着一身黑色过膝的中山装，绸缎布料将他坐在轮椅上的萎缩小腿很好地掩盖了起来。

　　喻甜穿着白色系的旗袍站在秦老的身旁。她目光下移发现秦老的手仍旧死死地扣在八仙桌上，随即她微微俯身，轻声地贴在秦老的耳旁问道：“秦老，我现在就让他们出发吗？”

　　“让他们去吧”

　　听到这话喻甜起身离开，她仍旧穿着漂亮的黑色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

　　等正堂内的余音消失，秦老才是抬起头来。他面色阴沉，脊背绷的笔直，双手此刻挪至在大腿根部，随即猛烈的敲打起来！

　　一下！两下！...五下！

　　十下！

　　一拳又一拳，落在他萎缩的腿上。

　　*

　　“真冷啊...”

　　谢青溪等人皆穿着丧服站在店铺外面，她头顶着【秦老大殡葬一条龙服务】，脚踩着青石板。空中游荡的冷空气叫她直打哆嗦，她眯着眼睛直视前方，小声嘀咕一句，将手又往袖子里面缩了缩。

　　系统大叫：【宿主！宿主！你的眼睛不用绑着绷带了吗？看来你的眼睛好了啊！宿主！】

　　谢青溪宽大丧服下是她缠满绷带的身躯，腰间别着一把破烂的伞。她将手摸到自己的腰部，拍了拍疯狂震动的伞，回应道：【好个屁啊！好！】

　　她的瞳孔已经全部变成了金色，宛若圣丹尼教堂中神父再临。

　　从方好的家中出来后，她发现了眼睛只要不是在光线特别明亮的环境中就不会发出刺痛。

　　她抬起头，目视前方青石板上雾气蒙蒙的天。当眼睛感觉到刺痛时，她就会拿起随身的绷带缠绕上，当白色的纱布蒙住眼睛之后，会减少很多刺痛的光感。

　　系统欣喜若狂：【啊！宿主！原来好的这么透彻！】。它对人类语言造诣的不够深刻与透彻，拼读着谢青溪话语中的意思。好，好当放屁的意思吗？那真是好极了！

　　宿主真是天神下凡啊！按道理来说这么强的精神力注入一个普通人的身上是活不久的。但是宿主这么强！竟然身上绑着绷带就能止痛，而且眼睛失明后不过几日就好了！宿主真是超强的治愈能力！

　　系统继续道：【宿主威武！】

　　谢青溪一脸疑惑，她微微皱起眉头，将手放在腰间的伞上。心里暗自嘀咕：系统说什么东西呢？不是说自己更新以后更聪明了吗？怎么感觉现在变成了一堆乱码，已读乱回呢？

　　想到这，她感觉身上长满的疮洞又开始发烫。忍不住小声骂道：“妈的，这么疼！”

　　哒、哒、哒。

　　众人身后的【秦老大殡葬一条龙服务】穿出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喻甜扭着身姿，抬起明亮的眼眸用不屑的目光扫向穿着丧服的众人，不过在众人的末尾却稍微停顿一下。

　　那是季秋站在的位置。

　　她清了清嗓子，却盖不住甜腻的声响：“秦老说了，现在开始送葬！”

　　“秦老生辰也是赶了个好时候，送葬和生辰同一天。”

　　“谢青溪！你说什么呢！你是说秦老晦气吗！？”喻甜的声音止不住尖锐，用刀子般的目光审视着谢青溪。她原本不算太高，踩着8厘米的恨天高才堪堪与谢青溪平视。她习惯性地伸出手要去捏住谢青溪的肩膀，不过却发现谢青溪不同于之前的棕色瞳孔。

　　这是什么瞳孔...

　　金色的！金色的！

　　金色的什么意思！

　　谢青溪成为了异能人！救世主？

　　凭...凭什么？喻甜面色一阵发青，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悠然落下。随之自嘲的笑了一声：“呵。了不起。了不起啊。”

　　“好了——喻甜”

　　谢青溪拉长了尾音，着重落在了‘喻甜’两个字上。她明白喻甜就是想活下去而已，她也发现了喻甜在【殡仪馆】能侍奉秦老不过是缓兵之计。她知道喻甜每日都在做什么。

　　——喻甜想杀了秦老。

　　——喻甜一直在找一个契机。

　　——活命！全部人都能活命的契机！

　　系统大惊：【哇！宿主！这个人是白妍诶！】

　　【我知道。】

　　系统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我瞎猜的。我说她是‘白妍’，她也没否认。我就猜对咯。】

