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往事录》持尘

9、第九章

　　陈籽南是跑进寝室的。
　　她跑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细碎的绒发黏在额头上，鼻尖渗着细密的汗珠。

　　宋禾芽捧着泡面盒转头看她：“你咋了？”
　　陈籽南抚了把额头的汗水，走到桌边打开电扇，对着脸吹，想到刚才的事，她双手捂脸埋进手臂间，嗷呜了一声。
　　怎么会干出这么丢脸的事情啊？！

　　余漫洗完衣服抱着脸盆走出来，看见趴在桌上的陈籽南，上前关心，“南南，你怎么哭了？”

　　“没有哭。”陈籽南声音弱弱的，她的脸涨的很红，不敢抬头让人看见。
　　“发生什么事了？”宋禾芽问。

　　“哎，别提了，我想死。”陈籽南声音闷闷的传来。

　　就在几分钟前，男生拎着话筒递过来的时候，陈籽南突然退开了一大步。
　　她一定是哪根脑神经搭错了才会对他脱口而出：“我、我就是路过……”

　　说完一溜烟跑进了宿舍楼。

　　“你真的这么说的？”
　　宋禾芽踱着步在房间里走了会儿。

　　余漫更是一脸“你是真勇士”的表情，毫不掩饰佩服之情，“苏楠这个人在咱班里是出了名的独，那些女生找他问作业，他都不理的，也很少见他跟谁讲过话，反正感觉他情商不是很高，独来独往的，没人愿意靠近他。”

　　“实在想象不出他会主动跟你搭话。”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宋禾芽揽住陈籽南的肩膀，“咱们南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不知道高一的时候我们班还蛮多男生喜欢她的。”

　　宋禾芽说瞎话的本事日益增长，是令陈籽南本人都叹为观止的地步，她瞪大眼睛看向对方，“禾禾，你别乱造谣，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收到过一封情书！”

　　让她转交给冯欣影的情书倒是收到过好几回了，她自己的情书那是一封都没有收到过。

　　宋禾芽摸了摸鼻子，心虚道：“那可能是他们害羞，不敢当面告诉你吧。”

　　接着，宋禾芽非常机智地岔开了话题，“那他啥反应？”

　　陈籽南：“谁？”

　　“苏楠啊，”宋禾芽一脸败给她，“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说他。”

　　“……”
　　刚刚明明在说收情书的事情，陈籽南纳闷的想着，随口说道：“我都尴尬死了，逃都来不及，哪管他什么反应。”

　　不过——
　　陈籽南回味过来，有些惊讶。

　　苏楠看起来挺好的，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

　　更不是那种情商很低的人。

　　甚至。
　　他在问她是不是要打电话的时候，都是下意识的反应，包括后面自己不打电话，让给她的时候，让陈籽南联想到了“温暖”这个字眼。

　　那个瞬间，她好像能够透过这些看似平淡的细节和动作，窥探到他心底的善良和柔软。

　　是个美好的人呐。
　　陈籽南弯起眼睛想。

　　*
　　午休结束，陈籽南拎着燕窝跑到校门口。冯欣影想陪她，天太热，校门离得远，陈籽南没让。

　　沈荟已经到了，她进不来，只得在门外等。

　　陈籽南把东西交给沈荟，沈荟叮嘱了她几句，还要赶着去上晚班，母女俩这次见面前后不到三分钟就分别了。

　　回到教室的陈籽南还沉浸在和母亲见面的喜悦中，看到袁意眉站在讲台上，黑板上贴着座位表，下面纷纷拖动着课桌椅，嘈杂声一片。

　　“南南，”宋禾芽作挥泪状，“我们要分开了。”
　　陈籽南还没上去看过座位表，整理着东西，顺口问：“你坐哪里啊？”
　　宋禾芽指了指靠最里面第三排的座位，“你和余漫都在中间组，你第四排，她在你后面，你俩挨得很近。”
　　宋禾芽拖着桌子走了，陈籽南懒得看座位表，把桌子拉到宋禾芽提示的位置。

