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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心难测 疑似傲娇 ...


  •   沈离凌以为自己会被打入地牢受番酷刑,才能得以脱身。未曾想,却被关入了太子行宫。

      只是他天生身子骨弱,多年积劳成疾,这些日子又忧思不断,一关进来便连续两日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

      昏迷不醒时,噩梦不断。梦中,雅王和柳瑟浑身血淋淋地朝他走来,满目狰狞地质问他,为何苟且偷生,为何弃他们而不顾,为何还有脸活下去。好不容易待噩梦退去,似睡非睡时,却是浑身灼烫,呼吸艰难,喉间如刀片划割,胸口如撕裂般炙痛,让他始终无力清醒。

      迷迷糊糊中,有人抚上他的额头,清凉寒意缓缓沁入,让他终于得以安睡。噩梦挣扎时,手掌被人紧紧握住,痛苦的情绪也随之消缓。

      等他终于大病痊愈,已是过了四日。他这才发觉,自己一直被隔绝外界,无人问津,似已被人遗忘。

      侍奉他的是两位年纪颇大的侍女,监督他吃饭喝药很是严谨,日常照顾的也极为细心,想必病中为他喝药擦身的也是她们。沈离凌心存感激,又见她们似是领了死令,从不开口言语,便也不愿难为她们,一切任由她们安排服侍。

      不知是不是新君怕他这身体太弱,未等报复就先没了,饮食药膳上便都十分珍贵,完全不似对待一个囚禁之人。沈离凌如此一番静养,病体倒是比往日恢复的都快。只是忧心外面局势,又困守行宫睹物思人,便难免愁绪万千。

      唯一让他安心的是,侍女一早就换上了粗麻服,为他准备的也是一身素衣丧服,便可知赫炎并未如那日说的一般凶残,而是将雅王按国礼安葬了。只是仪式不会隆重,而他也没能参与。再想想柳瑟,虽不可能真的和雅王合葬,但至少能按忠烈之臣同享太庙,也算多少圆了两人生不同衾死同穴的心愿。

      沈离凌心中巨石落下一半,勉强松了口气。再看这萧索冷寂的偌大宫殿,却依然耐不住心底抽痛。

      这里是雅王未登基前的行宫,也是他们三人深夜长谈、把酒言欢、共商宏图的地方。如今,对坐软塌摆放如初,把酒之盏光泽依旧,而烛火盈盈下,却只有他一人独坐。

      曾经的琴台空无一物,沈离凌却仿佛看到了雅王一身锦绸,低眉凝目、俯首弹指的雅致模样。

      雅王勤政,却更喜红丝罗帐、墨香琴乐,深谙音律,尤好琴音,可谓成痴。

      沈离凌不谙音律,尤不擅抚琴。每次见雅王为了一个音色上的小小瑕疵,茶饭不思、苦苦研磨,不免一番宽慰劝谏,却总被柳瑟含笑阻止。柳瑟为武将遗孤,有英武之气,却人如其名,尤擅弹瑟。两人秉性相投,为了音律上的毫无瑕疵,可以一夜不眠、相伴推敲。

      这一习惯,即使雅王登基之后,也没什么变化。常常是沈离凌捧着批阅了大半夜的奏折前来请示,便会看见两人因破了一夜难关,正自畅饮合弹、好不快意。两人的一琴一瑟,也只有对方能碰,平日爱护地一尘不染,就连他这个亲近臣友,也是碰上不得。

      如此少年知音,琴瑟和鸣,沈离凌望之生羡,不免会在心里感慨一句人生所求,贵在知己,既而想到遥在边关的旧友陆飞。

      如今,陆飞已归,他却身陷囹圄,也不知两人能不能再见如故、同朝共事……

      不知第几声长叹,沈离凌揉了揉愈发闷痛的胸口,收敛了颓唐伤感,伏案凝思。

      雅王终于放下了所有枷锁,和柳瑟共赴他们的琴瑟之乡。而他……则要继续留在这里,做他该做的事。

      赫鸾自琴谷战败后元气大伤,国力民生还未得以恢复,朝堂内部仍有暗流涌动,军事兵力也是隐患深埋……而赫炎刚刚夺位,人心不稳,他身后还有赵、冯两大世家以功挟私,何氏公族难以归顺……再说外邦,黑曜赤夜两国各有私心、态度不明,战事随时可能再起……

      如此内忧外患下,赫炎的王位并不稳定。

      他要想继续完成他的强国之政,就要先帮赫炎稳定王位。而后,才能再谈自己想让赫鸾在乱世开启之际成为一方霸主,护住天下太平的宏图之志。

      而眼下他第一要解决的,便是取得赫炎信任,重新坐回相位。

      这几日,侍女送来一块染血的玉佩,他一看便知,那是雅王的贴身之物。

      那日雅王便是系着这块玉佩,对他淡然含笑道,“逃不逃得成,都随天命。若我二人不能悄然离去,便也只能以死平乱局。我与柳瑟君臣同归,绝路作伴,已无遗憾。只苦爱卿忍辱负重,继担大业,我二人无论远匿山林还是下落黄泉,皆为爱卿祈福,愿爱卿安心图志,大局为重,无须再念!”

