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味儿》两半儿

35、再见

　　许佳木吴小奇跟方凯分开来到三楼的时候，林嘉刚好收拾好东西。
　　吴川也并没有像吴小奇说的那样自己先溜，反而见吴小奇过来还埋怨他俩来晚了。

　　天还没完全黑透，太阳下山的地方汇聚成一条橘红色的线。

　　许佳木伸出胳膊张开手描绘着余晖，林嘉一只手拿着两个人的书包另一只手牵着他在旁边慢慢走着。
　　许佳木今天一反常态，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走。

　　“今天军训累不累？”林嘉侧了侧头，去捉许佳木的眼睛。
　　许佳木摇摇头：“不累。”
　　“那遇到什么事了？”林嘉敏锐的捕捉到许佳木的情绪。

　　许佳木低着头，林嘉的声音像是穿破了云层传到他耳朵里，沾着云朵的柔软和风的清凉。

　　“哥。”许佳木抬起头对上林嘉的眼睛：“我今天遇到赵永乐了。”
　　“然后呢？”林嘉的的语气依旧温和。
　　许佳木无意识的皱了下眉：“我总觉得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林嘉抬手揽住许佳木的肩，手指攀上他的眉梢轻轻抚平他的愁绪。他们并肩走着，林嘉说：“人总是会变的，只要能往好的地方发展怎么变都无所谓了。”
　　许佳木抓住林嘉刚要收回去的手指，笑道：“反正我不会变的，我们都不会变，你，我，我妈和韩姨，都不会变。”
　　“嗯。”林嘉能感觉到许佳木的手用力握着他的温度，是温暖的，像天边橘红色的云。

　　军训期间除了第一天出了个火辣辣的太阳欢迎新生，后面的几天无一例外都是阴天。
　　据说那天解散后，老虎头带头聚众的小混混们受到了处分。后面几天没有一个教官提过小混混聚众事件，小混混们也没有再在军训期间成群结队到过操场。

　　许佳木吴小奇和方凯照例每天军训结束后都去“逍遥客”大杀四方。于是，这几天每天都能在“很行”看见的赵永乐和吴小奇方凯他俩成功的打成一片。

　　军训的倒数第二天结束，和前几天一样，赵永乐和方凯两个半桶水晃荡的“大侠”带着许佳木和吴小奇两个出不了新手村的“笨鸟”乱鲨。
　　照例，到了该走的时候赵永乐突然叫住了许佳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上的彩灯照在赵永乐脸上，许佳木有点儿看不懂赵永乐脸上的表情，他眯着眼睛走到赵永乐身边，问：“怎么了？”
　　“……没事儿。”赵永乐看了许佳木两秒，突然低下头，“你走吧。”
　　“有事就说。”许佳木深深呼出了口气：“是不是又有人找你事儿了，你说出来，就算我帮不了你，还有我哥呢！”
　　“不是他们，”赵永乐摇摇头，抬眼对上许佳木的眼睛：“是我……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许佳木有点震惊又有点不解，他问赵永乐：“为什么啊？你刚才说不是因为上次那几个人，那为什么啊？”
　　“这个事儿说来话长。”赵永乐又恢复了之前傻乐呵的样子，转身去摆弄电脑，“下次吧，下次再跟你说。”

　　许佳木见赵永乐现在这个无所谓的样子顿时有点火大，推开门就往外走。

　　赵永乐明明可以什么也不说走得潇潇洒洒，可他既然开了口了，既然是想告诉我的，他又不说了，他心里不痛快还拉上我也不痛快，什么毛病！可别说了，憋死他活该！

　　许佳木越走越不放心，越走越难受，如果赵永乐真的要走了，那这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许佳木狠狠地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对吴小奇说：“你一会跟我哥说，我和赵永乐在一起，让他别担心，来‘很行’找我。”
　　他说完看向方凯，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得去找他说清楚，你们回去路上小心点儿。”
　　方凯一句“知道”都没落地，那边许佳木已经扭头噌噌跑回去了。

　　一大块一大块的乌云挤在一起，越压越低，空气中带着弥漫着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佳木再次出现在赵永乐跟前的时候，赵永乐正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哭了。

　　许佳木拍了拍赵永乐的肩，“呦，还哭了？”
　　“你才哭……”赵永乐甩开许佳木的手，看清面前站的人突然愣了一下：“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佳木就靠在桌子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说：“你别管我怎么又回来了，你说的下次告诉我，下次来了，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你真想听？”赵永乐问。
　　许佳木把目光从赵永乐身上收回来：“这取决于你想不想说。”
　　赵永乐没立刻回答，停了大约十几秒，他说：“跟我去个地方。”
　　许佳木说：“可以，不过你得跟你们前台说一声，等会儿有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来找我，就让他在这等会。”
　　“啧～”赵永乐摇摇头：“英俊帅气，可真有你的。”
　　许佳木瞥了他一眼：“我说错了？”
　　赵永乐又摇摇头：“不得不说，你哥真的帅。”

　　赵永乐带着许佳木走到一个湖边，湖中心有个小土包，连接湖边和小土包的是一条极细的小土路。
　　赵永乐抬头看看天空，因为阴天的缘故，四周都显得灰蒙蒙的，他拉着许佳木坐到了路灯下长椅上，正对着湖中心的小土包。

