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乔叶安》江照

32、第三十二回

　　第三十二回

　　听得中秋前后，蔺徽言先是一喜，继而一悲。喜的是届时她总能做些什么，悲的是中秋之后，便是离开之时。
　　然这番心思，她却不肯流露，便含糊应了。饭用七分，蔺徽言放下筷子，陪着乔温靖，等她喝完了鸡汤，才道：“你是准备去药炉么？”
　　“不错。”乔温靖道：“夜里写完医案，明日再来给你针灸。”
　　蔺徽言点了点头，帮她收拾了碗筷，一起放入食盒，道：“那还是在我的住处吧。”
　　明日针灸，是要为她清楚体内余毒，固本培元，针灸之后仍需药浴。乔温靖心里想着旁的，口中道：“是在你那边方便些。”
　　二人收拾好了桌案，蔺徽言整理好自己书写的笔记，道：“这些放在你这儿？”
　　“都好。”乔温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道：“你若觉着不便，放这里也无妨。”
　　若是如此，她再上此间，便无不妥。蔺徽言接过话，道：“那便搁你这儿，安全些。”
　　说话间已然废了不少功夫，乔温靖只拿了披风给蔺徽言披上，道：“这会儿还是凉的，今夜我约莫没什么时间去看你，你点了安神香，早早睡下，莫要费神。”
　　蔺徽言和她站在一处，身量相差无几。乔温靖身上的馥玉幽香钻进她鼻子里，而这个人正为她整理衣裳，鬓发如盖，香腮胜雪。
　　“又想什么？这么出神。”乔温靖见她看着自己怔怔模样，顺手轻弹她的额间，道：“看我发呆作甚？”
　　蔺徽言回过神，脚下一滑要退开，又生生忍住了，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个机关。”
　　乔温靖提起食盒，道：“那些机关什么的，且先放一放。咱们走罢。”
　　蔺徽言跟在她身后，将房门院门合上，回身时恰是夕阳低垂，耀得后山漫是金色。她看了几眼，追上乔温靖，感慨道：“世上名山万千，这扶余山的景色，却不输给大青山。”
　　乔温靖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知我自小未曾出来过，今次下山，除却走出嘉州时，还算好好看了山景，一路上几乎都在赶路。其时初入朔州，途经华山地界，果然是险绝。我那时候还想着得空定要上去看一看，孰料一梦不起，却来了这里。”蔺徽言指了指脚下，道：“此峰名青萍，虽是寻常，我却觉着极好。”
　　乔温靖道：“若单论景色，各处名山名水，都有它们不凡之处。扶余山诸峰绵延不绝，枫红万千，是别处不能有的。而青城之幽、大青山之广博，亦占鳌头。”
　　“这枫树是什么时候栽种的？”蔺徽言望着周围山中的枫林，赞道：“错落有致，红而不妖，胜似晚霞千里矣。”
　　闲话一路，已至厨房。蔺徽言帮着将碗筷泡入池中，道：“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你别送我了。”
　　乔温靖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回到西厢房，夕阳渐散，山气方起。蔺徽言在屋前的台阶处坐下，对着逐渐看不清的山峦，思绪起起伏伏。
　　今夜无月，也的确是一日冷似一日。这一日夜的相处，蔺徽言固然心满意足，却也知晓，这一切皆乃空中楼阁，一碰便碎了。
　　乔温靖待她赤诚，言语间流露的亲切爱护，是她根本不敢想的。她只怕会错了意，连累了乔温靖，是以在这里枯坐半晌，好叫自己清醒。
　　看来再是不舍，中秋之后，也是她下山的日子了。然念及剑炉定有人来接，蔺徽言便一阵烦躁。转念之间，她就想着，若能一路自己回去，慢慢疗这情伤，等回到剑炉，把一切深埋心中，等将来老死，她也只想守着这一份，如此而已。
　　腿间是酸麻的，蔺徽言忍着不适起身，缓缓进了屋。今夜不会有人来扰，她只点了一盏灯，回到屋里。这大半宿不曾饮水，她口中干渴，喝水之际，又看到乔温靖留在这儿的沉星盏，一时又痴了。
　　虽是睡前思绪万千，但有乔温靖的安神香，这一宿却是好眠。秋夜渐长，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暗。蔺徽言披衣下床，只觉着冷飕飕的。她来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但见轻寒细雨，山势隐于朦胧中，那些个枫却愈发红了。
　　她打了个哆嗦，自去洗漱更衣。想着今日针灸，便不曾穿靴，只踩着云头履，自己烧了壶热水，窝在矮塌上翻书。
　　宋芙儿撑着把伞来时，蔺徽言自窗中探出半个脑袋，冲她笑道：“宋姑娘，劳烦你了。”
