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 故友 ...
-
孟娴淡笑着垂眸,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刚刚让南宫望叫姑姑,一是不喜他的虚浮世故,有意折一折他,二则是为了试探。
神医谷确实与南宫家有旧,不过这故旧早就折在现任南宫家主,也就是南宫望的父亲南宫岭那里了。
当年南宫岭初出茅庐,仗着天赋高、家世好,横行无忌,招惹了仇家之后竟往神医谷领,他自己仗着父辈的交情得了救治,把一大波仇敌撇在谷外日日守着。
南宫岭入谷时承诺伤好后会亲自出去做个了断,伤好后却一个人趁夜翻山跑走了,还卷了不少神医谷的珍贵药物。
最终,老谷主亲自出面,发誓此人已不在谷内,他亦受到了欺骗,并且当众宣布与南宫家断交,永不许南宫家人再入神医谷,也不许任何外出弟子为南宫岭医治,方才作罢。
这段“渊源”武林无人不知,更何况是南宫望这个南宫家嫡系?
在孟娴不咸不淡的点出之后,还能低头喊她姑姑,坚持要医治,实在是可疑。
神医谷医毒双修,他就不怕这颇有渊源的姑姑给他父亲下毒吗?
南宫望不仅不怕,似乎还很期待的样子,迫不及待的带着他们去往南宫家主的住处。
萧承安虽担心师姐姐夫,但也不好罔顾人伦,那毕竟是他姐夫的祖父,即便师姐和姐夫在场,也定要先为长者医治,只好耐着性子跟在后边。
随着南宫望的引领,孟娴和萧承安一路穿过曲折的游廊,来到家主居住的正院。
原以为园中玉石满径,奇花异草、珍奇怪石已是足够奢华了,没想到主院的建筑奢靡更甚。
孟娴摇头,这哪里是院,说是宫殿也不差什么了。
金色琉璃瓦散射着太阳的光芒,庭前玉阶雪白莹润,竟是由整块白玉铺就。
萧承安皱眉,直言:“白玉铺地,也太过奢靡了。”
南宫望踏上白玉阶,鞋尖蹭了几下,脸上带着几分骄傲自得:
“我没什么本事,学不来武功,只能经商赚些俗物,也算为家族做些事情,亏得家主喜欢。”
萧承安心里泛起一丝怪异,武林世家之所以能传承几百年,正是因为武学天赋的传承性极强,即便后代再是良莠不齐,也超出普通人甚远……
不会武的武林世家子弟,属实难得一见。
进入到南宫家主的居所,里外侍候的婢女竟有数十位,赤柱雕麒麟,金棂刻凤尾,屋内香炉摆饰俱是鎏金嵌珠,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气息,奢靡非常。
不像是江湖世家、一城之主,活脱脱是个穷奢极侈的昏聩帝王。
孟娴看向南宫望的眼神略微惊异,她不知南宫家从前家资如何,若是单靠南宫望经商赚到这个份上,那他也属实算是个奇人,魂魄力量定然十分浑厚凝实,不该是面上表现的这般浮躁世故。
三人进到南宫家主的卧房,立即有侍女过来送座,侍茶,其中为首的撩开厚重的提花床幔挂好,将南宫家主的手臂从锦被中拿出,垫上软垫,而后无声地退下。
孟娴冷淡地瞧着,自打进了这就未曾出过一声。
屋子里充斥着驳杂的气息,生死交错。
床上的人须发皆白,单看面容却如同青年人一般,甚至因为五官神态姣好,瞧着比南宫望还小一辈似的。
但那面容之下,露出的颈项与伸出手皆枯瘦异常,手背带着点点棕褐色的老年斑,说是作古多年的干尸也不为过。
五十岁的年纪,二十五岁的脸,九十岁的身体。
南宫岭整个人都写满了不对,连不懂医的人也能立刻看出蹊跷。
萧承安目露惊愕,困惑的看着孟娴,试图听到来自医者的解释。
南宫望满脸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娴姑姑?”
“此人必死无疑。”孟娴露出嫌恶的眼神,并未伸手。
“他若不死,我亲自来取。”
南宫望脸上的笑仿佛没收住一般,一霎那咧的更大了。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下一瞬他热泪滚滚,转身跪倒床边,握着那人事不省之人的枯瘦手爪,泣不成声。
孟娴并未理会,嗤笑一声快速离开了这里。
这里驳杂的气息使她难受,勾出了许多不好的回忆。
萧承安看了看哭到不能自已的南宫望,犹豫了片刻追了出去。
门外,婢女们训练有素的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宿的客院,是有月洞门相连的两间相邻院落,入住后甚至还备好了膳食,无不妥帖。
期间,萧承安问了几次姐夫南宫蝉与师姐殷玄凌的住处,却丝毫未得回应。
那些婢女如同精心设计的傀儡,精致妥帖,却半点人气没有,不会多回答半句。
萧承安面色凝重,他在南宫家主的院中没有多问正痛哭的南宫望,是不忍打扰为父亲哀痛的孝子,想着之后询问下人也是一样,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入府以来的种种怪异之处在心头盘旋,他心中的担忧几乎达到顶峰。
孟娴难得的没有食欲,南宫家的菜色较之昨晚李家的家常菜好出不知多少,堪比宫廷御膳,但她却只是随意的挟着,不咸不淡的吃了几口。
萧承安更是食不知味,埋头只吃面前的几盘,勉强填饱肚子。
看着他沉重的面色,孟娴主动道:“我先前说的是真的,你既拿我当朋友,你的师姐和姐夫我会治。左右就在这座府里,你轻功好,夜里去探探吧。”
萧承安点头,神情松动了许多,他不是想不到这个办法,只是关心则乱,一时坏了心绪。
神医谷首席的分量有多重,他心里知晓,当初自己求医时在问心问道中是如何的艰难他仍未忘记。
神医谷遗世独立,不参与江湖事端,因此救治江湖人时不像救治百姓那样随意,而是有所考量。
孟娴能够陪他掺和进南宫家的浑水,还主动提出救治,萧承安心中十分感动。
“多谢。”萧承安看着女子那双慵懒的眼眸,认真道。
孟娴倚在美人榻上,手中咕噜噜的转着九冥转魂鼎,心中仍想着南宫家主的事,随意“嗯”了一声。
“娴姑姑?”
