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秋猎赛(三) ...
-
这一声吼,倒是把痛意全吐出来般,给沈钰吼得精神了几分,但也引来令人心惊胆颤的嚎叫。
狼群的声音离得还有些远,似缥缈的噩梦般此起彼伏,若隐若现。
片刻间,两只灰狼从树间蹿出,扑向了一旁早已射死的野鹿,锋利的牙齿交缠,很快将它撕成碎肉。
沈钰一脸惊恐,呼吸都吐不顺畅,撑着手往后拼命挪去。苏唤月也没好到哪去,警备地举起弓箭,手却抖得筛糠一般。
沈钰猛地抓住苏唤月的衣摆,正欲张口求救,又像意识到什么,将她推出去一大步,叫得破了音:“你走啊!我,我还能拖住它们一会儿。”
苏唤月一时震惊,瞳孔微微放大。她捏紧弓箭,挡在沈钰面前,自我安慰道:别怕,现在只有两头,也许勉强能解决。
那两只狼分完野鹿后,叼起肉架,布满寒光的双眼直直射过来,还在原地不停打转,冲他们呲牙低吼。
沈钰直接黏上了苏唤月的腿,脸撇向一旁不敢看。苏唤月稳住心神,一手把弓举到身前示威,另一只手颤抖着将沈钰从地上捞起,低声说:“吃饱了,不,不会过来,我们先走。”
她背起沈钰,摇摇晃晃地上了路。沈钰吞咽下唾沫,朝后看了眼,两只狼仍是气势汹汹,却在不断后退,转瞬便蹿回林间。
一脚踩空,苏唤月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她连忙拽住树杈,鲜血顿时从拳间涌出,一滴一滴砸到地上。
沈钰伸手扒住树干,问:“你还好吗?”
苏唤月摇了摇头,一边平复气息,一边咬牙问:“沈二,你知道回去的路么?”
“我认出来了,这里是雪狼坡,周围有狼群驻扎,我们绕条路走。”
两人艰难地向前行进着,没发现暗中,正有眼睛盯着他们。
王策泠把射到的几只山鸡运回大本营,就看到了山的背面冒出一道长烟,是求救的信号。她忙到营帐里背起更顺手的斧头,挥鞭驾马,往烟迹散去的地方赶。
路过之前歇息的地方,见到苏唤月的马还在,王策泠不免内心一冷,懊恼地敲了下头,只得默默祈祷不是她放的信号烟。
再往深处走,就到了雪狼坡。
马儿急躁地哼唧两声,不愿再往前走,在原地不断徘徊。王策泠也有些犹豫,这雪狼坡最是凶险,经验丰富的猎人都会选择绕路避让,应该没人会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又有马匹在她身侧拉停,王策泠扭头一看,正是陆今安和一众部下。
她主动问道:“陆知县,你也看到了那信号烟么?”
陆今安蹙起眉头,答道:“这位娘子,你可发现什么线索?”
王策泠摇头说:“秋猎虽开放全山,但前面的雪狼坡又称‘入不留骨’,没人会进去。那信号烟只点明在附近,我们最好往上绕绕看,遇到受困者的概率会大些。”
“也不能排除有人误入,才更可能受困,”陆今安吩咐说,“竹白,带人朝上走,我和李家的护卫去雪狼坡。”
一年轻男子点头领命,眼角下有个明显的蝴蝶状疤痕,瘦弱的身躯格外灵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其他小吏见状都懵了下,又连忙快步跟上去。
王策泠抢着说:“陆知县,我熟悉这里山的脾性,和你一起去雪狼坡吧!”
陆今安冲她一点头,“有劳娘子带路。”
话罢,几人再没有耽搁,便策马飞奔出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苏唤月绑在树上的布袋。王策泠拽下一看,那熟悉的花纹如针扎进眼底,她慌了神,使劲攥住陆今安的胳膊,说:“陆知县,是马具铺的那位苏娘子!我开始是和她上的山,这个,这个布袋,是她拿来装面饼的!”