　　赵永乐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的小土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跟你说过我的事，但是你应该听别人说过吧。”
　　“啊。”许佳木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也没人告诉过我啊。”
　　“也是。”赵永乐笑道：“你也是个没朋友的小可怜。”
　　“你才小可怜呢。”许佳木反驳道：“我有我哥。”
　　赵永乐深深吸了口气：“也对，你有你哥。”

　　赵永乐不再说话了，许佳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学着赵永乐的样子，静静的看着湖中心的小土包。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鱼浮出水面又掉头游走掀起的水花声。时不时有几只飞鸟压着水面低空滑翔，再惊起一片波澜。

　　“上一次堵着我的人叫徐矅冲，他不喜欢我，甚至恨我。”赵永乐突然开口，用最平静的语气描述他不愿意面对的事。
　　“想知道他为什么恨我吗？其实外面人传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我都知道，这事儿是真的，我就是杀人犯的儿子。我爸杀了徐矅冲他爸，所以徐矅冲恨我，所以只要不闹大，他找我麻烦我一般不还手。”

　　“你……”许佳木没见过这样的赵永乐，不，他好像见过，那次全家一起买东西的时候，许佳木和林嘉看到赵永乐被堵在小胡同里打，好像也是这个表情，淡淡的，好像说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赵永乐转头对许佳木轻轻笑了下，又看向远处的小土包继续开口：“我爸就是个二流子，好吃懒做，不上班，爱喝酒，在外面喝完酒就去找别人打架，回到家就打我和我妈。有一次，他喝醉了又去找事，他打电话把人喊到家里，人家听他喝醉了，本来没打算来的，但是他说人家不来，他就要过去。那时候我妈出去工作了，我在家里午睡，听见有吵架声就醒了，我被他打怕了，下意识就把房门锁住了。我当时太怕了，我不知道怎么院子里什么时候只剩他一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的，我透过窗户往外看的时候，地上的人已经不动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怕我出去他把我也杀了。我只能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报警，警察到的时候，他还在房间里继续喝酒。”他说说到这儿，看了许佳木一眼：“你看，有个爹也不见得就好。”
　　许佳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赵永乐有点发红的眼眶，心里很难受。

　　“徐矅冲他妈妈是个很好的人，她说她恨我爸，她恨我爸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拆散了她们的家，但是她又说对我妈和我恨不起来。”赵永乐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继续说：“徐矅冲其实很听他妈妈的话的，怎么说呢，我能懂他的感受，真的。”赵永乐说完轻轻抬手像摸了摸风，他指了指远处的小土包说：“我当初躲他们就总躲在那个小土包上的大柳树后面，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了。”

　　许佳木顺着赵永乐指的地方看过去：“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赵永乐突然笑了，像是刚才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走了他眼底的阴霾：“我妈跟那个人渣离婚了，后来，他遇到了小周叔叔，就是‘很行’的老板。小周叔叔说他想带我们去一个谁都不能欺负我们的地方，他说他要带我们去找快乐。”赵永乐说着说着笑出了声，他扭头看向许佳木问：“诶，是不是特中二。”
　　许佳木看了赵永乐两秒，也笑道：“是，特中二。”
　　赵永乐又回过头看着小土包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站起身说：“我之前没朋友，没对人说过这些，后来遇到了大哥和你，就突然想说了。”
　　“知道了，你把我们当朋友。”

　　没人再说话了。
　　赵永乐静静的看着湖中心的小土包出神，眼眶被风吹得通红。
　　许佳木低着头，静静得等身边的抽泣声停止。

　　许佳木没等很久，赵永乐就站起来往外走：“走了，你哥一会等着急了。”

　　赵永乐带许佳木回到网吧里时，天都快黑透了，他翻出来一把手电递给许佳木，“拿着吧，不用还了。”
　　“知道了。”许佳木打开手电，在黑夜里照亮一条充满光的路，他牵着林嘉的手走到网吧门口，转过头对靠在门口送他们的赵永乐说：“再见！”
　　赵永乐笑着看着他俩说：“再见啦！”

　　黑夜中的光束离亮着小细闪的“很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赵永乐对着快要融在黑夜里的两个人喊了句：“你们俩要好好的！”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刚抬脚准备回屋，身后越过黑暗穿来了一声
　　“好——”

　　“哥，想你背我。”许佳木回应了那声好之后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完了。他软软的攀在林嘉身上。
　　“好。”林嘉把书包背在前面，把许佳木趴在背后，慢慢地往前走。
　　“哥，赵永乐要走了。”许佳木把耳朵贴在林嘉背上听他的心跳。
　　“不回来了吗？”林嘉轻声问。
　　许佳木没回答。

　　只剩林嘉的心跳声在许佳木的耳朵里咚咚得响。
　　他一只手环在林嘉脖子上，另一只手探进林嘉的上衣口袋里。他把手机从林嘉口袋里掏出来，轻轻说：“我想我妈了。”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对面传出很轻快的女声：“怎么了小孩？”
　　许佳木环着林嘉脖子的胳膊紧了紧，眼眶不由得发酸，他把脸闷在林嘉背上，带着哭腔说：“妈，你和韩姨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好想你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