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抵达老水村时天黑透了。
村里的路变了样子,林其深认不出来,最后绕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巷子口,开进去没多远,看见远处站了个老人。
林昀礼先认出来,停了车,朝后面说:“云奶奶在前面。“
林奶奶探出头,她自然是看不清的,立马下了车,试探着往前走。
远处的老人信步走过来,“老黄昏了,认不出来人了?”
林昀礼找了个空地停车,和彭樱林其深拿出后备箱里的礼品,走到两个抱作一团的老人身边。
多年未见,虽然经常联系,但终究抵不上见这一面。
再分开时两人都眼带泪花。
彭樱上前挽住两人的肩膀,笑着打了招呼,再帮俩人揩眼泪,“又哭上了,见面要笑才是啊。”
林昀礼静静站在一边,听他们短促的叙旧。
“这不会是墩......”云奶奶忽然看向他,话说了一半转了个弯,“叫林屿,是吧?”
他浅笑点头,“是我,奶奶。”
云老太哑口,两双眼睛上下扫视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大高个......完全认不出来了,你这变化也太大了。”
林奶奶接话:“女大还十八变呢,男娃儿也一样的。”
往家走的路上,云奶奶不时瞟林昀礼,凑到林奶奶耳边:“这真是一个人?这也太夸张了,小时候那么一颗小土豆,现在这......怪俊的。”
林奶奶只是呵呵笑,拉着好友的手往家里走。
听说他们要回来过年,云老太隔几天便过来清扫一次,昨晚换了床单被套,连灯泡都换了新的。
几人聚在堂屋里,炉子里是云奶奶早早生好的炭火,老式的炉灶,过了这么多年,陈旧苍老。
他们说了太多话,灶火添了又添,悬吊的灯泡铮铮亮着,一方堂屋在夜里温暖如春。
到最后,道不尽的往事压在心头,所有人都静下来,夜色静谧,煤炭燃烧崩裂的碎响清晰可闻。
彭樱忽然开口:“话说,曲南他们什么时候来?之前联系都说很忙,没时间见面,好久没聊过了。”
云奶奶:“过几天吧,云启说等等云岁。”
话落,林昀礼喝水的手顿住,又放下,手搭在膝盖上。
林奶奶看了眼孙子,不动声色,问云奶奶:“岁岁还没放假?”
“过几天才放呢,说是调班,为了空年后的假期出去玩。”
说起云岁,彭樱起了兴趣,热切问:“听曲南说岁岁在南水动物园工作?”
“是呐,研究生一毕业就去那里了。”
“林屿也在南水啊,两人还有联系嘛?”彭樱看向身旁一言未发的林昀礼。
云老太把目光挪到角落的年轻人身上。想起先前林老太联系她,问云岁的电话,她也意外,以为这么多年,人家早忘记云岁这号人了。早些年林家还在庆州,两家人联系紧密,后来出了些事情,彭樱远走美国,林其深去尼泊尔,两年后辗转带着林屿也赶赴美国,两家人联系就少了。
“有的。”许久未开口的人闷声回答,放了手里早空掉的杯子在炉子桌面上,“先前没有联系方式,后来问奶奶要了。”
彭樱表情讶然,扭头和林其深对视,对方微微摇头,再看向林奶奶——老人一脸高深莫测。
“有联系就好,那么深的情分,自然不能断了。”云奶奶笑说,想起什么,又问:“林屿现在是做什么啊?也没听说你一直在南水呐。”
他的心重重一跳,不自觉直起背,掌心摩擦着膝盖,“也不是一直在南水,一年......全国各地跑。”
看出他的犹豫紧张,林奶奶接话:“他啊,就马马虎虎搞表演呢,咱也不懂,常常见不着人。”
云奶奶是个斯文人,年轻时在镇上教书,退休后回了老水村,摆弄几亩地和一屋子老旧的书,家里的电视节目换来换去也只爱看87版的《红楼梦》和92年的《新白娘子传奇》。现在年轻人流行的东西,她一问三不知。听完林老太的话,她似懂非懂点头,“那也不错,工作嘛,自己喜欢就好。”
夜太深,怕老人熬不住,林其深劝大家先休息,往后有的是时间叙旧。
服侍两位老宝贝睡下,彭樱出了厢房,四处找人。
林昀礼站在院子里,借着堂屋溢来的灯光环顾这四方墙角。夜色浓稠,眼看四下陌生又熟悉,东南角的树桩还在,云岁在上面假扮过芭蕾女神;北面堆着多年前未能带走的大件旧家具,盖着塑料膜,蒙了灰;院墙上石灰斑驳,露出褐色的土砖,当年云岁的画作不见踪影......