　　“蔺姑娘今日起得早？可是饿了？”宋芙儿简单行了个礼，将伞撑在屋檐下。她踩着双高木屐，走路的时候咯吱咯吱的，十分有趣。
　　“乔山主的安神香，果真有用。我能安枕，全靠了它。既然睡得熟，自然醒来早。此时恰是饿了，宋姑娘来得正是时候。”蔺徽言搁下书，自里屋出来。
　　宋芙儿在门口脱了木屐，只着白袜，进来后先放了食盒，道：“往年山中秋日多雨，今年雨水极少，便忘了给这边留一双鞋了。蔺姑娘稍坐，我去小姐房中拿一双。”
　　等她穿了鞋出来，蔺徽言已然打开食盒，一股子鲜甜入鼻，她笑道：“宋姑娘的手艺渐长，已不需要我帮衬了。”
　　“蔺姑娘，莫夸我了。”宋芙儿给她盛出一碗莲子芋圆银耳羹，笑道：“有你这个行家里手在，我可再不敢自夸了。”
　　自从在扶余山醒来，蔺徽言便极喜欢吃些甜的。她私心是觉着，汤药喝得多了，口中发苦，自是嗜甜。今晨观雨，又能得一碗甜羹，她自是欢喜。
　　两只冬笋肉包，一碟白灼河虾仁，蔺徽言胃口大开。宋芙儿见她吃得香甜，心里也高兴，手脚麻利，将里外都收拾了。
　　等她出来，蔺徽言一碗甜羹将近，正就着虾仁吃手里剩下的包子。宋芙儿又去了顾满的屋里，洒扫桌案的灰尘，将窗边的花浇了。她一通忙碌，蔺徽言也吃饱了，将碗碟收好，在厅上候着。
　　“蔺姑娘，今日落雨，你若出去，这里有伞。”宋芙儿在顾满屋里给她拿了一把，放在厅上，想了想又道：“只是有些路上崎岖不平，你这儿没有木屐，怕是不便。”
　　蔺徽言道：“山主午后便来，我不乱走。”
　　宋芙儿点了点头，又道：“瞧这雨，怕是要下一天了。”
　　乔温靖来得比蔺徽言预料中晚了几盏茶功夫。她不想再翻话本，取了纸笔，在矮塌上继续写写画画的，琢磨机关之术。
　　乔温靖不曾换上木屐，来时悄无声息，蔺徽言未有觉察。等几滴雨水溅在脸颊上，她抬起头，只见乔温靖聘婷地立在窗外，眼底是柔柔笑意。
　　“你来了。”蔺徽言忍不住地笑，横握着笔，道：“雨里的山，是不是更好看？”
　　“尚好，只是我看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乔温靖回过身看了看，午后雾气未散，远山青翠更胜，鸟语却稀薄了。她点了点头，道：“是更好看了，亏得六安提醒，否则错过今岁，却难再得。”
　　蔺徽言道：“如何这般说？以后下了雨再看，怎有错过的话？”
　　“以后是还会下雨，但你我一同观雨，却是头一次。”乔温靖负手而立，长长呼吸，笑道：“难道不值得珍惜？”
　　蔺徽言面上悄然浮现一抹红晕，几乎捉不住笔，只好清了清喉咙，佯装放下笔，道：“你昨夜去药炉，一切可顺利？”
　　“嗯。”乔温靖似乎并不着急，仍背对着蔺徽言，道：“他二人厚积薄发，苦心修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放他们下山了。”
　　虽不相熟，但相处日久，蔺徽言也为宋、程二人高兴。她起身出去，和乔温靖站在一处，望着雨帘，心里的悸动渐渐平缓下来。
　　虽是针灸了好些次，青天白日的，蔺徽言仍是羞窘难言。好在乔温靖施针之际，谨言慎行，虽待她多有怜爱，亦不曾分心丝毫。
　　三轮行针结束，蔺徽言浑身热汗。乔温靖反手给她盖上薄被，将金针简单收拾了，才在她身旁坐下，道：“我已和芙儿培风说过，等会儿他们便把热水给你送来。”
　　“你要走么？”蔺徽言一着急，便要起身，然她虚弱无力，手臂一软，又倒了下来。
　　乔温靖忙俯身，口中道：“却不是我不肯陪你，着实是有事，非去不可了。”
　　她只说有事，绝口不提在忙什么。蔺徽言心里一酸，一只手拉着薄被，一只手摸索着乔温靖的手腕，松松拉住了，道：“那明日，明日我能去找你么？”
　　“方才正要与你说，你午后便来。”乔温靖由她拉着，另一只手自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去额间细密的汗水，叮嘱道：“今日落了雨，夜里定凉，你若觉着冷，自己加一床被子。”
　　她仍是这般温柔细致，倒叫蔺徽言宽了心。她藏下心中万般不解只道：“温靖，你万要保重。”
　　乔温靖应了，起身取了干爽的衣裳，给她放在一旁，又叮嘱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而蔺徽言体力渐渐恢复，起身穿了衣裳。胸腹间若有还无的温热，叫她下床时候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作者有话说

　　日常中的伏笔
自从写了风物，就没有不好埋的伏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