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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

  •   他笑得那么放纵,那么自由,倒让小鬼中的一个没由来地生气起来。

      “唔,我们果然还是把他吃了吧?这人类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说罢,那小鬼猛地飞到他面前,吓得李荨之条件反射地往床上退了好远,肩膀撞在床栏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啊——”

      好痛……

      “吃完之后,脊椎骨要归我哦!上次弹弓的手柄被食怨那小子弄坏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的呢!”

      那小鬼继续往前,身后一下子伸出好几只手臂,想按住对方的头。这次李荨之是真的被吓坏了。他从床的另一侧滚下地,不要命地跑出了房屋,连腿上的伤都顾不着。

      要他的脊椎骨?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转眼间,他就不见了踪影。深竹的头发因他逃走的轨迹而飘飞在空中,过了半晌,才回归到原来的位置。

      “他被你吓走了。”悬浮在床边的阿银惋惜地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叹息起来,“阿金还真是急性子。”

      “我有什么办法嘛!谁叫他不愿意陪我玩!”名叫阿金的小鬼双手叉腰,不悦道。

      “深竹先生都说过不可以吓唬人类了啦!”

      就在三人争执的同时,一阵清风拂过面颊,三人只闻到一股竹子的气味飘飞而过,就发现面色平静的深竹突然追着李荨之的脚步出了门。

      “啊,深竹,你要去哪?我们定做的簦笠可以拿走了吗?喂——”

      阿里巴巴望着深竹匆匆离去的身影,满脸迷惑。

      阿金不满地举起了双手,“我看他怎么好像对那个人类很上心的样子?莫名其妙……他们以前认识吗?”

      “不会吧,深竹都一把年纪了,换算成人类的岁数,都能做他的曾祖爷爷了。”

      “但是……”

      片刻后,金坞村内的某条狭长街道。

      才出了院门,就能听见村头那块儿传来的吹拉弹奏的乐声,以及人头攒动的吵嚷声,好是热闹。小束小束的彩色烟花每隔一会儿便会升空一次,就像是定时的画布背景。这些烟花绽放出来的图案形式略显单调,许是用多年前的工艺制作的传统款式。

      夜风不要命地钻进袖口里,李荨之一边抱紧衬衫,一边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呃……虽说顺势跑出来了……可是怎么看外面都更渗人啊……”

      到处都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远处敲锣打鼓的地方能看到一丝火光。

      乡村就是这样的地方。一到晚上,就冷清幽静得可怕。他只能趁烟花升天的空隙看到周围的一切,瞬间的明亮过后,视野很快恢复最初的黑暗,给他原本就糟糕方向感带来了巨大干扰。

      “唉哟!”

      脚下一软,竟是直接踩进了一块残破石板的漏洞里,满脚都是水,鞋子立刻就湿了。

      李荨之皱了皱眉,慢慢蹲下身,摸索到石板路的边缘,探出头去,呼啦,一阵清凉的湿气漫上了鼻腔——这下面的确有条小溪。溪水不多,水声也很小,掩盖在祭仪热闹的喧嚣声里,自然很难被发觉。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坞村的溪水。如果有水的话,沿着水流的方向向下走,应该就能回到原先的镇子。

      他很聪明,立刻就想到了脱困的路径,可这妖村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几分。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在他蹲下身躯查看溪水走向之时,晚风送来了不远处一名女子的歌声,腔调像极了吴越一带的戏剧,吴侬软语,委婉悠长,带着几分妖鬼的魅惑之气,初听如仙乐洗耳,复听又如魔音灌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歌词是李商隐的诗?妖怪还这么有文化?”

      他试探着往那歌声的方向走去,脑子里渐渐迷糊了起来,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被灵动的乐音带着越飞越远……接着,他仿佛看见了那名女子的倾城容颜,她站在戏台上,嘴唇艳红,身穿一件飘逸刺眼的赤色汉服,具体是什么款式他也说不清。

      戏台四周挂着成排的白色灯笼,同长长的白色丝带一起,在寒风中微微晃动——这诡异的场景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妈呀!”