“什么!!”
陆今安面容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碎。
这边的护卫连跳几步上坡,将另一个布袋交到陆今安手上,说:“回禀陆知县,我在不远处的树丛里找到的,斗胆翻看了下里面的物品,大抵,是沈家的人罢。”
陆今安往袋里探进两根手指,夹出压在袋底的金叶,低语道:“沈大公子没上山,那就是沈二。”
“留两个人在附近查找,其他的继续往下走!”
众人扶着树迅速下坡,很快来到平地上。最先跳下的护卫刚走出一步,就被藏在枯叶里的网吊到树上,无助地拉扯起网格。
陆今安一个飞刃过去,削断了束网的总线。那护卫正准备拔刀,就已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扑了满面的湿土。
王策泠紧随他身后,说道:“秋猎规定,不可使用陷阱,居然还有人在这挖!”
陆今安的脸色越发凝重,呼吸也乱了套,他把目光投向遮掩的树丛,大步跑了过去。
“救命哇!”
沈钰又痛苦地嚎叫出声,捂住腿部缩成一团。
苏唤月刚摔了一跤,头重重磕到树桩上,虽摸了下没有血,眼前却是直冒金星,脑袋仿佛被人拴上麻绳,一圈又一圈在空中飞荡。
她勉强支起身子,歪歪扭扭地爬向那模糊的人影,扯着嗓子问:“沈二,你没事吧?”
“我没事!”沈钰高声回应,忍住痛意把身子朝她拖去,“我们都没事了,现在快到麦雨山祈雨的古塔附近,这里肯定遇得上人。”
沈钰见她意识还有些不清明,轻轻扶稳她的身子,继续呼救。
隐约间,几人向这边迅速逼近。沈钰疲惫的眼里亮起一点光,他冲那堆黑云似的身影招手道:“在这!”
下一刻,他们拉高面罩,拔出腰间的佩刀,寒光闪得睁不开眼,就狠狠挥向两人!
沈钰吓得愣在原地,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撑开苏唤月的弓,射中了最前那人的脚。他猝不及防地跪下去,膝盖就激起泥沙飞扬,溜到了眼前。
趁他还没反应抬刀,沈钰再次抓起一支箭,对着那人的粗脖一抹,迸发的血渍就洒满了脸。
紧接着,对方也射出短箭穿透而来,沈钰忙将那人抓到眼前,成了挡箭的好盾牌,用完就嫌弃地推倒在旁。
苏唤月大抵摸清现状,不顾昏胀的头,握起随身的匕首就冲了出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扎入敌手的胸膛。
“小心,你后面还有人!”
苏唤月接收到信息,对准后方就是一勾腿,将偷袭之人踹倒在地。
沈钰摸索着尸体,从他兜里掏出个酒壶,拉开木塞一看,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忽然一刀砍下,沈钰尖叫着滚到一旁,苏唤月正和两三人缠斗在一起,也是分身乏术。
他抓起掉地的大刀,再次抗住一击,却因手劲小被挑飞出去。
眼看又是刀落,沈钰抛开酒壶,直接拿手去抓,血染红整个掌心,顺着手臂流下一路,他竟是硬生生地将刀移开心脏的方向!
对方再次加力,就将他的手贯穿,狠狠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沈钰有如撕心裂肺,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在地,却衬得桃儿似的双眼更加明亮,宛若在其间点燃了幽火,带着逃开地狱的坚定和狠戾。
他不知何处使来的气,猛地抬腿踢向那人胯间,和脚上满是刺的红柳一起,深深扎进皮肉里。
对方也跟着嚎叫起来,沈钰抬手推开逼近的身体,立马滚到苏唤月的弓旁,抓起后就往那人脖子上勒。
他感觉整个人如同跳进水里,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明,心跳动得厉害,似乎要蹦出嗓子眼来,却莫名地平静、迟钝。
待他回过神时,手中的弓早已拉断了弦,血沿着弦溅到他的脸上,似乎是一种痛苦的赞赏。
而把他手掌刺穿的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间,脖子都快勒得移了位。
“呀!”
