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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chapter 32 ...

  •   时隔多年,在场的所有人都记得1187年10月2日在耶路撒冷城墙下的那场谈判。上一场这样“声势浩大”的谈判发生在几年前的克拉克。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莽莽黄沙本该无边无际,此刻却镶嵌了一条黑边——是萨拉森人的军队。
      烈日下搭起了临时帐篷,双方除各自领袖外退后到不发生干扰的距离之外。

      帐篷下的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位库尔德人身着银光闪闪的链甲,佩着看上去未曾染血的大马士革钢刀,虽是两鬓斑白仍神采奕奕,目光锐利犹如藏着钩子。而对过较为年轻的城防官经历连日生死一线的折磨后像是老了数岁,侧脸布满细小伤口,泛青的胡茬凌乱,两颊凹陷,面容憔悴疲惫,不过目光里还是有几分期许。

      不过这次,法兰克方的城防官开出了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

      为表尊重,他用了阿拉伯语说这番话:“阁下自然可以凭借武力进城,这是不容置疑的事。但我等还是有信心多坚守一日的。您要知道,一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巴里安笑容苦涩,但说出的确实是威胁的狠话,“我们会将这座城付之一炬,包括阿克萨清真寺和圆顶大清真寺。尤其是前者,我们不能预知那些兄弟被屠杀或贱卖的骑士会对它做出什么事来,他们还有可能让其他....贵派的虔信者为它陪葬,就像当年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做的那样。”

      “遗憾的是,这样的一座城,您是不能用来朝圣的。这不是鄙人的本意,我想,也不是阁下的本意。所以,您是否愿意和平交割?”

      “愿为居鲁士,不做高弗雷。”*1
      库尔德人如是回答道。

      于是,谈判就这样成功了。一方将一座内部完好的城市交给另一方,而另一方允许城中百姓缴纳赎金后自由出城离开,不予以阻挠。

      后来证明,萨拉丁、其侄塔基丁,还有伊本. 格克贝里与巴里安等法兰克贵族做了一件同样的事,那就是帮交不起赎金的穷人自掏腰包付清了欠款。

      “安拉在上,宽恕我吧。我不剩多少第纳尔来请伊斯玛仪大师讲经布道了!”事后最年轻的塔基丁看到自己已近乎囊中羞涩惊叫道。

      “安拉会宽恕你的。你已经在做善事了。而做善事比一切都重要。”库尔德人答道。

      ……

      多年以后,巴里安还记得最后他问萨拉丁的一个问题,以及他的回答。

      “耶路撒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无他。”身披链甲的中年男子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回答道,语气淡漠中有些不耐。

      像是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巴里安没有丝毫惊诧地准备离开。

      却看见那人走到半路突然停步,转身,笑容纯真灿烂更本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一切!”

      一切。一个像王权一样至大又至小,像信仰一样至模糊又至清晰,最贴切的是,至贪婪又至谦卑的词。

      破旧的芦管咿咿呀呀地吹着,撕破战后满地狼藉的死寂,如同薄纱覆盖在崩塌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古老城墙上。

      此时巴里安完成了那场绅士的交接,踏着断壁残垣向耶路撒冷的内城走去,他的目光穿透了一切石块和人,一切死去的和活着的,一切寒冷的和温热的,他仿佛在追随何人。好像那人又从铁蹄踏出的尘嚣中走来,银铁所铸的沉默面容下澄澈悠远的双眼,强掩疲惫却不容置喙的语气,他从未远离,他的王国永不陷落.......

      “要回家了。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他对路上遇到的人说。

      他们报之以欢呼雀跃,激动得大喊,感慨地抱住身边幸存的战友泪流满面。而他在喧杂人声中避开人潮,独自往寂寥处去。

      “我做到了吗?”他问自己,“我做到你说的了吗?”

