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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徒约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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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听了夙莘的话,面上并没流露一丝惊讶,只是淡淡说道:“那又如何?师兄前些日子修炼炙阳诀伤了元气,内伤缠绵不愈,怎能让他去论剑会上与人比拼?”
夙莘点点头,“掌门也不愿玄霄师兄与人动手。然而蜀山那人实在剑技高明过人,昨日一招战败青城山剑仙门派的首徒,震惊四座。这次我们琼华派有地主之分,若是无人应战……总之,总之夙玉师妹已经过去了,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都劝不住她。”
天青叹了口气,伸手握起桌上裹在黑色鲨鱼鞘里的碧渊剑,“夙玉师妹……唉,我知道了,你带我去罢!”
夙莘给他利落一语吓了一跳,此时方才隐隐明白过来云天青的真意。女子看着他一身结束整齐,才懵懂说道:“你……你要代替玄霄师兄去试剑会么?”
云天青极为自然地点了点头,举步便走,夙莘在他身后追上,连声道:“……蜀山那人身手极是凌厉,天青师兄你……恐怕并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十拿九稳就能赢下的比试,我还特地赶去做什么。”
天青脚下不停,回头向夙莘一笑,口中这样稳稳答道。山风催动青年云白短袍、满头黑发,女子望他懒散从容的浅笑,一时心中似乎给什么烫了一下,急忙转过头去,脸面微红。
两人出了山门,便驾起剑光,飞往卷云台所在。
这次山会依照惯例,分为论道会、论剑会和鼎炉丹会三场,琼华派不修丹道,因此只是参与前两场道会,其中论剑会以卷云台为双方比试所在,各家门派都有师长弟子,前往观摩。
然而,修炼剑仙道术的人,功力高下往往相差悬殊、一眼可别,因此论剑会声势虽大,各派剑士却都顾及身份声誉,并不轻易出手。只有剑道中蜀山、青城、琼华三大门派,每次山会便例行派遣优秀弟子一展身手。
这一日卷云台上人声肃穆,四周各家弟子均盘膝静坐于地,听三家掌门讲剑。
天青远远便望见玄霄褒衣博带、高冠巍峨,静静侍立于太清身后,然而清凛神色之中仍是难掩倦色病容。
夙莘一惊道:“师兄他已然来了!?”
玄霄的为人,云天青再清楚不过,知道那人既是这样出现在太清身边,必是决意带伤一战,不由得低叹了一声。
三位掌门在场中谈论剑道,大概过了小半时辰。云天青抱臂等在临时搭建的几间客室门外,便见到有一名身穿蜀山青□□袍的青年,便是那前日一招败敌的剑客,带着两名孩童前来。
身穿云白衫子的青年眼微眯,手指浅浅抚弄着下唇,仔细打量那名弟子的气度面貌。
云天青的样貌英朗秀逸,一双水光澄净的桃花眼,常常看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然而他上昆仑山之前,便已过了七八年四海漂流的日子,心中的沧桑阅历,并非以容貌可以揣度。
蜀山那名这一会名声大噪的青年剑客和他年纪仿佛,眉宇之间刚直之气凛然,脸上亦一片平漠,显然也是心如止水,毫无浮躁之心的人物。
云天青看他远远走来,心中点了点头,暗自想道,名不虚传,果然是名优秀人物。
这样想着,他面上便现出极灿烂的微笑来,望着那人一拉一抱着两个孩子,走到面前。
“这位仁兄,借个地方歇息。”
平平开口,男子似是拙于言辞,只是放下怀里抱着的小孩,向云天青拱了拱手。
天青笑着将他三人让进房中,递上茶水点心,便淡淡说道:“这样年幼孩子,也是修仙弟子么?蜀山派收徒的规矩当真与众不同。”
那人点头,低头望着两名孩子,肃容说道:“道臻,道闰,还不上前行礼。”
两名孩童当中,那名叫道臻、看来年纪渐长的一个上前一步,极为规矩地向云天青一礼,而较小的道闰却低头站立不动。云天青连连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这样小孩子还讲什么礼仪。”
说着,天青抬头笑看那名男子,对方微微叹了口气,随即神色严正,“即入蜀山,自该谨守法度门规,无年纪长幼之分。”
这样说着,却也并没责怪道闰,只是伸手握住了孩子肩膀。
这时门帘微微一启,男子声音淡淡唤道:“明虚兄。”
这清峭如冰的嗓音落入云天青耳中,青年不用思索,便知道是玄霄来了。
果然,洁白袍袖一闪,只见玄霄已褪了宽大袍服,换上利落短衣,戴了护手,轻飘飘走进门来,向蜀山明虚递上一份伤药。
初时云天青还有些讶异,因他看明虚元气充沛,并不似受伤模样,待见到那名青年将道臻抱在膝上,卷起孩子上衣,才顿时恍然。
玄霄望见他人在此处,不禁微微皱眉,冷然说道:“天青,你又不是迎客弟子,在这里做什么?”
