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s having my baby》林初四

2、Chapter.２

　　Chapter.2〈上〉　　我砸醒你！

　　“别跑！站住！”江舜云高喊着由梦中醒来。

　　［四面白墙，一张病床。这里是……医院！］已不是第一次到这飘满药水味的地方作客，舜云并未有太多的惊讶。［可是我是怎么进来的？最后的记忆，好像是……对，逃犯！逃犯呢？我不是正要向他开枪吗？难道是中了埋伏，让他们先下手为强了？真是失败！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手还是不如他们快！老天！这回追丢了这么重要的犯人，上面怪罪下来，我可怎么办？不会连饭碗都丢了吧……］

　　“江警官，你醒了？感觉还好吗？”小护士甜美的声音。“我是您的特别看护，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为您做到。”

　　［感觉？对了，光顾着回忆，却忘了自己的感觉……哎，我的腰，还有我的背，好疼啊……］舜云抽了抽身体，腰背，便撕裂般地疼成一片。［不过，这次的待遇，似乎不错啊。有这么温柔的小护士一口一个‘您’地称呼我……以前我受伤的时候，怎么就只有悍妇型的粗暴老护士，一天到晚地命令我，脱裤子！打针！吃药！睡觉！作男人的尊严和人身自由，就这么一点都不客气地统统剥夺走……总之，我是有福享啦。最好是个什么重伤的，好让我在这里多赖几天。星级条件，还可以不劳而获地白拿工资，多好！］

　　“江警官，您受的伤比较严重，所以最好不要乱动，以免影响了伤口。如果您觉得躺得不舒服，可以喊我一声，我会及时地为您调整卧姿。”退出病房前，小护士微笑着对江舜云提醒。“另外，康复治疗期可能会比较长，希望您能够耐心地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

　　“啊，是是，放心，我一定会的。”再次感到受宠若惊，江舜云迟钝地作了回应。

　　［康复治疗期会比较长？哈，怕什么？我求之不得……］空荡的房间中，江舜云愉悦的心跳声，孤独地回响。［最好，就一辈子吧……对，就一辈子。］

　　艰难地从幼稚的幻想中抽身出来，舜云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意识到受伤为自己带来的绝不只有好处那么便宜。

　　“小江，你在休息吗？我们可以进来吗？”门外是再熟悉不过的男中音——警长大人？！

　　“没有没有，请进！”舜云大声地应着，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因力道不足，刚刚撑起半个上身，便又滑脱了双手重重地倒回去。

　　［疼……MD，难道我才刚刚躺了几天就胖了这么多，坐都坐不起来了？看来我是该减肥了……唉……这痛真不是人受的……］舜云用手顶住自己的后背，一张脸，疼得惨白。

　　“哎，小江你这是做什么？安心躺好就是了，我们又不是什么贵客，何必见外？如果我们来看你反而让你不能够好好休息，我们可要自责了。”警长示意两个随同的警员将手中大包小包的礼品与一大捧鲜花安置好，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舜云身边坐下。

　　“啊……我……警长……这……”舜云愣愣地看着警长堆满可以以假乱真的关心与爱护的脸，“怎么好意思……让您……”

　　［搞什么搞什么？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一个小护士就够奇怪的了，怎么连警长也……平时对我呼来唤去地看得比一条狗还轻贱，连正眼都懒得看我一眼，今天不但来看我，还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甚至，还带了一大堆东西来“孝敬”我？今天地球一定是倒着转了，否则，太阳怎么会西升东落？见鬼！］

　　“小江啊，你可真是个英雄啊，要不是你将前线工作做得那么好，我们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追到逃犯！你的光荣事迹，上面都知道了，等你养好伤，准备专门为你开一个表彰大会。至于今后的生活，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会尽量多为你申请一些伤残补助……”

　　“伤残补助？”江舜云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伤残补助？”

　　“就是以后每月给你一定的生活补助，以保证你的生活，难道你没听说过？”立在警长身后的小警员插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为什么要给我……嗯？”舜云已带上近乎白痴的神情。“我好像不需要……”

　　“小江啊，我也知道年纪轻轻地就残了双腿对你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也许你现在还无法正视现实，或者将补助看成是对你尊严的伤害，但是，这个世界，永远是最现实的，作为一个残疾人，要找到一份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啊。你们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可这关乎自己一辈子生活的事情，可千万冲动不得啊。”警长拍拍舜云的肩膀，低声劝慰。

　　“说的……是我吗？残了双腿？残疾人？……”舜云模糊不清地呢喃着，苍白的脸色，渐渐泛青。“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小江，你的脸色不太好看，累了吧？那你先休息着，我们也还有工作要做，就不多留了。”警长拍拍衣服，站起身。“你尽管好好养伤，医药费什么的，都不用担心……”

　　“……”舜云动了动嘴唇，算是作别，然后闭上眼，任自己的世界，陷入更加彻底的黑暗。

　　［难怪……总觉得身上到处都不对劲，原来……］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是一阵急剧的疼痛，舜云不得不放慢呼吸，将鼓足的气，一点一点地释放出去。