      旧日话语犹如在耳,沈离凌抚过那玉佩上的血渍,指尖颤抖,心如刀割,泪水几欲夺眶。但只须臾之间,他又死死咬牙克制住了。面对先王遗物,自然可以表现伤痛,但若太过,却有心系旧主,以伺报仇之嫌。想让赫炎留下他,这其中尺寸便不得不小心把握。

      他闭目哀伤,似在悼念,凄沧良久,终是有气无力,淡淡开口,吩咐让侍奉之人将东西送回赫炎,并传话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逝人已逝,生者如斯。他是旧朝废臣,感念新君不杀之恩,唯愿以身报国,亦算不辜负旧主器重。只愿新君念手足之情,让天下知新主厚德,予先王以完整尊贵,也让这玉佩随主一起入土为安。

      那之后,赫炎仍未出现,他却也想明白了。赫炎这般待他,便是要看他会触景伤情一蹶不振难堪重负,还是尚有余力确有心志可当大任。想来这些日子,赫炎不仅要清理伤亡、抚恤将士,还要论功行赏、重置朝堂,自也无暇顾他。而以赫炎一路杀伐的性子,怕是不会将他这武力羸弱的文臣看作什么威胁,只不过尚有利用之处,便等忙完要事再做定夺。

      好在他性子本就沉静,最耐寂寞,眼下便决定安心静待,养精蓄锐,仔细思忖如何说服赫炎留他。

      如今,那几个根基不深适合快刀除之的奸佞之臣已在他巧言说辞下,成为了新君祭棋竖威的棋子。剩下的政敌势力强大,他只能徐徐图之,更要防备他们借此时机,对他不利。而赵许两家对自己的敌意,却正好是可以让赫炎利用自己的地方…… 只是赫炎和他面前的鸿沟太深,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

      思及此,沈离凌秀眉微蹙,手腕轻动,在纸上缓缓书写。

      待他放下墨笔,便觉一阵头晕目眩,浑身乏力,不由怅然一叹,望向殿外。

      此时,殿外夜色朦胧,月光倾洒,如一条白柔绸缎自星空铺陈在地面之上,让人欲踏之追月,忘却俗世。

      他心念一动,忽生期盼。

      要是赫炎能出现……就好了。

      *

      是夜,正殿。

      “回禀陛下,他今日身子已好了很多,仍然只是看书写字,偶尔在殿内散步,并无异常。”

      赫炎微微颔首,挥退侍者,看向台阶下的陆飞,一脸似笑非笑,“所以国相之位只能留给他?你连争都不愿和他争?”

      森森威压下,陆飞俊朗刚正的脸上微现波动,庄重揖礼,“正如臣刚才所说,仁德立法,推政革新,他在臣之上,制衡朝内,处理邦交,他亦在臣之上。此人清正多智,一心向国,忠心不悔,正是陛下登基后不可或缺的治国辅臣。他任国相,臣甘居其后,共同为我王竭诚尽忠。”

      “呵,好一个忠心不悔。” 赫炎咬牙切齿,莫名一股妒意翻涌灼心。

      陆飞向来猜不透赫炎情绪,见他神色难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谏,“海纳百川,方可容大,我王之心,自然宽广比海。当日我们各为其主,难为两全,但以他之箭术,那一箭偏差,似是故意为之。陛下就算执意要报复,也该念如今霸业需才,能臣不论出处,手下留情。况且……臣了解他,若能效忠明君,他必会殚精竭虑……”

      “哼!” 赫炎冷哼一声,语气犀利,“所以你们各为其主时可以刀剑相拼,共谋大业时又可琴瑟合鸣?还真是一曲高山流水感人肺腑啊!”

