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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龙泉查账 ...


  •   另一头,董留成去了龙泉的建筑队。
      建筑队一连多天无人,像是挂了免战牌一样,大门紧闭。
      建筑队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让董留成不得不耐下性子,静候负责人现身。
      一连几天找寻无果,让董留成只有调转方向,加入了王志山检查江北各乡镇的大小企业的队伍。
      董留成的到来,让王志山退而成为帮手。
      他跟着董留成,东家出、西家进,进出于集体厂子和私营企业。
      一场场查账,似乎再难以停下来。
      渐渐地,原先所不知的企业,入了王志山的眼。他一直以来,认定会对着一场场无休无止的街头摊贩争执一辈子的想法,变得滑稽。小镇小,税收却不只与街头小摊小贩们打交道。查账于他最大的收获,是一家家企业,站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开了眼。
      各家企业在王志山面前变得立体。一家又一家的工厂和商家,亮了相,进入视线,仿佛一个个沙盘,呈现眼前。老城南门的地方,除了供销社,还有开办了几十年的老缝纫社。当年青春韶华的裁缝和制衣人,如今上了年纪,变得老腿老脚,见证着曾经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上级号召;供销社对门,有着最早公私合营时期遗留下来的合作社,只剩下了八名老人。其中的两名,以退休的年纪,开了自己的理发服务社;另外六人,守在饮食小组,历经多年研制,炮制出了秘不宣人的梨醋,酸酸甜甜,不仅口感极佳,还是天然酿成,当成调料,制成凉粉米线,爽口宜人,历久弥香,是远近闻名的小吃;人来人往的客运站背后,是小镇最大的铁工厂;铁工厂巨大的金属锻打声中,打制着千百年来农村使用的铁农具;它终日不歇的铸造冷却水,为整个老城大半居民带来了热气腾腾的洗澡热水和开水。包括税务分局在内的每个人,一到下班后的开水,就是从这里以低廉的价格,拎着进入了寻常人家。
      以老城客运站为中心画圆,新开办企业向城郊结合方向延伸着手脚。沿街连襟铺面的拐角处,真有黄河山的地板砖厂;街市农贸市场对面,原先小镇原先最大的建筑队退居二线,让给新挂牌万立的宏冉建筑公司。上百号建筑工人在新成立的公司和建筑队的各个工地,挥汗如雨。离开中心老城,龙泉乡下的山脚村落里,多了一个个作坊式的米筛厂。龙泉乡的村办企业如雨后春笋,村办工厂连点成片。这些村办工厂规模不大,生产的米筛却在源源不断销往各村各寨的碾米房。
      这天,董留成带王志山去的是龙泉乡最大的一家植化厂。
      厂长史旭忠是龙泉乡一位村民。几年的省城摸爬滚打,让他多了积累。再次回乡,他带来了技术和资金,撑起了奄奄一息的植化厂,再次让它焕发勃勃生机。
      见到两人前来,史旭忠招呼着两人,让老会计徐在礼陪两人。
      厂子让王志山新鲜。龙泉乡是县里乡镇企业最多的乡。它与遥遥相望的县城方向前营镇,分庭抗礼,以手工业出名,历经多年打造,成为江海坝子县委、政府时常挂在嘴边的突起异军。乡里大大小小的乡办、村办企业,遍布各村寨,是手工业大乡。植化厂规模不大,生产的产品却是人人陌生的药品制剂。
      好奇心驱使着两人,要看一眼生产情况?
      徐在礼说话慢声慢语,人却老实厚道。他带两人进了厂房。厂房不大,一个巨大的蒸馏设备是整个厂房的重器,仿佛“定海神针”般矗立车间中央,格外显眼。它崭新锃亮,全身金属光泽,一尘不染,多了高大上,科技含量不低。车间工人不多,人人盯着仪表,围着设备,不时往锅炉添加煤埠,熊熊火苗烧出蒸气,熏蒸着从四面山头收来的中草药。
      两人问中草药叫什么名字?一位工人抓起一把,说是“露水草”,另一种名叫“灯盎花”。
      厂子中心的空地,晾晒着两种中草药。两人不熟悉中草药,一时找不到药典,只有问徐在礼,这些中草药有什么功用?