　　系统摇了摇头，谢青溪发现腰间的伞忽然静止不动，以为系统又听不懂了，她没理会。只是脚踩着青石板路，跟随着众人向【殡仪馆】能走去，去将许建的棺椁抬出，埋葬在哭泉村里的山头。

　　系统静静地思考着，它复盘自己更新时记录下来信息。它发现宿主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而且对自己也不说实话！她根本就不是猜的！而是依辨着喻甜的动作和神态以及与枫叶一中的时间线推断出来的。

　　它看着众人将装着许建厚重的黑色棺椁抬了出来，沈竹心站在前方吹着唢呐送葬，谢青溪在她的身后哀嚎，什么‘逝者安息！’。

　　谢青溪越喊越起劲，声音无比洪亮。她像一头老牛一样，使命地耕着地。她自己根本不懂送葬的仪式，所以就照猫画虎地喊唱起来。

　　“屋大好停丧门大好出丧千年出一口万年出一双”

　　“什么人造屋 什么人停丧鲁班造屋凡人停丧”

　　“千年出一口真命天子万年出一口护国宰相”

　　“”自从今天停过后永世万年不停丧”

　　系统疑惑：【不是...啊？宿主。你真会唱啊？】

　　*

　　雾蒙蒙的天色中，众人举着棺椁，伴着丧歌。一路向西村子上的黄山走去。他们绕过了镇子上点缀着红挂符的大古树，绕过了镇上闭门的个个店铺，最后绕开了镇上，走到村边的流水。

　　他们一行人过着晃晃颤颤的木板桥，谢青溪与沈竹心在前，林轻尘、季秋与江容在后。两个女人一个吹着唢呐，一个唱着歌，三个男人抬着沉重的棺椁走在后面。

　　“诶，竹子，你怎么不吹了？”

　　“吹...吹不动...吹不动了！我...我都要岔气了...咱们不唱，不吹了...行吗？这个也是秦老要求的吗？”

　　“当然不是啦竹子！秦老看着自己的生辰与送葬一天就晦气，他都懒得搭理咱们，还能管咱们这个。不过，我却觉得送葬就要有些氛围感。

　　你不感觉咱们像电视剧里面的阴兵吗？

　　雾蒙天，送葬人~抬着棺椁唱着歌，里面抬着纸扎人！~”

　　沈竹心一时语塞，她双臂垂落，刚还在嘴边的唢呐，此刻已经被她握在手中休息。她喘着粗气侧头看向谢青溪夸道：“你想象力真丰富！真的”说罢，她还用最后的力气给谢青溪比了一个大拇指。

　　后面的话她实在没有力气说了，只能向桥边的锁链靠近，整个半靠着喘息。

　　“不是！秦老什么也没说，咱们为什么要往山里面送葬啊？咱们出了镇子，直接将许建随便扔一个坑里面不就行了吗？”

　　在后面举着棺椁的江容听到这话忍不住抱怨起来，变相的接着竹子的话。他望着前面神采奕奕的谢青溪有些不满。这个谢青溪！干嘛要他们白白受累？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啊！

　　他正举着自己的手臂十分酸痛，不知是这棺椁重，还是棺椁里面的纸人许建重。三个大男人，举这一个棺椁都劳累极了。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肾虚。

　　想到这，他偷偷瞄向前面抬着棺椁的两人。只见季秋与林轻尘脸不红心不跳，这一发现叫他吓坏了！他紧忙别过头，不行！不行！得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

　　男人最忌讳说自己不行！

　　江容对着最前方的谢青溪冷哼一声：“你这个人啊！惹得大家白折腾！不过你幸好遇见的是我们几个，这棺椁挺沉的，不过对我们来说举起它却是轻而易举。

　　特别是我啊！我这浑身的肌肉块太结实了！如果没有季秋和林轻尘，我一个人也能抬起来。”

　　话说罢，江容面上露出笑容，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天才！既保护了自己男人的自尊，又炫耀了一番自己成日在幸存者基地练的肌肉块。他心想：这不得迷死竹子！不得爱死了自己这个肌肉猛男！？

　　“哦。那你自己搬吧。我搬不动了，太沉了。感觉自己胳膊都酸掉了。”

　　听到这句冰冷的声音传来，江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只见前面的林轻尘毫无负担地甩了甩胳膊，就朝着桥边的铁链走去，作势就要跟着竹子休息。

　　只听咯噔一声！

　　江容抬手举着的棺椁力道又大几分，此刻他的胳膊布满了青筋，脸色涨红。他心里暗骂：不是！网上不都说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吗？为什么这个林轻尘能毫无心里负担说自己搬不动了？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他是不是看出自己不行了！故意给自己找难堪？