太多东西重现,不能细想。
他转身,和门边斜倚的人对上视线,影子从门边一直铺到他脚下。
彭樱面色不善,兴师问罪。
“先前你舅舅可问过,说你没有半点苗头。”
他没接话,双手塞进羽绒服口袋,刚才烤炉火的余温还在,熨烫冻僵的手指。
“什么时候的事?”她双收环胸,站直身体。
眼看着面前的人长身玉立,低垂着眉眼,在思考。
“九月末。”
“九月.....这都快半年了!”她拔高音量。
林昀礼点头,往屋里看了眼,走到门边,人站进光里,“爸呢?”
“你管他干嘛,少转移话题。”彭樱憋得慌,想一口气问完,话到嘴边,止住了,挑了个最好奇的:“现在怎么样,到哪一步了?”
原本偏头的人顿了一下,像只瓷杯被轻轻磕碰。他耸耸肩,理羽绒服的领子,不知道那里的硬线头,磨着脖子,有点痒。
林其深从厨房出来,走到两人身边。他一时没说话,像是和彭樱一起,在等某人的回答。
林昀礼仰头,眺着黑漆漆的天,“没你想的那么快......”剩下的解释,他不想说。
彭樱皱眉。她深知林昀礼不是扭捏的人,一向直率坦白,对她毫不设防,从不隐瞒。
“她不会还不知道你......”
“嗯。”他截断她的话,视线游离,最后落到地上,三道影子长短不一,在台阶上折了道拐。
他知道彭樱没问完。
不知道你喜欢她,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无论哪个问题,要答案容易,要解释难。
翌日清晨,林昀礼起得很早,洗漱完出门,远远看见云奶奶从雾里走来,手里提着菜篮子,装着带露水的大白菜和沾着泥的萝卜。
他走上前接,“奶奶起这么早?”
云奶奶拍拍他的胳膊,两人并排进了隔壁的院子。
“习惯了,到点了就睡不着,你奶奶倒是睡得香,昨晚还打呼噜。”
林昀礼闻言低笑,随着老人进了厨房,刹那间,怔住了。
这间厨房,一点没变。
他常常跟着云岁蹭饭,云岁在哪吃饭,他就在哪。
夏天的时候云奶奶常出门,他便和云岁在厨房翻吃的。那时候还没有冰箱,需要保鲜的水果云奶奶直接泡在水缸里。水缸连接着后山的水井,天热的时候水缸的石板上全是水珠。掀开木盖子,西瓜,葡萄,油桃,李子飘在水面上。
云岁操着葫芦水瓢,舀到什么什么就是今天的零食。
有时候云奶奶会做一些零嘴放在碗槛儿里,红薯干,米泡泡,油糍,炒米。那时候云岁还不够高,踩着板凳也只能翻到碗槛儿的第一层,伸手往里掏,一把抓着拿出来,小心翼翼扶着一旁的墙壁,递给他吃的,“墩墩给你。”
其实云岁不贪吃,她胃口很小,可他饿得快,那些零嘴水果,大多进了他的嘴。
说不清恍惚了多久,回神时云奶奶望着他笑。
“是不是没变。”
他缓着呼吸,点头,走进去,细细看那红漆已经褪色的木槛儿,上面铁丝编的防虫网破了洞,玻璃制的把手掉了一个。
“云岁也说,老水村好多地方都变了,就我这儿,几十年了,原滋原味。”
听到她的名字,他抬眸,云奶奶找了盆,从水缸里舀两瓢水,要洗菜。他蹲到老人身边,伸手直接拿过盆子,“我来吧,水凉。”
云奶奶没客气,两手在围裙上一抹,笑道:“井水呐,哪里凉哦。”
他试了试,果然温温的。一片一片掰开菜叶,留下大小合适的菜心,慢慢清洗。
“奶奶。”
“嗯?”