      徐在礼回答不上来。双方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摆满账册。
      两人低头翻账。徐在礼陪在一旁,一脸笑意,满是儒雅、友善。董留成坦言,自己一分来税务分局,结识的便是徐在礼这些老会计,几年交道下来,成了老朋友。
      攀谈之下,徐在礼留给王志山的印象深刻。他与供销社许瑞祥年纪相仿,生产队会计出身,以前干的是工人活,后来因为能写会算,白天干活晚上算账,兼职了会计,吃过不少苦。乡镇企业发展壮大,他脱产干上了专职会计。跟许瑞祥一样,他再过一两个月就要退休。为此,他物色了新晋接班人李铭宽。说这话的徐在礼一脸皱纹,中气不足,拿凭证账本的手松弛地下垂无力,透着清瘦和半生的劳苦与清贫。王志山心里感叹,岁月将老人曾经的芳华,摧枯拉朽地化为残叶;岁月无情,下手也恁狠了吧!
      董留成对账本顺手,很快翻出了账本上有疑问的地方。他翻开凭证,问了徐在礼这几笔账目是什么来头?
      徐在礼解释,厂子是用生产药剂换来的一辆轿车。
      笑容在董留成脸上凝固了。
      轿车价值不菲。董留成明白车子的由来,会引发怎样的税务问题;而这样的税务问题,并非如徐在礼这样的老会计能应对!他一时心急气短,起身让徐在礼指认,到底是辆什么样的车,值这么多钱?
      顺着徐在礼所指,两人看到了车子。车子停放在与生产区相邻的厨房前。厨房有人忙着做饭,是厂子食堂;前方的一辆轿车,透着气派,彰显豪华。要不是徐在礼所指,谁也不注意它会安安静静,停在那个不显眼的地方。
      指认过车子,徐在礼没有在意董留成面色渐渐凝重,脸上泛光,道了车的由来:车是史旭忠供货省城大医院,医院拖欠货款,不得已打来顶药剂款的!
      言者无意,听者有意。董留成的心里七零八落。事关重大,他只有记录在案。
      时间不早。史旭忠关上厂子大门,不让两人回去,要留两人吃过饭再走。一看时间,赶回税务分局已晚。
      董留成应允,带王志山去了食堂。
      食堂不大。一进门的位置,停了徐在礼给两人看过的轿车。它一声不响,静默无语地展示着它的豪华大方与价值不匪。两人打量车,史旭忠脸上有光,招呼人,搬来一张饭桌,在车的一侧支了饭桌,请两人坐下吃饭。
      几人边吃边聊。聊到兴头,史旭忠对自己的发迹史津津乐道:
      “你们问我为什么干上药剂这行?我告诉两位。当今社会,自打我当生产队长的那天起,我一眼认定,在我们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吸天地精华、聚日月光辉,物华天宝,总有一些东西是好东西、值钱。可你弄不了它们,它们只能随季节变成枯草,一文不值。等将它们换成钱,办成企业,就能生财。世上万物千万种,我是按颜色来分的。白的不能碰,碰不得。比如我们龙泉,一家人因为沾上白的,进去了;黑的要慎重。它一问世被用于杀人越货,比如火药。要生产它,工艺简单,但伤天害理、夺人性命,害人钱财,少了它不行,多了它更不行。只有最后一样,绿的,是极好的自然馈赠。比如我看准了的中草材,能做。在我们四方山头,大自然给了我们财富,几种中药材稀疏平常,低头可取、取之不尽,可人人视它如草芥,没有将它发掘造福于众人。你看露水草、灯盎花这些草本,它是我们上辈人慧眼识下的宝贝,一经采用现代化工艺、技术提炼、萃取,含量高、品质纯,悬壶济世、救人性命,当之无愧的绿色产品!凭着它们,我敲开了省城医院的大门,将我们生产的药剂奉上,进了药房。所以我认定了,绿的有前途。这不,乡长、书记来找我,问我能不能盘活这家厂子?我说能!做到现在,你们看,我石某人蹚出道来了。我把它们卖到大医院,为四邻八方乡亲,换成了钱!”