　　林轻尘到底是不是个人啊！

　　“之前在基地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力气这么大？那你自己搬吧，我也搬不动咯。”

　　不是？怎么？

　　江容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感觉与自己一同抬棺椁的队友动作逐渐成了慢动作。季哥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从季哥说完话后，就松开了手，之后也毫无负担地朝着桥边铁链走去。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季哥也松手了！

　　这不是男人的自尊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村子通完山的桥上，长千米，不知由何人建造而成，不知何年而建，更不知何故。谢青溪走了许久，她转头才发现众人离自己百步的地方休息，她忙的走回去的时候看到竹子坐在桥上戏虐地最举着棺椁的江容说道：“唉！不行就说不行啊。”

　　“谢青溪！你！你...你！你说我厉不厉害！我在这里一个撑着棺材等你回来发现我们！我强不强！”

　　谢青溪站在木板搭建的桥上，她抬头看着一个人用两只手苦苦支撑着棺材重量的江容。只见江容嘴唇哆嗦，脸色爆红，虽语气迟缓，但话语不输人半分。

　　谢青溪此刻明白了，她要去保护一个男人苦苦守护的自尊心。于是她违心地夸赞道：“强。”但却用行为狠狠地击碎了江容一点点拼凑出最后的一颗自尊心。

　　只见谢青溪向江容走去，而后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将棺材举起，而后伸出空闲的手拍了拍江容的肩膀，宽慰道：“你一个人出这么大的力，累了吧？我自己能将棺椁放下，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会。”

　　江容的面色又红转青，又青转黑。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怒是气。怒是因为这个谢青溪的女人！为什么叫他们无缘无故地抬着这么远的棺材非要埋葬在山上害的自己丢脸！气的是自己！气自己丢了面子，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丢了自尊，气的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弱！

　　竟然连谢青溪这个女人都比不过！

　　他也不吱声，扭过头不去看谢青溪，随即放下手就朝着旁边几人走去。不过边走边埋怨道：“真是折腾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把人白折腾累死？真是合着不是自己抬这么重的棺椁！”

　　刚将棺椁放在地上的谢青溪却笑着，她愉悦地说道：“不跑这么远，怎么能让棺材里的东西出来？棺材里的东西不出来，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季秋坐在地上，他安静地聆听谢青溪的话语，却低眸看着自己发红的双手。他那时说的不是假话。他也是真的搬不动了。他感觉到不仅是棺材本身的重量，是里面的东西太沉了。

　　沈竹心则害怕地向身旁坐着的林轻尘靠近，木木地问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当然了。”

　　谢青溪弯着腰，一只手成翱翔的姿势摆向空中。像魔术师在施展自己的模仿。随即继续道：“诸位请看！”

　　砰！

　　只见蹲在她脚下的棺椁炸裂开来！

　　只见里面爬出众人无比熟悉的人。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腔调，熟悉的丑陋躯壳...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是...不是...告诉过你吗？

　　早点回来啊！妈等你回家吃饭！

　　你怎么回答我的！你怎么回答我的！！！

　　你说你会回来！

　　你知不知道！

　　我等了你多久！！

　　我以为你溺水了！

　　溺水了！！！

　　我去水里找你！！

　　可是我什么都没找到！

　　——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我等你好久啊，青溪。我好想你啊。

　　——每秒没分每个时辰！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啊！青溪！我将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你！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青溪！青溪！青溪！

　　——为什么不回家啊？！！

　　——妈，好想你。好想你啊。

　　——你不是说夕阳落山前回来吗？

　　——妈，不是给你拿钱了吗？是不是妈对你不够好！

　　——不够好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

　　谢青溪整个人如遭雷击，整个人木在了原地。她低头看着棺椁里成碎片纸人的许建，以及炸开后爬到桥面上的方好。

　　她这一路高歌鸣唱，不过是为了吸引村子里死去的灵魂。将灵魂再引到棺椁里面纸人许建的躯壳里面。等纸人躯壳里藏着一个新的灵魂，他们就再可以送葬一次。

　　至于钱...可以再去找方好要。

　　不过...为什么会是方好？

　　为什么...会是这个疯女人方好？

　　方好不应该死在【殡仪馆】中的水井中吗？

　　难道是自己推算错了？

　　现在这种情况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且是最难预料到的事情。

　　方好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谢青溪的一切计划。

　　她哑了哑声音，身子朝着半躺在桥面上的方好挪动了半步，才是轻声道了一声：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