“云岁她,还是每年都来吗?”
老人动作麻利从陶罐里翻出酸菜,“研究生之前是这样,后来太忙了,有时候倒霉碰上过年也排班,连南水都出不了。”
他将洗好的菜叶放进竹篓,起身打水。“这么辛苦啊。”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幸苦呐,有什么办法,她靠这个吃饭呀。”
林昀礼没再说话,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老人转身拿碗,视线里,年轻人蹲在角落,手泡在水里,洗得认真。
“墩墩。”
他抬头,对上老人慈祥的目光。
“你和云岁,怎么......这么多年久没联系?”
他凝滞住,手上动作停了,几欲开口。良久,他说:“联系过的......我给她写过信......”
他走得突然,没等到云岁从镇上回来。
那天的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一闭眼,夏日重现,所有声音都交杂在一起。
那时他们都快12岁了,在老水村过了五个冬,六年夏。
讲清这些事,像解开一团毛线,到处都是结,他无从下手。
“我就问一嘴,能联系上就好。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到时候见面再说吧。”
中午,五人吃完饭,林其深和林昀礼在厨房洗碗,另外三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中途云奶奶接了电话,挂断后喜滋滋告诉他们:“南南听说你们已经到了,打算今天就来。”
彭樱站起身,“不是说等云岁?”
“说是不等了,怕你们到时候走得早,先来和你们聚聚,云岁嘛......反正就一两天,到时候和他堂哥一家一起来。”
林其深解了围裙,将手上的泡沫冲干净,扭头对林昀礼说:“你来擦碗吧。”说完便出去了。
他站在灶台边弯腰冲着筷子,眉目冷清,思忖着。
院子里笑声一片,彭樱说着下午去县城采购,做大餐迎接老友的计划。
他收拾完,没去院子,去了后厢房。手机在充电,几个剧组的微信工作群正热闹,说着祝贺导演提名奖项的话,还有提前的新年祝福。
合作过的导演新作获得国外电影节的提名,群里一个人开了头,炸出了一堆人。
他混在人群里一同祝贺,遭到导演打趣,说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是不是在准备什么大作,后面跟着一堆艾特。
他诚恳回答:假期ing,年后才开工。
阿米也发了几条消息,她的工资奖金一齐到账,喜开了花,来拍老板的马屁。
【阿米】:谢谢老板的慷慨大方,新的一年我定当诚诚恳恳工作,不辜负您的期望!
【阿米】:提前祝老板新年快乐!
林昀礼发了个红包过去,回以新年快乐。说完退了微信,熄屏前看了眼日期。还有三天,便是除夕。
几天前她提过,说换了班,春节前才能放假回家。
就这几天了。
林昀礼仰躺在床上,虚虚盯着从窗户缝隙里钻出的阳光,心脏皱巴巴地跳着。胃是情绪器官,此刻的不适昭示着他莫名的紧张。
他闭上眼,咽咽嗓子,长舒一口气。枕头浮着淡淡的洗涤剂味道,安慰着年轻人不安的灵魂。
小时候,他和云岁常在这张床上睡觉。老式的围栏床,四角的柱子绑着蚊帐,云岁说那是仙女的纱幔。她会扯下白色的帘帐裹在身上,惦着脚,低睨着眼,“墩墩,你说‘恭迎公主殿下’。”
还不等他回复,她自己受不了,撇开身上的纱幔,“算了算了,傻兮兮的。”
落下的白纱搭在他头顶,云岁蹲下来,掀开,亮着眼,笑说:“像不像电视里演的,掀开新娘的头纱,哈哈哈哈!”