　　回想起自己欲坐起身却无法带动自己的双腿那一幕，舜云仿佛明白了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只要作一个简单的尝试，便能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否为真，舜云却久久地迟疑着不敢去做，怕那太过残忍的结果，将自己推入绝望中，从此万劫不复。

　　［也许……会有奇迹……也许……］狠狠地咬牙，舜云试着以自己的意识，控制两条腿移动，紧紧地盯着那一床白色被子的眼，却未看到任何的变化。［我果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我甚至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就好像，忽然缺失了一部分的身体……不……这样的感觉，太可怕……］

　　“冷静，冷静，冷静，江舜云，你还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这么快就崩溃，不要这么快就疯掉……”舜云的喉底，发出微弱的声音。

　　听见轻微的启门声，江舜云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伪装成熟睡的模样。

　　然后舜云透过眼皮间细小的缝隙，看着小仅持着一个装满大大小小的物件的托盘，轻手轻脚地进入房中，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到自己身边。

　　戴上手套，小仅取出一条细细的导管，接上透明的袋子，然后将覆在自己下半身的被子向上翻折，再一件一件地褪下自己的裤子。

　　［非礼……］舜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当小仅将用过的消毒药棉与接好的半袋淡黄色的液体收拾妥当，舜云即使视角有限，无法亲眼看到小仅工作的全过程，却也轻易地猜到她对自己做过了什么。

　　一时忘却自己还在装睡，舜云将手掌下的床单，用力地攥紧。

　　“啊……您……”小仅抬起头，正对上舜云眼中忽然窜起的怒火。“您……还没睡啊……对不起……”

　　“我没事。”舜云咬住唇，松开揪紧床单的手。“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可是……”小仅看看舜云，再看看自己手中不得不处理的物品。“那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出去！”舜云大声地重复。“不要再进来了！”

　　确定小仅已离开后，舜云忍痛撑直了身子，渐渐用力，拖着自己的双腿，慢慢地坐起。

　　取过桌上的水杯，想借由缓解自己喉咙的干涩，来平静自己极度不安的情绪，却发现颤抖得厉害的手，根本无法准确地将杯子送到自己的唇边。

　　“难道老子连手也废了吗？啊？”舜云失神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颤抖不已的手，冷笑连连。

　　“江警官，您想要喝水吗？我来帮您。”小仅一脚踏入病房，却被舜云缓缓移向自己的怪异目光惊住，停在原地不敢向前。

　　“谁说我要喝水？”舜云将手一松，玻璃水杯，落地而碎。“不用怕，过来，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小仅向前迈了两步，因舜云脸上忽现的平和而更加不安。

　　“把我的详细情况告诉我——我要听真话！”舜云用双手撑着床，好让自己的身体，不左右摇晃。

　　“这……您的脊椎，被两颗子弹射中，一颗卡在第九、第十节胸椎之间，另一颗，正中第二节腰椎，伤害了脊椎神经系统，分别造成第十节胸椎脱臼，骨折和第二节腰椎错位，可能导致您脊髓受损平面下部位永久性瘫痪。”小仅不得不对舜云吐露真相。“但是您不用绝望啊，只要坚持进行康复训练，一两年后，您也可以学会用拐杖走路的。”

　　［一两年？还是用拐杖走路？开什么玩笑？让一个习惯了追着犯人满世界跑的人相信自己的双腿将要成为无用的摆设，这，可能吗？老天，我知道您疼爱我，所以我刚刚想在这里赖一辈子，您就成全了我。但是，那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啊，求求您，不要当真，不要当真好么？倘若您真的疼我，就把我变回来吧，把知觉还给我的双腿，再大的痛楚，我也不会害怕……］

　　“江警官，您怎么了？”小仅小声地问。

　　“你，出去。”舜云指向病房门口。“还有，别叫我江警官，我已经做不成警察了！”

　　［这是梦，这是是梦而已……一定是这样的，我在做梦，我在做梦……醒来后，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当病房重又归于寂静，舜云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然后所有一切够得着的东西，都被舜云一一抓起，抛向地面，“我砸醒你，我砸醒你！看你还能嚣张多久！我砸醒你！”

　　Chapter.2〈下〉　　原来，发酒疯也是会有报应的

　　“老爸，这次又是什么疑难杂症啊？”佑珏终于忍不住凑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办公桌上无休无止地摇头叹气的院长老爸面前。“叹了这么的气，您不累啊？”

　　“胸9、10，腰2损伤的截瘫病人。”韩院长抬起的头重又低下。“麻烦啊麻烦，真是麻烦……”

　　“拜托，老爸……有点创意好不好？这类病人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好研究的？受了这样的伤不瘫痪才值得关注呢……”佑珏无趣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问题不在截瘫上，在病人的身份上！上头明确指示，要将他列为重点看护对象，可是病人的情绪，到现在还稳定不下来……我们又不好对他来硬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跟人家交代？！”