此时,另一边的苏唤月稍显吃力,拳脚已经将这些日子来的修习都发挥出来,还是没能躲过接下来的一击,刀划破她的胳膊,又划伤她的腿。
突然被猛地踹上一脚,苏唤月朝后扑在了沙地上,疼得半天动不了身。
“苏娘子,滚开!”
苏唤月的身体先做出反应,借着树木的遮掩闪到一侧。还没等她分清谁的声音,一团火花在空中爆炸开来,零碎的星火落在那些人身上。
沈钰像瘸了腿的青蛙要逃命,往前硬是蹦了几下,又朝那几人撒出一把白色粉末,瞬间成了尖叫与火人的交叠。
恍惚之中,仅剩的知觉捕捉到异常的声息。苏唤月目露狠光,朝高处的树丛一瞟,又是短箭射出。
她一边往沈钰奔去,一边大喊道:“沈二,小心!”
可惜晚了一步,那支箭正中沈钰腹间。
苏唤月立马回过身,挑起一大块石头朝那树丛砸去,如坠入海中消了声息,应是让那真正的猎手逃走了。
她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拖拽着沈钰的身体靠在树上,远离跳梁小丑般的火人。
“他们在那!”
竹白闪到二人身边,一套流利的剑招后,乱蹿的火人应声倒地,衣裳竟是半点火星不沾。
见她步子有些虚软,竹白忙扶住她的身子,关切地问:“这位娘子,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快去看,看看沈二公子,他受了很重的伤……我,好热,好冷。”
视线堕入无边的漆黑中,苏唤月整个人压到竹白身上,一动不动。
竹白将她打横抱起,冷静地吩咐说:“再来两个人,抬上沈二公子;记得给陆知县发信,还有赶紧把火灭了,免得烧到树上!”
“是!”跟随而至的几人分散开来。
— —
苏唤月像做了场悠远的梦。
那堆碍事的火人,把火也引到她的身上,耀眼的火光似要把她整个吞没,却如入冰窖,只剩一片寒凉。
思绪都烧得咕嘟冒泡,在熬化的记忆里任由浮沉。
她好像到了朔风嘶鸣的塞外,看着她的阿父,被敌军一刀斩杀,血淌满了整个梦。
她好像到了大雪纷飞的坟茔,看着那方低矮的石头上,没有阿母的姓名,不远处绽放着新春的烟火。
眨眼间,又变成那躺在树旁的沈钰,他的身下聚成红得惊心的血花。
耳畔不时传来奇异的怪叫,连绵不断,许是狼群闻到了血腥味,又找到了他们吧?
“你醒一醒,好不好?”
熟悉的语气里,掺上了不属于他的焦急、自责。
“对不起,我来晚了,真的,你醒一醒,好不好?”
醒一醒?
昏黄的光流进眼里,熟悉的身影像是飞蚊一般,渐渐重叠清晰。
陆今安靠在床尾,正阖眼休息,身上仍穿着玄黑色的骑服。此刻的他,眉眼间褪去了对外人的防备和冷意,只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出几分柔和。
苏唤月还以为身在梦中,能再见一面也是极好的。
至少,有个不敷衍的道别吧。
她轻轻立起身子,伸出仍绵软无力的手,想去触摸下他。
指尖放在了他的额头,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那点温热仿若在心间绽开。
泪水,烫得盛不住,就落了下来。
陆今安感觉到响动,睁开惺忪的睡眼,第一眼,便是心心念念的姑娘,露出了从前的笑颜。
“啪嗒!”
他激动得失了分寸,一把将苏唤月搂进怀里,滚烫的气息交缠在她的耳侧。
“你回来了,回来了……”
像是她刚出了趟远门,就在家门前碰上了着急等待的那个人。
苏唤月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的体温,失神地喃喃道:“我,真的没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