      听他重点偏颇,似有嘲讽,陆飞才觉出君王已是暴怒,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嗫嚅道,“臣、臣只是为国惜才,当年深交虽已时过境迁,但臣对他的为人和实力自认不差。沈离凌毕生志向便是成为一代名相,为志苟喘,也实可敬也。若不能成志,以他之傲骨,自也不会苟活。怕是囚禁久了,难见希望,热血上涌便随旧主而去,也未可知……”

      话音未落,空气已是冷凝成冰。陆飞虽是迟钝,却也知此时气氛骤然凝重,忙闭紧嘴巴,忐忑埋首。

      好在沉默半晌,以为的君王盛怒并未发生。

      赫炎似乎只是好不容易才喘上了气,语调不稳道,“陆卿所言……也不无道理……”

      陆飞立刻竖起耳朵眨眨眼,确定自己所听无误,不由心中感慨,果然是坐上王位后人都沉稳了,以往劝谏时,对方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自己说服。

      又顿了片刻,赫炎才继续缓缓言道,“眼下确实是用人之际,本王能真正信任的也只有陆卿,而你以名誉担保也要推荐的人……自然可用,既然如此,本王便留他一命!”

      陆飞立刻喜上眉梢,未等谢恩又听一句,“只是……"

      赫炎的口吻倏地阴沉,一股多年积累下的倨傲狠戾之气赫然迸发,“若当年射杀之罪就这么轻描淡写抹去了……那本王威严何在!”

      陆飞后脊一凉,顿感不妙。

      “陆卿就安心替本王筹备登基大典即可,本王的恩怨还是由本王自行处理。”

      赫炎说完,便扬了扬手,似乎极为不耐。

      陆飞动了动嘴唇,但看赫炎脸色,终是不敢再言,只得叹息一声,恭敬退下。

      *

      深夜,太子行宫。

      沈离凌俯在书案,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

      赫然悄无声息进来,挥退了侍女。

      殿内烛光微弱,为沉睡之人染上一层暖色柔光。

      赫炎站定在书案边,默然俯视。

      那人睡得并不安稳,淡雅细眉微微蹙起,秀巧鼻翼轻轻翕动,似乎连呼吸都透着忧虑。

      看着看着,他心下一动,伸手就想去抚那眉心,指尖将至时,又惊觉缩回。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赫炎愤愤咬牙,却仍是克制气息,不愿吵醒对方。

      目光不由绵绵向下,从那秀然挺立的鼻梁,轻抚到形状优美的薄唇,又流连至那线条漂亮的下颚,最终停在那白嫩细长的脖颈……

      赫炎只觉呼吸愈加难耐,心绪也愈加纷乱。

      所谓君子温润、绝色天成,便也不过如此了吧。

      若他不是一直暗中培植势力密切关注洛京种种动态,大概也就会相信赵冯两人为他传递的那些所谓真相,说沈离凌之所以能当上赫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相大人,完全是靠以色媚主。

      以色……媚主……

      赫炎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眼,莫名一阵心潮涌动,反应过来时,又觉自己可笑至极。

      且不说沈离凌是个男子,就说他那外柔内刚的性子,又怎么会以色媚主?别人也许不了解他,但他对他……却是了解的。

      五年了,这人不仅容貌没变,就连性情也是一样。

      想起那日殿前,沈离凌对着他一副冷静恭谨、淡漠疏离却又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赫炎心底怒火更甚,却又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愤怒什么。

      若想报复,为何当日不拿他祭棋?难道还有什么比杀一个旧朝国相更能帮他慑人立威的!

      若想恩赦,那就直接放他离开,一显君王大度、俘获人心。

      若是不甘,那就先将他打入地牢折辱一番,等自己出气了再放人,也不影响继续上演一出君圣臣贤的感人戏码。

      可眼下,不仅不想伤他还……!

      难道他蛰伏多年,终登王位,就是为了被旧日之敌重新牵制不成?!

      赫炎气血翻涌,不由攥紧了手心。

      一声细小痛呼蓦地让他惊醒。赫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是梏上了那细弱的脖颈。

      他慌地松手,正对上沈离凌一双水汽迷茫而又惊魂未定的眸子。

      “醒了?” 赫炎立刻挺直身子,神色冷漠至极,口吻嘲讽十足,“本王只是想来看看,我们的国相大人在此研究什么治国之道呢?没想到却是睡得安稳。”

      见对方眼神茫然、神情发呆,却是难得一见的脆弱懵懂,他呼吸微错,心底立刻升起股心虚般的悸动,忙朝着书案皱眉审看。

      新的嘲讽正欲出口,目光却被一处墨字牢牢定住。

      沈离凌忽被惊醒,还分不清是梦是真,只觉方才那般被人紧紧盯视的感觉和病榻昏迷时的感觉有些相似,不免更加迷茫。

      见赫炎蓦地定住,目光似惊似喜,沈离凌这才回神,不由也随之望去。

      待看清那墨字,他也顿时一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君心难测 疑似傲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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