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中華》徐鹭羽

55、画鬼

　　夏幽有个发小叫甘隐，在大约八岁的时候随父母移居杭州，在那里度过了少年的时代。这是个性情温柔的苏州人，从来语不高声。
　　在他说来，苏杭并没有实质上的差别，近水，多雨，长夏，暖冬，生隐秘怪乱之事。
　　夏幽说他自幼习书法，写得一手漂亮之极的行楷，书法老师说他的字意态清奇，有诡谲风姿；写鸟欲飞，写川如流，写风雨则变春秋。出于爱才，这个书法老师在甘隐十一岁上下将他推荐给了自己的老师，一个国内书法界有名气的书法家。过一年，连书法家也觉得甘隐是个难得的才人，天赋异禀，让人害怕。

　　这“让人害怕”如何说来，倒不是书法家私心害怕甘隐有一天超越自己，而是因为一些别的事。
　　据说有次甘隐抄了一篇赋，摆在老书法家书房的垫布上没有收走，老书法家傍晚端着茶杯踱进书房里，坐在甘隐下午练习时坐的桌子前准备喝，隐约觉得眼前桌上的东西有什么不对。老书法家上了年纪，眼睛不太好，他一边摸桌边的眼镜，一边眯着眼睛在桌面逡巡。笔筒，笔架，砚台，用了一半的墨块，蹭笔软布……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老书法家终于戴上眼镜，看清了让他觉得反常的东西。是甘隐留在垫布上的那张字。
　　并不大的一张纸，密密写满隶书，而那每一个虫翅大小的字，竟是完全从纸面上直立起来的。立起来的字几乎脱离纸面，可以清楚看到它们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投下的细细阴影，那骄矜的姿态像一株株纤细诡异的黑色植物，安静而整齐地生长在宣纸上。如生命之物。
　　老书法家惊且恐，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围着桌子走了一圈，不敢轻易动那张站满小字的宣纸，然而书房窗口来了一阵黄昏的风，那些字仿佛是极轻，纷纷扬扬如花瓣一样被掀了起来，四散飘落。老书法家伸手去捉，但在掌心里一握就成了一小渍晕开的墨汁。

　　在那之后，我们并不知道后来甘隐是如何离开了老书法家，总之，他也没有再继续学习书法了。
　　我见过甘隐写字，用的左手。根本谈不上多好，别说什么风骨，甚至只是勉强算熟练罢了。作为一个十几年经验的左撇子，我不难看出甘隐并不是天生的左利手，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而练习了左手而已。我能猜到甘隐那能写一手绮丽的字的手，大概是另一只，但人家不提，我也就不便多问。

　　我也只是知道这样一个故事，见过这样一个人，他从不用右手写字，他叫做甘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