　　“啊？什么人这么重要？不会是某个□□吧？怎么受伤的？”佑珏无事找事地关心起这个令老爸如此烦心的病人。

　　“□□能住到我们医院来，那我不就发达了？呸呸，说什么话呢，太不吉利了！跟你说过多少遍，话不能乱说，小心祸从口出！一个刑警而已，追捕逃犯时受了枪击。”韩院长依旧眉头紧锁。

　　“刑警？难怪了。老爸，想想都知道，成天动刀动枪的人，脾气会好吗？还好他是瘫了的，不然，老爸的医院，就要被他掀翻了……”佑珏事不关己地幸灾乐祸。

　　“院长，要继续等下去吗？”小仅第N次起问这个问题。

　　“只能暂时先这样了，不过，一定要看好他，不要让他出什么意外，知道吗？”韩院长又是一声长叹，“这孩子真可怜阿，还这么年轻……”

　　“老爸，我去帮忙啦！就算帮不上什么忙，看看热闹，也没什么关系的吧？”未等韩院长同意，佑珏已经拉起小仅，向外奔去。

　　又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佑珏向小仅眨眨眼，凑到房门上的窗口前，向内窥探。

　　“这个人……”佑珏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对病房中狂躁不安的男人，有种熟悉的感觉。“难道我在哪里见过他么？怎么可能……”

　　冲动地推开门，佑珏迅速地闪入病房，不理会身后的小仅紧张的制止——此时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确认他的身份，已成佑珏心中可以不顾一切的要事。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硕大的鲜橙，径直飞向佑珏。佑珏侧过身，惊险地避过。

　　“干嘛？你谋杀阿？不要以为你投掷技术好就了不起了，我才不怕你！”佑珏一低头，又避过一串黑葡萄，“拜托，你不要这样糟蹋东西好不好？这些很贵的！你小心遭天遣！”

　　“你……”舜云无奈地注视着这个大胆闯入的女孩，空荡的桌面，已无可以投掷的物品，“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做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地乱发脾气，不觉得害羞么？”佑珏停在舜云床尾的位置，“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这样疯狂？”

　　“不用你管！”舜云控制着前倾的身子，慢慢地躺回枕上。

　　“谁想管你了？我只是觉得你有点面熟，想进来看看清楚而已。现在看来，是我眼花了。Sorry，打扰了！”佑珏急着为自己澄清。

　　［面熟……？我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难道……是她么？几个月前，那被我救下，又差点……的女孩……？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神情，让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原来，发酒疯，也是会有报应的，她的出现，证明了一切……］

　　“等等！别走！”舜云喊住转身欲走的佑珏，“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始终没有机会——‘对不起！’！”

　　“什么？”佑珏站住脚，疑惑地望向舜云，“你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懂。”

　　“你没有看错，我们的确见过面。就是那天晚上，我……”舜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对你……”

　　“你……你就是那个流氓？！”佑珏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愤怒。

　　“是，是我……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是喝醉了酒才……所以，求你原谅我，求你，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舜云低下头，不敢与佑珏对视，“我求求你……”

　　“什么？你说什么？求我？你……”佑珏脸上堆砌的敌意，瞬间破碎。眼前的男人，竟无助得似一只柔弱的兔子。“你弄错了吧？我不是神仙，没有这样的神力拯救你。你受伤，也并非是我一手造成的，请不要把错归结到我的身上，我可担当不起。”

　　“那我该……怎么办……？”舜云茫然的眼神，对上佑珏微微闪避的双眼。“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尽量帮助你的。”佑珏顿了一顿，“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你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帮我？帮我什么？你能帮我什么？”舜云猛地抽出垫在身下的枕头，掷向地面。

　　然后佑珏看到舜云因背部受到撞击而痛苦地扭曲的脸。

　　无奈地摇头，佑珏弯腰拾起平躺在地上的无辜的枕头，轻轻地掸拭干净，然后塞回舜云的身下。

　　“没有人会真正关心我，你们的好意，也不过都是说说而已，走完过场，我还是孤单的一个人，不是吗？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痛苦的一直都只有我一个？”

　　已握住门柄的手僵住，下垂。舜云低沉而悲伤的声音，划过佑珏复杂的情绪，留下一道淡淡的擦痕。

　　“孤单么？你的亲人呢？他们——”佑珏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

　　“死了。”过度的平静，反而更令人恐惧，佑珏屏住呼吸，心中的抽搐，仿佛来自舜云沉静的表情下难以隐瞒的动荡。

　　“对不起，我是说……”

　　“没有关系，早就不痛了，真的不痛。我只是，寂寞而已。真的，只是寂寞而已。”舜云牵动嘴角，扯出的微笑，却益加惨淡。

　　抓住舜云裸露在空气中的右手，佑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会了，你不会再寂寞了，我会当你的朋友，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相信我，不只是走过场而已，更不是无心的玩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你们做护士的，都这么安慰人吗？”舜云弯起眉，笑。“辛苦你了，这么多朋友，你怎么照顾得过来呢？”

　　“我不是……”那一句我不是护士，在瞥见门外一边鬼鬼祟祟地向内张望，一边打着手势表达着没有人看得懂的意思的老爸之后，被生生地咽回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