      话语激动人心。人人不住点头。徐在礼应和着道:
      “能人!我早就说过,石厂长是十里八乡的大能人!”
      回到分局。董留成不敢擅作主张,找张家善说了问题。
      很快,张兴福来了。他面色大变,当即打了龙泉乡乡长、书记的电话,请他们前来商谈此事。
      不想,对方说是在忙筹办新的黄磷厂,无暇顾及。
      张兴福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此事要是没有一个好结果,我税务分局还谈什么立足!他一面让李本兴去看看黄磷厂怎么回事;另一面,打了史旭忠的电话,限他一个小时内赶到!
      接到电话,史旭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徐在礼,分局叫我去,所谓何事?
      徐在礼一时说不上来,只有陪了史旭忠,赶来分局。
      分局里,张兴福一脸铁青。他身边的董留成和张家善如两员大将一般,护在左右;而副分局长李本兴,则斜眼瞟着两人的到来。
      张兴福如同开堂会审。
      气氛肃然。史旭忠将轿车充抵货款的事情和盘托出,话毕,招来张兴福一顿臭骂:
      “你以为你稀奇了可是(笔者注:稀奇,本地方言,是不得了,了不起的意思)?拿国家的税款去换你屁股下的一辆破车?你还要税法不要,竟然敢来我面前显摆!要不是我们的人下去查账,你欺上瞒下,要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这事你不了了它,不把该补的税款一分不少地补上来,我看你怎么从一个能人变一个废人!”
      史旭忠首次踏入税务分局,初见张兴福,本想借会面侃侃而谈,来一场轻切、友好的交谈,再在宽松气氛中,来一番传奇经历畅谈;可对方不仅不给机会,相反仰头一棒喝,让他一落千丈,叫苦不迭,脸色由红变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换来的一辆车子,竟然给他捅了如此篓子!
      话说开自明。经一旁的张家善指点,史旭忠这才明白,自己以赊账款抵来的车子,没有缴税。他大呼这是无心之过,当即喊冤叫屈。
      张兴福不为所动,下了最后通牒:
      “听好了!不管你使什么法,也不管你安的什么心,国家税款少了一个子子都不行!少来我面前装可怜!不是说你挺能耐的嘛,威风抖哪儿去了?我来问你。当初你拿轿车的时候,心里可装着、想着国家?你一个企业老板想要坐高级轿车可以,想拿国家的税钱去做交易,行不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的事情,我们只能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依规,严肃处理。我正式向你通报我们的理意见:你这属于偷税漏税!你不单是要把少缴国家税款一分不少地补上来,还要承担几倍的偷税罚款!顶格罚!我限你三天之内,把税款和罚款缴喽!如果三天内缴不上来,你看我怎么拗你!”
      所有人心头一凛。
      史旭忠和徐在礼蔫了。两人心头压抑。正要走出税务分局,徐在礼一把拉住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的董留成,声音颤抖,语气哀求:
      “董留成啊,账是我做的,你饶了我吧!车的事情,我不知道要缴税,才搞成这样。我是从来没办过这样的糊涂事!你原谅我一回吧。我是无心之过。我知道错了。你们要怪,就怪我吧。你们要罚忠旭款,于心何忍哪!董留成,看在你我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就算你卖我个人情,看在我老脸巴巴的面上,不罚款了,好不好?”
      董留成心如刀绞。事情重大,他不得不报告,只是报告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全失控了。失控之下,他压根没有想到,张兴福来会来一言堂,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全然不听别人的任何建议。如此毫无商量余地、痛下杀手。实诚的徐在礼,他实在无言以对。
      史旭忠面色铁青,想着如何是好?巨额的罚款,会要了他的命!左思右想,他想到一人。
      很快,史旭忠出面,请动一人,走进了税务分局,为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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