      耶路撒冷的夕阳真的很美。只是他已不能也不愿再以言语形容,他甚至不想再凝神远望这美景。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舍不得离去了。

      这时他再一次想起传道书中的那段话。

      “生有时,死有时;
      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
      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
      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
      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
      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
      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
      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
      ……

      四年后的春天,地中海对岸来了一名骑士,而且他与耶路撒冷王族流淌着同一支血脉——安茹-金雀花家族的血,他已加冕为王。阿尤布苏丹的下一位对手比上一位年长四岁,他兵强马壮,不容小觑。

      西风吹拂着他与腓特烈大帝颜色相似的头发,涨满了帆,来自英格兰的船像一支箭一样射向黎凡特海岸。

      “我看见,我来到,我征服。”

      这个高傲、优雅、恪守骑士精神的人显然是以凯撒的这句话为信条的。

      ———————————————————————————
      尾声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熬过了肃杀秋日与严冬依旧是草长莺飞的春日。

      一个年轻人与一位少女漫步在橄榄山上。他手里夹着一本书,微风轻轻拍打他浅色的风衣,使它的边缘融化在晦暗又温暖的暮色里。

      “说说看你为什么放着君士坦丁堡不去要来耶路撒冷?”少女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信仰吗?”

      “我想你问的应该是宗教,”年轻人笑了笑,模仿着《故园风雨后》里查尔斯的腔调道,“我是不可知论者。”

      “是的,我知道宗教和信仰是不一样的。我也是不可知论者。我问的的确就是信仰。不那么信神的人也有信仰啊!”

      “这么说来,是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准确来说,是一种感召。”他凝视她双眼,好像在凝视她内心深处,“除了这感召,我信仰和平。”

      I believe in Salem.

      他气质斯文儒雅,眼角微微下垂,含笑的模样本来很温柔,可是目光却极为深沉。

      “那你呢?”他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做向导?”

      “也是一种感召吧。”她清丽美好的面容笼罩在枝桠投下的阴翳里,“从我三年前第一次来这里使就感觉到一种熟悉和忧伤,我躲不开它。就好像我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落在这里了。”

      这时她抬头,看着前面的一片月桂林,“而且这里的感觉尤甚。”

      他们走进了月桂林,它枝叶繁茂,花气清香扑鼻。他们在林中找到了一口简朴的石棺。

      “为什么它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年轻人有些惊讶,“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2

      “不,”她说,“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患上他那种病的人被认为是罪人,往往死后不可留名。而他还有石棺,说明还是有人念着他的。”

      年轻人礼貌地说他感到很抱歉,然而他依旧很好奇这个人的身份,他也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最后年轻人在月桂树下与那个相识三日一见如故的姑娘相拥而吻——这本来就是他们约会的目的。感受着少女身上的清新气息,她亚麻色的柔软发丝在他脸颊畔随吐息撩动,他有一刻下意识搂紧了怀中人,喃喃道:“我的达芙涅*3。”

      那本被带来的书被他搁在石棺上,书页被风吹开,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写着:

      “没有什么城市是永不陷落的,七山之城,主显之地,都不能幸免。铁蹄之下,尽作黄土。可是建造城市的人一直都在,旧城倾覆了,还会建造起新城,在黄土之上,在废墟之上。

      “我曾见过战争、瘟疫、饥荒、死亡接踵而来,也见过春天和秋天鹭鸟往返于亚历山大港和君士坦丁堡时越过耶路撒冷的上空;我曾见过所罗门圣殿的倒圮,米斯特拉斯的王宫付之一炬,拜占庭的余晖化为烟尘,也见过那些废墟中长出的藤蔓与蔷薇;我曾见过阿克的沙堤被流水湮没,也见过泰坦巨人之臂一样的桥梁在那里建起......

      “王朝与王朝更迭,战乱与繁荣交替,这和一年四季、候鸟往返本没有区别。纵使昨日不返,所爱不复,我们仍需前行如流水:大海使它振奋,瀑布更使它振奋。我们还在生活,生活还在继续。”

      -the end-

      *1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居鲁士大帝攻下巴比伦后释放了城里被关押的犹太人,让他们回到耶路撒冷重建圣地。高弗雷就是戈德弗鲁瓦,写法:Godfrey,前者英译后者法译,这里为了让上下句字数一致选了前者。
      *2济慈的墓志铭。写在水上的文字自然不能久留,以示此人功业随风而逝。
      *3达芙涅,希腊神话中月桂仙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chapter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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