　　快到上课，座位总算全部调整好了。陈籽南的新同桌是个个头小小的女生，陈籽南之前没有见过她，应该也和余漫一样从平行班考上来的。

　　“你好，”陈籽南率先跟她打招呼，“我叫陈籽南。”
　　“我叫陶羽，陈籽南我知道你的。”女孩笑起来很温和。
　　陈籽南有些惊讶，没多想的问道：“你知道我？”
　　“你很有名的，”陶羽很坦诚，“你和冯欣影玩的很好嘛。”
　　“哦，哦。”陈籽南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大家传她的那些言论，陈籽南都知道，她不在乎这些，事实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下课以后，冯欣影跑来四班找陈籽南。一班也刚换了座位，冯欣影看起来很开心，“路宵跟我坐的还蛮近的，不过——”

　　说到这里，冯欣影话锋一折，“那个蠢东西跟路宵做同桌了，坐在最后排。”

　　蠢东西……
　　好像成了苏楠的代号。

　　陈籽南想了想：“他俩差不多高吗？我怎么感觉还是蠢东西高一点？”

　　冯欣影歪头回忆：“不知道，没量过，两人都挺高的吧，反正路宵以前是我们班最高的男生。”

　　下节是袁意眉的课，陈籽南要去趟办公室，和冯欣影告别后上了楼。

　　陈籽南帮袁意眉拿上笔记本电脑就要走，却被袁意眉叫住，“陈籽南，给苏楠课辅导的怎么样了？”

　　陈籽南脚步一沉。

　　真检查啊？

　　她歪头，腾出手摸着刘海，嘿嘿笑了两声，“袁老师，还没呢，刚开学，都没时间。”

　　袁意眉点点头，表示理解，“也让他帮你补一下数学，我跟他说一声。”

　　陈籽南嘴巴比脑子还要快：“说什么？”

　　袁意眉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试卷：“这试卷你先拿去，到时候我让他自己来拿，做完了你改改看，苏楠的具体情况也能了解一下，抽个时间指导他一下。”

　　陈籽南听明白了，领了试卷离开。

　　回教室后，也快上课了，陈籽南把试卷塞进了抽屉里，一节课结束，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下午第三节刚一下课，宋禾芽隔老远喊陈籽南上厕所去，余漫叫：“我也去。”
　　三个女孩挽着手高高兴兴走出教室。

　　女厕所人很多，排了会儿队才轮到，陈籽南第一个上完走出来，在外面洗了手等宋禾芽和余漫。陈籽南发着呆，自动屏蔽了周遭的议论声，过了几秒回过神来，说话内容这才飘进了耳朵里。
　　“站四班门口的是苏楠吧？”
　　“他找谁啊？”
　　……

　　陈籽南想起了一件事。

　　“南南，”冯欣影在这时走了进来，张嘴就说，“那个蠢东西在你们班门口晃悠，不知道……”

　　还没说完，陈籽南转身跑了出去。

　　她忘记自己还担负着一项重责。

　　这时余漫和宋禾芽上完厕所出来，在后面喊着：“陈籽南，你赶着去投胎啊，跑那么快！”

　　陈籽南什么也没听见。

　　她气喘吁吁跑到教室门口。

　　男生站在走廊上，白色衬衫干净，皮肤透白，唇色很淡，黑色短发清爽，在周边人来人往中充当着背景板。
　　但这背景板未免太惹眼了。

　　陈籽南猛地刹住了车，想偷偷地趁他不注意溜进教室后门。

　　不想这时候苏楠侧过了头，看见女生鬼鬼祟祟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

　　“……”

　　“……”

　　男生的目光很平和，刚升起来的那点尴尬消减了许多，陈籽南站直身，往教室里指了指，“那个……袁老师有一套试卷让我给你。”

　　苏楠点了点头。

　　陈籽南回到座位埋头翻找试卷的时候，宋禾芽和余漫进来了。

　　“苏楠是来找你的吧。”余漫问。
　　陈籽南忙着找试卷，没应她。

　　宋禾芽说：“他知道你不在教室还在那等你，真的是有够执着的。”