      李荨之拔腿就跑,面前那女子的音容面貌却久久挥之不去,就像一种魔怔,牢牢控制了他的思维。伤口的疼痛突然加剧,他感到仿佛有人那凉飕飕的手指摸着自己的喉咙,一团黑色的长发缠住自己的双脚,完全无法前进。那些头发钻进了他的口鼻,勒紧他的四肢,从头发下面还倏地露出一只睫毛漆黑的眼睛。

      “咔——”

      那只眼睛猛地睁开,他几乎能清晰地看见眼白边缘布满血丝,格外吓人。

      李荨之死命摇晃着脖子,想逃离这场噩梦。

      “放开……我……”

      他的自言自语当然没有任何意义。命悬一线,是的,他确信对方只要愿意就随时能杀死他,甚至根本无需费力。

      忽然,不明女子的妖术遭到了中断——

      “杏花,他是我带进村里来的。不是恶人。”

      是深竹的声音!

      李荨之连忙抬起头,与匆匆赶来的深竹撞了个正着。这次深竹没拿伞,两手空空,脸上的表情也比之前遇到的时候凝重了许多,就像是在责备他的捩手覆羹。

      “拜托,放人进来之前先让他搞清楚状况啊。”听他这么说,台上的女子顿时变了脸色,“干扰祭仪可不是儿戏!我知道你想出村想疯了,但也要懂得收敛,好吗?你该不会是忘了食怨那时候——”

      “我知道。”

      “你知道个头!喂,人家在和你说话呢,别东张西望!”见他在她说出第一个之后就马上错开目光,女子有些生气了。

      深竹也不多做反驳,朝旁边主持祭仪的歌者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在女妖不满的目光下牵着失魂落魄的李荨之一路向回走去——就像牵着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奶猫。

      后者还震慑于妖怪吟唱的独特乐曲,无法自拔。他对妖村的理解每多一分,都更觉此地芳醇迷人,却也知晓其中暗藏危机,这种矛盾的吸引力正是叛逆期的少年最渴望的东西。

      “愣着做什么,走就是了。”

      见李荨之有些犹豫,深竹催促了句。

      “啊,哦。”李荨之摸着自己的胸口,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里没能回神,“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外界的人与妖村产生联系就会招来祸患,我应当已经说过。”

      “你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不再乱跑,我发誓!”

      “嗯。”

      深竹很熟悉村子里的山路,无需灯光指引,也能以奇迹般的速度大步向前,他们穿过一片黑压压的老宅,跨过一座不到两米宽的小桥,然后再一次拐进了李荨之最初逃出的阴森巷道。

      “深竹……”李荨之欲言又止。

      深竹却头也不回地说:“先休息,明日我再与你详谈。”

      回到破旧的屋子里后,深竹吹灭了蜡烛,关上房门,沿着角度刁钻的楼梯走上了二楼。他走后,李荨之独自躺在陈旧的竹床上,试图催促自己入睡。

      妖怪是真的存在吗……

      那把伞又象征着什么意义呢……

      偶尔,他能清楚地听到头顶传来的脚步声——果然是纯木材搭成的房子,连楼板都这么不结实。他还记得在自己五岁的时候一家人曾经住过用铝合金钢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平房,其摇摇欲坠之感与现在格外相似,但后来他们搬了家,住进了工厂统一购买的六层公寓,也就与那不安稳的世界告了别。

      失去了灯光的庇佑,他缩在被子里,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快睡吧……睡着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说不定就会消失了……

      一定是他在胡思乱想!对!妖怪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嘛!他就是读书读傻了,才会幻想一个实际不存在的桃源乡,想逃避那些麻烦的问题!

      从被子上能闻到一股清新的竹香。被恐惧占据着身躯的李荨之觉得自己被竹子的味道治愈了。渐渐的,悠然的倦意袭上心头,浸泡在这片城市生活再难寻觅的纯粹黑暗里,他很快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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