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妄亭序

45、回魂夜（十八）

　　　　横在山与土交界的桥梁之上，在波涛汹涌河流之上的桥梁之上。

　　方好半跪在晃晃悠悠的木板桥上，她用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谢青溪，用嘶吼的声音向谢青溪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啊？她等了好久...好久...

　　一个人在村子里，站在房屋前。

　　从夕阳落山，到朝日初生。

　　模糊中，她只记得自己被映在地上的影子拉的无限长...

　　孩子...她的孩子啊！为什么不回家啊！？

　　“明明我一直在等你！

　　——一直在等你回家！

　　——青溪，我...我听到你叫我了...妈不怨恨你了，咱们回家好吗？

　　——咱们回家吧。

　　——青溪！”

　　此刻谢青溪的心脏像被一张无形的蜘蛛网包裹收紧，她看着方好肿胀的身躯跪在桥上，看到方好因在棺材中爆破而失去的下半身。她的耳边是无尽呼啸的风，叫她什么也听不清。

　　她无言。

　　窄细的桥梁之上，以跪在地上的方好为分界线，谢青溪站在左边，其余人则是站在右边。沈竹心只是瞪大了眼睛，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前面的疯女人，她听到了...听到女子哽咽的声音...

　　这个疯女人...是跪在地上哭吗？

　　“谢青溪！谢青溪！！你快！将方好从桥上推下去！快啊！”江容支着胳膊撑着绳索从桥上站起身来，他一边朝着写谢青溪大喊，一边拉着身旁的竹子向来时的路行动。

　　江容想，自己要保护竹子！一定要保护好竹子！

　　至于季哥...他不是普通人，自己要是拉上他，说不定会拖季哥的后腿。所以还是带着竹子先撤为好。

　　毕竟谁知道现在只剩下半身的疯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当时这个疯女人可是伸手就将许建的脖子扎穿！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要...要我去做？”

　　谢青溪别过头去，声音喃喃道。她站在桥上，此刻却觉得自己宛若凋零的枯叶。她...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将方好从桥上推下去？他们谁做不可以？

　　而且...棺材里面的人！为什么是方好！怎么偏偏就是方好！

　　现在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掌心的控制，她执拗地不去看跪在地上还在呼唤自己名字的方好。可脑海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村子里，方好对自己的照顾...

　　从在村子里的衣食住行...到最后自己离开村子欺骗方好，从方好手中拿走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一万零八千七百二十块零三毛钱...

　　可直到现在！...到现在...方好最后都在说：“跟我回家吧...青溪，咱娘俩好好的。妈不生气...妈不生气啊！青溪！走吧！咱娘俩回家吧...青溪啊！”

　　方好的声音无比悲鸣，像一只濒临死亡的秃鹰坠落在悬崖的边沿石壁，发出自己最后的嘶吼。

　　“为什么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吗。青溪。”

　　空中席卷着狂风，吹起了谢青溪的乌黑的发遮挡住她晦暗不明的眼睛。她的双手搭在桥边的铁索上，双脚踩踏在晃动的危桥之上。

　　她尽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姿，可眼眸中的闪动却出卖了她此刻的迷茫。

　　桥上的方好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截断的上半身立在桥面上。她拖着自己残缺的身体，一点点向谢青溪拖去，在桥上留下连串的水渍。她的脸上全是纵横的泪水，她蠕动着唇瓣，继续唤道：

　　“青溪。青溪。我是你妈啊！

　　我不会害你的。

　　你跟我回家吧！青溪！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回家...

　　但你现在跟我回去吧！回去吧！青溪！

　　——妈没有你！没有真的活不下去啊！

　　——青溪！青溪啊！

　　——青溪啊啊啊啊啊啊！”

　　“谢青溪！你到底想不想从‘回魂夜’中逃出去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现在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只有你才能制服疯女人！

　　——推下去，将她推下去吧。

　　疯女人把我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你没看见过吗？

　　你不是一直都很伟大吗？不是一直都很愿意奉献自己吗？

　　像在枫叶一中的时候——朱老师抓到逃出大门处的我们，你为什么不供出当时是主犯的陈曦，而是任由朱老师误会是你干的？

　　你当时是不是在想：哦，真倒霉。”

　　谢青溪浑身僵硬，她此刻感觉大脑与身体正在打架。她低头，只看到眼前飞扬的黑发下面趴在自己脚边的疯女人；耳边却一直传来林轻尘薄情的声音。

　　林轻尘语气一顿，继续说道：“可你最后也没有供出主犯是陈曦，你认为这就是命，你想自己就这样死在朱老师的手里。

　　最后还是白妍跳了出来指认带大家逃出来的人是陈晴；而陈曦也将一切责任都怪罪于自己。

　　——陈曦死了。但哪不怪你，也不怪我，更怪不了任何人。

　　——因为这就是命。

　　我知道你，你不愿意做什么善人，但你更不愿意让同伴陷于水火之中！

　　但现在！就现在！

　　只有你能救我们！

　　这里的一切！一切！

　　都是假的！假的！谢青溪！”