他什么都不会反驳,她笑他便跟着,视线黏着她转,看她站起来,头顶着蚊帐下垂的帐顶;看她无聊躺下来,双脚伸直,脚尖在纱面上写字。玩累了,便在他身旁平缓地呼吸,做着他所无法参与的美梦。
林昀礼睁眼。没有旧时的蚊帐,身旁也没有那道清浅的呼吸。
房间里安安静静,空空荡荡,阳光只照亮一角。
云启与杨曲南在晚餐前抵达老水村。
他们昨天乘机从南水到庆州,今天一早便出发,电话打来时,林其深正指挥林昀礼往老式的灶孔里添柴。
堂屋电话响着,彭樱接起,未将几句话,她朝厨房喊:“南南说他们快到了,我出去接了!”
林其深跟着往外走,被彭樱撵回来。
林昀礼垂着头,面色浮着层火光,眼睫被照的发亮。林其深将炖好的汤乘出来,整理好餐具后,半撑着身子靠着灶台,偏头某个从昨晚便不太对劲的人。
“紧张?”
林昀礼闻声,仰起头,神色平淡。两人对视,他颔首,嗯了声。
“迟早会见的。”像是一种揶揄,林其深扬眉,“我到挺好奇老云的反应。”
某人不接话,两手交握着,弯着背,像张沉默的弓。
厨房静下来,灶火燃得正旺,烤得人一身燥热。他站起来,往外走。院子里没人,两位老人在隔壁房子里收拾房间,隐约能听见谈话声。
今日有风,院角堆了不知从哪棵树吹下得落叶,院中央的两张躺椅上各放了两本相册,封皮老旧,用钢笔写了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早上云奶奶翻出来的,除开林昀礼外,他们几人在院子里翻了许久。
他弯下腰,手指触上过塑的封皮,翻开一半,门外人声清晰。
彭樱领着人进来,看到他,招呼:“林屿,过来,帮你云叔和南姨拿一下行李。”
云启和杨曲南跟在身后,两人目光越过彭樱,和他碰了个正好。林昀礼直起身,走过去,向两人问好:“云叔,南姨。”
他站的很值,手僵在身侧,想伸出去拿过两人的行李箱,但面前打量他的两位长辈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彭樱在一旁看笑话。
云家夫妻愣半天,杨曲南率先从惊讶里脱身,企图掩饰方才的尴尬,“林屿,太久不见了,差点没认出来。”
云启连忙接话:“是是是,你......越来越帅了哈。”
林昀礼抿唇,倾身接过两人的行李,“这么多年了,云叔和南姨到没怎么变。”
彭樱拉过企图和林昀礼客气的两人,“行李交给他,你们先坐下休息。”揽着杨曲南望屋里走,喊林其深的名字。
林昀礼将行李箱送到隔壁,刚好房间也收拾好了,老人相互挽着出来,看到他问:“人到了?”
他点头,看向敞开的房门。老式的门帘收束着,窗帘露出一个角,剩余一面白墙。是云岁的房间。
他收回目光,跟着两个老太太出去。
老友许久未见,再聚自然少不了一场叙旧的酒。
饭间,大家相谈甚欢,彭樱时不时拉着杨曲南说悄悄话,掩不住脸上的笑意;林其深劝云启再多喝一杯;两位老人在他身旁讲着家常和过往,笑声爽朗。他鲜少插话,长辈问话时才礼貌回答,饭饱未下桌,陪着喝了点酒。
杨曲南悄悄看了好几眼一旁安静的喝酒的青年,偏头悄声和彭樱说话,“你家林屿变化太大了,我刚刚都不敢认。”
彭樱放下酒杯,撑头看了眼自家儿子,浅笑道:“左右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杨曲南听出她的打趣,作势拍她,“你可就乐吧,有这样的儿子,我做梦都笑醒。”
“我更羡慕你有云岁呐。”不待杨曲南说话,她接着说:“你家云岁从小就招人喜欢。”
话匣子又开了新的,彭樱明知故问:”岁岁恋爱没有?”