萧承安有了法子,心事放下一半,拎了把椅子在榻边,手搭着椅背倒坐,关心起孟娴:“家主到底是什么病,你为何如此不快?”
孟娴向来心大,看过南宫家主后却一直冷冷地板着脸,萧承安不禁有些担心。
他是听说过现任南宫家主南宫岭与神医谷的“渊源”的,也听懂了孟娴与南宫望的那番言语交锋。
但孟娴的情绪变化是在见到南宫岭本人之后,这让他有些奇怪,南宫岭那奇异的身体状况到底代表了什么?
孟娴瞥了他一眼,道:“按南宫家的辈分,你该叫我姑奶奶。”
萧承安失笑,削了个苹果给她,纵容道:“那,娴姑奶奶,到底怎么了,是什么病让你如此不快?”
“不是病。”孟娴神色恹恹:“他只是该死。”
“什么意思?”
孟娴咬着苹果,冷冷解释:“他早该死了,周身气息驳杂,续的是别人的命。”
萧承安讶然:“命还能续?”
“按理说是不能的。”孟娴皱眉:“定是用了什么邪法。”
凡人没有本事吸取其他魂魄的力量。而且,被吸取的魂魄会变得残破不堪,怨气滔天。
但近年来地府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残魂。
若是强留在此界,又当如何镇压?此中必定还有其他玄机。
南宫岭的情况似曾相识。
五百多年前,冥界突然出现了许多残破非常、拼都拼不起的残魂。
那些残魂被痛苦吞噬,神志全无,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只留下深深的怨恨。
无法化解,无法入轮回,只能被深埋在冥河中,日夜嚎哭,足足过了上百年才平息。
那是孟娴第一次感受到愤怒,魂魄轮回乃是冥界至理,管他生前是积德行善还是罪恶滔天,死后自有冥界的因果轮回来审判,哪怕是魂飞湮灭也不过是天理循环。
三千世界,魂魄尽归冥界,绝不容其他生灵随意玩弄。
冥界震怒,曹主簿对着生死簿一点点分开那些残魂,孟娴将他们逐个深埋到冥河底部。
判官陆修亲至凡间调查,发现是一小世界的邪修,寻了奇法设阵吸取他人功力、寿命甚至魂魄,初时是亲眷,后来随着功力的增长竟突破了血脉的限制,无人不吸,无物不取。
天道有缺,无力遏止这种恶行,那份逆天的力量险些突破小世界屏障,造成一界的颠覆。
最终,赤尧上神以身殉道,为三千小世界补了这道缺。
那是一位潇洒肆意,酷爱饮酒的上神。
天界清冷,他最爱来冥界与众人宴饮,每每饮到酣处,便会舞剑长歌,是孟娴在冥界之外为数不多的朋友。
天道不全,上神生来就注定要为守护三千界而陨落。赤尧上神主自我道,性情最是洒脱桀骜,陨落之前的最后一壶酒,他洒了一半进冥河。
“这杯敬生死,神无来生,我只活这一世的圆满。”
“挚友在旁,苍生无恙,我这辈子值了。”
赤红色的神格破碎,化道补天阙,在磅礴的道则之力下,搅弄一方风雨的邪修瞬息被湮灭,生灵的自我意志从此有了天道法则的守护,再无被侵犯、强夺的可能。
旧友音容犹在眼前,孟娴不愉地闭上眼。
或许是因为自我道已全的原因,南宫岭只是吸取了部分寿命,力量并未得到增长。
不过,不论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做到了哪一步,这人都必死无疑。
“他最好快点死,不然我亲自来取。”
孟娴叹气,本以为只是收个萧承安,又要加班了。
萧承安大手抚上孟娴的头,柔声劝道:“别气了,想怎么做,都听你的。”
孟娴举起小鼎,悍然道:“喝汤!药死他!”
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定会立刻魂飞魄散。
萧承安沉默片刻,放下微微颤抖的手。
他就说那汤不像个好东西,他喝了会死,南宫家主喝了也会死……
突然有些担心弟弟。
怎么别人喝了都会死,只有萧承岩不会呢,难道人傻还能免疫毒性?
萧承安努力保持理智:“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南宫家主实力强劲,虽卧病在床,也不是我们能与之匹敌的,更何况还有这偌大的南宫家。拖延为上,至多十日,武林盟就会来了。”
孟娴点头,心里有些气闷。
加班就算了,还被封印了力量,烦。
南宫家主身侧时刻有人,她在本世界之人的注视下,不得使用超出本界的力量,看来此事只能以凡人的手段解决了。
想了想,孟娴叮嘱道:“你这几日在府中探查,注意着些图腾、阵法类的东西,也许是残破的。”
这方小世界或许正是邪修当年的世界,南宫家也许有遗留的阵法,只是因赤尧上神而被大大限制,只留有延寿一个功用。
似乎还不怎么好用,被延的那个已经怨念缠身,半死不活了。
萧承安一如既往的不追问,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