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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问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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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拓拔益在东宫戒泽斋中坐立不安。
昨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武德帝拓拔隆在宫宴上宣布,两个月后,就是十月初八,正式册封王昭仪为王恭妃。
当然,册封讯息早已通晓六宫,前朝和后宫本为一体。历城王家是金陵首家。王家曾出过一位皇后,光和帝的端贞皇后,坤德既轨,仁孝节俭,深得光和帝及臣工百姓的敬重和爱戴。她抄写的《女则》,鞭策自己和后宫妃子的德行,强调女子要以德为行本,德行为一体,相互友爱。光和帝拓拔炎去世,她拥立景文帝拓拔瑛为皇帝,景文帝年幼,她以“女君”之名亲政十三年。天君十三年,王太后崩逝,景文帝亲政。
王昭仪受封王恭妃,位列四妃。张皇后久居病榻。王恭妃虽无皇后之名,但已协理后宫久矣。张皇后是太子与永王的嫡母。大成实行的制度是子贵母死。皇子一旦被立为储君,其生母一定要被处死。这是为了防止母强子弱,朝政不稳。皇后无子,不管是王皇后还是张皇后,皇后的身份和地位就注定她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子贵母死,这种残忍的制度,其背后是一位储君无法言及的破碎和无奈的悲伤。
拓拔益五岁被立为储君,十七岁总领百揆。如今,他已到而立之年了。东宫的势力日渐壮大,武德帝大概是为了平衡势力,有意抬举历城王家。王昭仪有永王拓拔昱,兄长是户部尚书王善,背后是琅琊王氏。大成国策,除皇太子之外,成年皇子一律离开京都历城,奉旨前往自己的封地。这种圈养和放逐,很大程度地限制了这些藩王的权利。拓跋昱居住永州,有豪华秀丽的宫殿,无数的美酒和美人,他却没有干涉地方事务的权利。但是,他的母亲受封恭妃,事情的状态就变得不一样。九月十三是王恭妃的生辰,永王可携家眷回到历城,与恭妃度过生辰。他旅居在京,几时回永州,陛下却没有明确的答复。
没有答复,正是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所担心。
这就意味,永王拥有与自己争权夺利的机会,太子地位是可以被动摇的。这些天,大臣们似乎心有灵犀,密集地来往于王家及永王殿下。
太子的嫡母也不是省油的灯,乾州张家是关陇四大家族之一,兄长是十六卫,左卫大将军张定。关陇家族为连州李家,登州顾家,乾州张家,绵州林家。连州李家是关陇家族之首,陇西李氏是大姓。
拓拔益与李茵早已相识,拓拔隆和前左金吾卫大将军李羡为结拜兄弟。武德帝得以登基称帝,李羡是出了死力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拓拔隆称帝,李羡受封为金吾卫将军,后来加封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如果拓拔益和李茵结秦晋之好,那么李家就更有作为了。
可惜没有如果。
五年前,李羡下落不明。李茵孤身来到历城,奉武德帝之命为武德帝的生母庄敏皇后祈福,修建庆云观,道号为“庆云”,正式出家。婚约如同一张废纸,他们的姻缘线彻底断了,李茵再无与自己成亲的可能。
她是庆云郡主,清正寺镇抚,李茵。太子殿下无论是唤她阿茵还是小沁,亦或是庆云,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些。
太子的生母是房充容。他对生母房氏无甚印象。他只想起,在他三四岁的时候,看见母亲远远瞧着自己,后来托宫人带了一果盘的核桃仁给他。他爱吃核桃仁,这就是他和母亲的纽带。
死物寄哀思。
他在皇帝的寝宫中,看见母亲的画像。五岁的他就懂得,帝王的情爱,只服务于皇位。父皇亲手杀死母亲,是残忍;父皇暗中缅怀母亲,是柔软。帝王是多面的,站在巅峰之上,飞入万里江山,畅游波涛海浪。
他的母亲,他的爱人,他一个都留不住。即便是储君,即便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太子的身份即枷锁,没有这副躯壳,他还剩什么。百年之后,大浪淘沙,灵魂和肉身都烂死在沙滩上。
浪花朵朵,净洗完毕,青史留名。
太子看着窗前那棵梨树。正逢秋季,刚过中秋,梨树竟然开花了。
梨花一般都是在春季开花,梨花一年花开两度,实属奇怪。
洁白的梨花盛开,犹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春日绽放,万物复苏;秋日盛开,生离死别。
拓拔益自言自语道:“梨花为我悲伤,竟在秋日盛开。”
太子妃高氏拿着药膳进入戒泽斋。高氏温柔贤淑,是一个适合成为太子妃的人选。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武德帝在择选儿媳方面一向独具慧眼。
“殿下,妾为您炖好冰糖雪梨汤。”高氏把膳食放在书桌上,并把衣架上的披风拿下,披在拓拔益的身上。“殿下,小心着凉。”
拓拔益拉了拉她的手,说:“嫣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高嫣如眼神柔和,看着太子,说道:“殿下是在想编撰大齐国史的大臣名单吗?”