杨曲南直皱眉,摆摆手,“她都26了,”她竖了个食指,“一次都没谈过,用我学生话来说就是母胎单身。”
彭樱两眼发亮,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靠近杨曲南,声音很轻,确保某人不会偷听:“你觉得他怎么样?”
视线里,某人放下酒杯,用纸巾擦了手指,目光小幅度地飘着。
“你教出来的儿子,我能挑什么错”杨曲南满眼认真,“先前他奶和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想着这么多年没见了,说不定都忘记了......”
彭樱笑,“别说了,他们瞒着我和老林呢,我也才知道。早晓得,我就来你这里通气儿了。”
饭桌突兀安静下来,像按了暂停键。话题停了。
云启喝得不多,视线巡了一圈,停在林昀礼身上。他莫名觉得眼熟,这样的眼熟并非出于他脸上有好友五官的痕迹。
于是,他开口:“林屿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话题转换,水到渠成。
林昀礼脖子有些红,他对上云启的目光,开口:“现在......是演员。”
云启喝得有些蒙,下意识将演员与话剧连接起来,“话剧演员吗?”
“不是,电影演员。”他声音不大,字字真切。
杨曲南拿筷子的手顿了下,抬眼看向他。林屿有着她无法忽略的好皮囊,遗传尽了彭樱与林其深的好基因,鼻梁挺拔,眼眸深邃,侧面轮廓流畅又利落,像极了她喜欢的日本演员妻夫木聪。
她缓了许久,偏头,好友正盯着她,点了下头。
云启还未反应过来,眼神透露着难以置信,“演电影?”
年轻人点点头,“也有电视剧。”
他们对现今娱乐圈的现状知之甚少,两人能叫出名字的演员不超过十个手指。两夫妻隔空对视,旋即分开。杨曲南在桌下百度搜索林屿的名字,出来的却是言情小说的相关词条。
彭樱笑出了声,引得一桌人的目光。
“用的艺名。”她拿过杨曲南的手机,重新打下三个字,放回她手里。
林昀礼手心在出汗,胃有些发紧。
“挺好的,挺好的。”云启半晌才开口。他还估摸不清“演员”两字的重量,只知道这个行业难走,水深,但多的是摸爬滚打的年轻人。可转念一想,凭借林其深的能力,彭樱的家世,要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并不困难。
他偏头,想和妻子讲话,不料杨曲南低着头,看着手机。他凑过去,将屏幕看了个清晰。
“林昀礼,中国内地影视男演员,1995年6月23日出生于.........”
杨曲南划得很慢,看得差不多了收起手机,抬头碰上呆若木鸡的云启,“喝蒙了还是吓懵了?”
云启坐直,含糊回答:“一半一半。”
见两人消化得差不多了,彭樱挽起好友的胳膊,“他不太愿意我们朝外面说,国内好些老朋友都不知道。”
一顿饭,吃到最后愈发沉默。
酒后的几人头脑昏沉,在堂屋烤火说几通胡话后被搀扶着早早睡下了。
林昀礼一个人收拾厨房,听着堂屋里隐约的女声洗碗。灶台有点低,他弓着腰,洗掉瓷碗上的泡沫,擦干后放入碗柜,整理好灶台才歇下来。
厨房的灯泡持久疲惫地亮着,颀长的影子从脚底延申到门口,他倚靠着低矮的灶台看手机。微信仍旧热闹——舅舅问他关于年后新电影的宣传,陆笙发来新的剧本邀约,参杂着综艺的邀请,小米询问关于工作室日常宣发的选照问题,好友的约饭......
他一一回复,最后点进某人的对话框,慢慢打字:你明天来吗?