　　“这人过于神奇了。”余漫接茬。

　　余漫和宋禾芽知道这是袁老师交给陈籽南的任务，除了吐槽一下，没太好奇的，跟旁边几个八卦的同学解释了原因。

　　陈籽南终于找到了试卷，去教室外给苏楠。试卷被他单手拎着，迎风晃动，没说什么，也没看陈籽南，走了。

　　陈籽南卸下一口气，那架势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本来以为得等到明天苏楠才会把试卷写完，晚自修第一节上课之前，苏楠又来了。

　　陈籽南刚洗过头，没吹干，发披到腰上，傍晚的风凉爽，吹舞着发丝，她带笑着走出教室，看到苏楠的时候，笑意没来得及收起，嘴角的梨涡很张扬，肆意地绽开在他眼前。

　　苏楠愣了楞，把试卷递过去。

　　陈籽南接过，抬手朝他挥了挥，“我会尽快改出来的。”

　　说完，她转身轻快走进教室。

　　晚霞下，穿着校服的女生有一种独特清新的明媚，细长的双腿在裙摆下跃动，宛如精灵般存在。

　　苏楠在原地站了好几秒，直到隔着后窗玻璃再次看见她和几个同学说笑着。
　　每一次看到她都是那么的开心，好像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忧愁两个字。

　　可惜他不能像其他人，正大光明走进她的世界，永远只能像旁观者，看着精灵在自己的世界舞动。

　　其实这样也挺好。

　　这样至少，她的世界就会永远美好，不会因为他的加入，而污染了。

　　*
　　通过这张答题卷，陈籽南了解到了苏楠的另一面。

　　“这真是独树一帜的奇葩啊。”陈籽南盯着试卷，双眉轻拧，自晚自修上课以来，第二十次发出了这样的轻叹。

　　陶羽终于忍不住好奇，瞥眼过来，小声问：“你在看什么啊？”

　　陈籽南用笔头敲了敲卷面，“某位脑回路清奇患者的答题卷，我都改不下去了。”

　　陶羽：“一班那个全校第一？”

　　陈籽南托着腮，无语点头。

　　“不会呀，”陶羽凑过头来，“理科那么好的人，理解力不可能那么差。”

　　陈籽南说不清这是不是属于理解力差的范畴，“其实他应该算是智商比较高的一类人，只可惜不适合应试教育。”

　　陶羽看了眼她：“你在可惜他吗？”

　　陈籽南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脸颊，“有这么明显？”

　　下了课，陈籽南破天荒没有出去，她把最后的作文看完了，不禁想靠在椅子上仰天长啸一声。

　　作孽啊，让她改苏楠的语文卷子，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几秒以后，陈籽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拿着试卷去找冯欣影。

　　一班教室门口。
　　冯欣影看完了试卷都忍不住感慨一句的地步：“这是个天才啊，看问题的角度很刁钻，也很深刻，看他的作文就像是在看用古汉语或者甲骨文写的感觉，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就是觉得很高级，不是吾等平庸之辈能看明白的。”

　　陈籽南觉得自己的快乐就此葬送在了苏楠的手里：“你也是这种感觉吧，袁老师还让我帮他辅导，她也太看得起我了，这苏楠，我看啊，简直就不是正常人。”

　　冯欣影同情地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籽南略微挣扎地舔了下唇。

　　“放弃了吧。”冯欣影劝道。

　　陈籽南没说话。

　　过了两秒，她说道：“帮我个忙。”

　　冯欣影：“？”

　　“把那蠢东西喊出来。”

　　这回是不掺水的，真蠢东西了。

　　*
　　苏楠出来的时候，看到女生懒懒地靠在不锈钢围栏上，侧着头，脖颈拉出好看的线条，手臂伸直到走廊外，试卷在风里飘舞着。

　　陈籽南转过头，看到了苏楠。

　　她收回试卷，待他走到面前，将试卷送了过去。

　　用一种败给他的语气，轻轻叹气道：“我很怀疑，你这个全校第一是怎么考出来的。”

　　说这句话的陈籽南全没了脾气。

　　抬起头看着苏楠，灵动的眼睛装满了无奈。

　　苏楠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抓了抓脸颊。

　　片刻，他满怀自责和愧疚的神态，低声说道：“还能挽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