拓拔益说:“编撰国史,兹事体大。嫣如,有什么心仪的人选吗?”
高嫣如说:“殿下,妾的父亲才疏学浅,恐怕不能胜任编撰国史。户部尚书王善,是士族的代表。琅琊王氏长盛不衰,当年,大齐伊始,王氏和拓拔氏结亲结盟,相约共分天下。”
拓拔益说:“嫣如,你是巾帼不让须眉。”他坐在椅子上,拨弄着书桌上的冰糖雪梨汤。
太子妃说:“妾身比起庆云郡主差远了,郡主是清正寺的“酷吏之花”。妾身很喜欢她。”
拓拔益舀了一勺汤水,送入口中。
天意如何,他不得不揣测。
李茵再一次踏上生死旅途。
她无法待在飞鹤旅店。王家要她死,国师要她死。
她就像一片落叶,落入水中,顺水漂移。
这种被动的局面必须扭转,化被动为主动。
于是,她来到房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房府空无一人,挂着两个白灯笼,大门还有官府封的封条。
李茵想,今晚只能借宿房府。右仆射房亿年,死在房府。房府一定有线索,关于命案的线索。
她将流光安顿在房府后院马厩里,那些青草和胡萝卜放在马槽,连马槽都是用青铜器,万府真是不同凡响。
流光显然饿坏了,一直低头狂吃青草和胡萝卜。
一切都不重要了,沐浴更衣和填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
李茵拿出撇火石,点燃了灯笼中的蜡烛。她用银针测试水性如何,水并无异常。她去庖屋,烧开了热水。
她把换洗衣服洗好,晾在庭院里。然后刷洗浴桶,放入热水。她的伤口又裂开了,金疮药只剩半瓶了。沐浴完毕,她换上常服,头发用帕子拭干。
她来到庖屋,只有面条还没有发霉。她在锅里下了点面条,再放了鸡蛋。
用餐完毕。她提着灯笼,到处闲逛,看见一间贴着封条的房间。
很明显,这就是案发现场。封条松松跨跨,官府办事就是如此随便。李茵用小刀把封条轻轻拉开,门开了。
她进入房间,关上门,点燃了蜡烛。
看房间的布置,应该是书房。这就意味着,房亿年长期办公的地方应该就在此处。房亿年的藏书很多,《春秋》,《诗经》。四书五经就有好几套,《战国策》等等。
书房中的地毯血迹斑斑,已经干涸发黑。上面的房梁有些变形,是因为垂挂重物,受了外力才导致这样的。大齐不愧是高手如云,黑白两道都有如此人才。
大鹏展翅,美学杀人。
她把目光转向书架,眉头紧锁,书架上的书编号都是错误的。十三后面跟着二十,二十五后面跟着四十五。右仆射的书架怎会如此凌乱,这可不是读书人的作风。李茵尝试重新编号,说:“十三,十四,十五……少了十九。”怎么少了十九?《战国策》的上面有个血手印。
血手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是房亿年留下的。房亿年想通过这种方式,向子女以及官府传递某种无法用语言传述的苦衷。亦或是,导致他被杀害的真正原因。第二,这是凶手留下的。从书架上凌乱的书籍上看,编号都是错误的,那么凶手就是在书中寻找某种不利于自己的线索,然后销毁。从而达到迷惑官府的目的。
李茵把书架重新理了一遍,只发现少了编号十九,其它书都完好无损,以及《战国策》上的血手印。然后,她根据编号上的书籍,以此类推,推出编号十九是《诗经》。
《诗经》?
李茵看向另外的两套四书五经,这两套都是崭新的,牛皮纸显然没有拆封。唯独这套缺了《诗经》,难不成线索都在这本书上?
李茵不假思索地把两套外皮牛皮纸的书籍拆封开来,分别把两套中的《诗经》抽了出来。她打开《诗经》,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纸条。但是,有奇怪的符号,一个类似水的符号。应该是金木水火土中的水。同时,她翻开第二套的《诗经》,一个类似火的符号。
水和火,水克火,火克水。这两样东西是相克的。相克没有相生,那就是死敌。李茵走到书桌旁,拿了一张纸,临摹了《战国策》上的血手印。然后,她用两张干净的牛皮纸包裹了《战国策》。
血手印就是凶手的,况且凶手是用琴弦杀人,那他应该是琴师。
她从书房出来,来到庭院。
她思量着,临州附近有什么出名的琴馆,怡红院呢?专供文人雅士流连其中。她感叹道,只可惜房府的人都搬走了,不然就可以问询房亿年平日的生活轨迹。李茵沉思,后院会通向何处?于是她拿了梯子,爬向屋顶。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一声响动。
她手里的倾海弓已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