迟迟不敢发送,手指扣着手机壳的凹凸处。上次去看展时摔了手机,手机壳喜提磨手的缺角,等某人消息时他总忍不住去摸。
短信还是发了,但冬季乡下风大雨多,信号时好时差,这条消息转了半天才发出去。林昀礼在厨房等了许久,手机安静得像个电子骨灰盒。他疑心是不是信号原因,收消息也会延迟。
门外人声弱了,他走了出去。
没有人会想到,在收到云岁出发的消息前,会先收到来自医院的电话。
那时云启信誓旦旦和林其深打着股票跌涨的赌,扳着手指算着自己这几年的盈亏,下一秒,电话响了,话未说几句,脸沉了个底。
云启抖着手按掉了电话,忙进屋拉住和彭樱学织围巾的杨曲南,话不成句:“快快,医院来来电话了,岁岁进医院了!”
杨曲南脸霎时间白了,僵直着站起来,拉着云启的手慌忙往外走。
越急越乱,两个中年人一时之间慌了阵脚。
林昀礼出门回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他没多说话,拿上车钥匙,叫住一旁慌忙打电话的云启:“云叔,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丛庆州到南水,一路忧心忡忡。
三人于凌晨抵达南水市人民医院,在门口被保安拦住要求戴口罩。赶到病房,撞见陈运莱出来。
几人碰了照面,杨曲南擒住陈运莱的胳膊,忙问:“怎么样了?”
陈运莱安抚拍拍她:“急性阑尾炎,手术做完了,麻药劲儿刚过。”
三人瞬间松了口气。憋了一路的杨曲南泄了力,扶着面前的人大滴大滴落泪,无措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云启搂过她,一下一下给她顺气。
林昀礼手心冒着汗,胃部紧到发疼。他跟在两夫妇后面进了病房。
四人间,病人都休息了,陪床的家属三三两两醒着,见人进来,看两眼又垂下头埋进手机里。
云岁的床帘围了个圈,杨曲南轻拉开。
陈运莱老婆邹雨陪床,斜靠着睡着了,听到声音,惺忪睁眼,认清来人后站起来,“婶婶,叔叔,你们来了。”
杨揉了下邹雨的肩,温声道:“辛苦你了小雨啊。”
邹雨摇头,“吓着你了吧?”
杨曲南红着眼眶点头,俯身去看床上沉睡的人。
睡着的人面色苍白,眉眼间浮了层苦楚,插着氧气,两鬓润着汗,窝在病床上,看得人心生怜悯。
杨俯身摸摸女儿的脸,忍不住流泪。她掖了掖被角,起身擦去眼泪,让开位置,让挤在一旁的云启过来看一眼。
林昀礼站得远,也不远,不过隔了两个人和一把椅子。不太敢靠近,只能远看着,看着病房浅色的灯光落在她脸上,睫下落小片阴影。看她额间的头发被杨曲南拨到两边,拭去汗,病态的脆弱清晰可见。
看着她微蹙的眉,看着她扎着针的手背,种种细节,胜过之前所有遥远的,侧面的,短暂的相视。
此刻,“心疼”这个词具象化。
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一路,终于,在这个沉溺在睡梦中的人面前崩裂瓦解。
寻房的护士来了,说只允许以为家属陪床。
云启心疼老婆,拉过杨曲南劝她回家,他留下守夜。
陈云莱交完费回来,连带着他和邹雨都被云启赶了回去。
最后,折腾半夜,林昀礼送杨曲南回家。
两人都说不尽的疲惫。
到了车里,杨曲南才来得及说感谢,“小林啊,真的太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我和你云叔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丝毫未夸张。
那时陈云莱在电话里仅急吼吼留下一句云岁进医院便没了,留下两人手脚发软,云启当时手都发抖,她也慌了神,两人无法驾车,怕出意外。
林昀礼看着前路,轻声说应该的,叫她放心。
杨曲南叹了口气,点头,又说:“你过了今晚再走吧,后两天就过年了,总不能耽误你们一家人团聚。”说完,她想起来什么,又问:“你这应该不会被人拍到网上乱说吧?”
他浅笑摇头:“您放心,我戴着口罩呢,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