　　桥边的沈竹心被江容搂在怀中，她捧着脸不忍再看。江容则是接着林轻尘的话继续朝着谢青溪嘶吼：“是啊！谢青溪！你快将疯女人推下去！快啊！这个疯女人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疯事！留她在这里，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她会把大家都害死的！谢青溪！！”

　　他们认为谢青溪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世界的运行法则中不是说了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此刻，大家都被困在这狭隘的桥上面对一个疯了的女鬼，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女鬼下一秒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是会突然杀了他们？还是会将他们从桥上带回村子中...

　　只有谢青溪在这个女鬼手下逃了出来，那么理所当然的，谢青溪就该为了大家在桥上解决这个疯女人。

　　无论她是愿意或是不愿意。

　　‘推下去！推下去！推下去！他们说的对！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疯女人本来就死了，也怪不了你！你要是不现在把她从桥上推下去，说不准你今日又回不去【殡仪馆】了！’

　　系统：【宿主。你现在的精神力完全能碾压方好，所以你不必担心方好对你能造成危险。不过方好对你的朋友们...可说不好。

　　按照我们系统中的危险系数打分：方好：战斗指数四颗星。

　　啊，对，宿主。满分只有五颗星。】

　　谢青溪感觉世界好吵，好喧嚣。她的耳边刮着无尽的狂风，似乎要将一切卷入风中。但现在来看，似乎只有她自己被卷入了旋涡之中。她的脑海中一边是‘推下去，推下去！’一边是系统的话‘方好对你的朋友们...可能会展开屠杀’。

　　她突然感觉脚下的布料上传来一片湿润，随之低头望去：见方好仍爬在她的鞋面上哭泣，方好衣着的衣裳破烂不堪，她一边哭泣着，一边继续诉说着对谢青溪的抱歉...

　　谢青溪恍惚道：“妈...你没做错什么，你没必要和我道歉啊！而且...我...我，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你不管是不是疯女人，但你都是一位好妈妈。

　　你...你快回去吧！妈！我...我不想害了你！你快走吧！妈！”

　　此刻她现在已经完全乱了。

　　她的耳边太吵闹了。太吵，太吵。

　　她听不清方好在说些什么，同样也理解不了对面话语中的意思。

　　下一秒谢青溪却闪了闪睫毛，蹲在地上与方好平视。她伸出手摸了摸方好湿漉漉的头发，又帮方好擦拭掉脸上的泪珠。温柔地说道：“妈，我不能回去了。我日后有时间再回去看你可以吗？

　　因为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不要问我，在哪，做什么，要多长时间回来。可以吗？妈妈。

　　但我发誓，等我空闲下来后，就回村子里看你。”

　　在谢青溪这顿安抚下，方好的情绪当真稳定了不老少。她挪动着自己肿胀的身躯，抬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谢青溪的手腕，但似乎怕弄脏了谢青溪的衣角，蜷缩下手指又收了回来。

　　方好只有半个上半身，她就这么立在桥上，像一座墓碑。她对着蹲着的谢青溪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家长里短的话，什么‘孩子长大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要注意保暖，按时吃饭’...

　　说到最后，方好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条漂亮的玉坠递给了谢青溪手中。

　　谢青溪见状似然的笑了，笑容挂在她的嘴角处。她就说嘛！妈妈是个好人！虽然偶尔疯了一些！但心还是不坏的！她低下眸子望着方好递给自己的透光的玉坠，还没来的及问为什么给自己只听方好说：

　　“青溪，今日是你的生辰。生日快乐！这是妈在寺庙求的，它的寓意是：平平安安。日后你就一直带着吧，青溪，这是妈送你的礼物。”

　　方好也笑了，扯开了自己裂开的嘴角。她示意谢青溪低头，自己给她戴上。可也就这一瞬间！

　　低下头的谢青溪看不清视线，只听对面的林轻尘大喊：“青溪！小心！她要将你的脖子扭断！她要将你从桥上推下去！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快将她推下去！推下去！”

　　咚！

　　说时迟，那时快！

　　谢青溪听到这话，在方好拥抱住自己的瞬间，瞬间捉住了方好的手腕。一个转身就将方好从桥上推了下去。可她恍惚中却看到方好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砰！

　　一个巨物落入汹涌的河流之中，溅起了千层浪花。

　　方好在说些什么...在说些什么呢？

　　桥上的谢青溪仍旧保持着推倒的姿势，片刻她才晃过神来，她听清了，她听清了的！方好在说...在说...

　　“妈，只是想最后抱一抱你。青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