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凝视》衣冠不南渡

5、我有罪2

　　03

　　砰——

　　蘑菇云飞在研究所上空。

　　“近日，研究所发生了大爆炸，火灾突发，军方的人立刻开展抢救工作。历经三个多小时的救援，成功灭火，所有被困人员成功救出。重伤者五名，轻伤者十一名，无人员死亡——”

　　我坐在医院中，听广播报导爆炸事件。

　　很不幸，我是伤员之一；又很幸运，只是右手受了灼伤。

　　拆线之后，我试图去做一些精细的工作，但我的手在颤抖，我无法控制。

　　医生说：“筋脉受损，以后不能再做细致的工作。”

　　我如遭雷击。

　　他淡然的陈述是对我死亡的宣判，我所做的研究不能容忍量的差错，手抖之罪不容赦。

　　我站在窗前，抬起手，看它在阳光下瑟瑟发抖，绒毛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这是原罪。

　　我恨不得去死。

　　我不能接受半生所学，皆付诸流水，如滴水汇入涓流，再无寻找的踪影。

　　我成了研究所的无用之人。

　　04

　　我一直以为，我终其一生，皆会献身于研究。蓦然回首，发现意外终究比希望更让人痛彻心扉。

　　“纪越博士，您好。这是专家评估后您的去留，不知您是否同意？”

　　我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告示，眼神留恋而不可置信得在上面徘徊，抠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经研究所及军方多番讨论，现卸下纪越同志博士之责，调由人类繁殖、培育中心管理，特此通告。

　　两个鲜红的印章盖在左下角。

　　人类繁殖、培育中心，别名伊甸园。

　　我颤着声，心脏由无助与哀伤裹挟，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是，我——我只是双手不灵敏而已。那次实验爆炸，我的双手受了伤，我不能再做精密的实验研究，可我的脑袋还在。我还有足够灵敏的思维继续研究，继续提供理论知识。我只是不能亲自动手，不能亲自完成那些实验而已。我可以培养一名助手，让他帮我做实验，难道不行吗？”

　　对方冷酷无情：“纪越博士，这是经由研究院及军方讨论出来的结果，我们也很遗憾通知您此事。您的智商百年难得一见，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绝对不会输于任何一个人。我们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将您培养成才，也绝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基地如今的情况您也很清楚，与其花费人力物力去培养一个助手，不如重新培育一名研究员。”

　　“既然您不能够再做实验，那么您不该再呆在研究所占用名额。若我们在研发上遇到任何难题，仍可以向您请教，您仍然可以为我们提供思路和指导。但如今您最好的去处，该是人类繁殖、培育中心，那里如今比研究所更适合您。”

　　于是，我成了伊甸园的后勤人员，负责管理小孩的生活琐事，终日忙忙碌碌于此。及至后来，我负责的研究项目因几十年没有突破，最后被搁置，遗落在时间的角落里，沾满灰尘。

　　七岁之前，婴儿的致死率极高。基地从不统计七岁以下的孩童，他们不算真正的“人类”。

　　我照顾过生病的孩子，我哄骗道：“睡一觉便好了。”

　　他睁着清澈的瞳孔，天真道：“真的吗？我看过好多伙伴，他们生病后便再也不见了。”

　　我忍着泪水，已经见惯死亡，我仍然害怕。

　　“会的。”

　　我希冀愿望成真，但他终究没再醒来，所有的乞求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谁都无法反抗。

　　无可救药。

　　他们的尸体会成为研究对象，给予人类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虽然这新生不知何时才会降临。

　　我的余生，系于伊甸园。
　　三十岁，劳工，尚有体力。
　　四十岁，劳工，已显老态。
　　平平常常，日复一日。

　　四十五岁时，我佝偻着腰，蹒跚而行。

　　因核辐射的影响，我患了癌症，已是晚期。从开始的健步如飞，到最后不得不躺在床上，我别无他法。

　　当我从忙碌一生的工作上停歇不过三天，基地已安排好我的后续。

　　我看着搁置在桌上的文件，《安乐死协议》，白字黑字的五个大字，刺痛千疮百孔的心。

　　“这是？”

　　我颤抖着声音。

　　“纪越博士，鉴于资源的稀缺，基地无法供养无用之人。安乐死是最后的归宿，每个人都是这样，至少保全人生最后这个片刻的安然。”

　　我无声泪落，颤抖着签名。

　　无用之人——

　　无用，即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