云天青见他脸上微有怒容,连忙从桌旁跳起,双手连摇,“师兄你莫误会,师弟我今日可是专程来试剑会上一展身手的……”
那人的性子玄霄岂能不知,青年长眉微挑,还未及开口斥责云天青的无法无天,那边明虚照料完道臻身上的伤,忽然抬头看了玄霄一眼,平平说道:“玄霄兄……可是有伤在身?”
骤然听闻此言,玄霄面色一沉一冷,却只是微微笑了,垂目去看明虚。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明虚也怔了怔,望玄霄凤目微低,神色端凝苍冷,自有一股不怒自威气势,亦不由得心中一凛,暗暗想道:他……竟是这般冷傲自负之人。
云天青手掌一伸,拦在二人中间,微笑插言道:“我正是为此而来,明虚兄你的剑技赛会之上有目共睹,本该与玄霄师兄切磋一个高下,奈何如今事有不巧,这次论剑若你技高一筹,贵派不免令人非议有趁人之危嫌疑;若师兄占得一线上风,我琼华是本次山会地主,他佩剑羲和又是世上罕见神兵,也未免给人笑话徒仗兵器地利。”
他放下素日的嬉皮笑脸,正色侃侃而谈,明虚心地朴实,当即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他意中所指,然而玄霄却双眉一拧,凤眼之中神光冷厉,因有外人在场不能发作,只是扫过云天青脸上,冷然开口道:“区区旁人非议,何足道哉!我本在剑器上占一丝先机,今日岂不正是公平较量!”
他吐出公平较量四字,环绕周身无形气息,骤然一阵波动。明虚吃了一惊,不晓得他何以如此愤怒。只觉玄霄神容虽是清冷俊雅,然而一身刚阳煞气锋芒毕露,全然不合道家冲虚含敛的养气法门。即便如此,却又并不见任何轻浮急躁气质,便知道他剑技必是已臻顶峰,心中当下也是一阵震动。
当此情景,云天青却是是纹丝不动,仅只微笑道:“两位师兄自是坦荡,然而试剑会上万众瞩目,还需以门派声誉为先。”
玄霄嘴唇一动,一时竟然无词可辩。他料不到云天青心意已定,竟是如此固执,他师兄弟四目对视,明虚眼见玄霄面上隐隐怒火翻覆,云天青微笑之中一派冷定,眼看竟是僵持不下。
这名蜀山青年剑客轻轻咳了一声,终究望向玄霄道:“……今日之事,原本该怪明虚轻率。我修道中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比剑较量,也是为了技艺切磋共进,蜀山琼华一向交好,待他日共坐论剑,也未为不可。”
云天青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答复,未及玄霄回答,飘然一手按上明虚肩头,淡然说道:“大家乘兴而来,何必非要败兴而归,便让我陪明虚兄上台试剑,如何?”
明虚人虽稳重,然而蜀山派乃是剑仙第一大派,他一身系师门威名,遭人开口求战,自然没有拒绝道理,当下肃穆应承道:“既然如此,少顷两派弟子较量,在下便陪云兄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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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千载。
人事已非,故人不再,只有他们两人重逢在花开旧地,相对无语。
云天青望着屹立高台之上、阳炎绕身的人。朱砂散发,穿着及地的宽大白袍,形容竟有些不羁味道。千年不老的样貌更形清削,眉目间峻厉之色,难以逼视。
那人眯起了好看的眼,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柔和开口道:“这许多年不见,你瘦了。”
云天河在远处大松一口气。
他对玄霄为何不惊讶父亲复生,虽然有些奇怪,然而他本来担心玄霄一见云天青,便会不分青红皂白争执打斗起来,这时看见玄霄神情平静言语柔和,心里暗暗高兴。
然而他身旁神思细腻的少女却全然不是这样想法,柳梦璃遥遥望着二人对峙,神色之中郁郁之色更加深重。
云天青宁定拂了拂淡青的衣袍,还以灿烂笑容。
“自然是……与师兄一般。”
“那便好。”
玄霄宁定盯了他双眼,锐薄嘴唇之中,一字一字吐出。
“碧渊的剑锋,我也是太久没有见识了!”
袍袖随声拂出,火焰如刀,炽烈拂面。云天河在后大吃一惊,不解为何片刻之前仍是温柔言笑,此时就要翻脸相杀。云天青却摇摇头,一手微抬,青碧光芒如水波动荡,破开扑面火云烟色。
玄霄不再与他对答,只是傲慢扬起下颌,目光远远投注在少女脸上。
“柳梦璃……”
玄霄冷漠开口,低沉语声夹带无形威迫,令人难以抗拒,“看在天河情面之上,前尘往事我并不与你计较……破去羲和封印,否则,今日便要你血溅此处。”
“……大哥!”
猛然听玄霄如此放言,云天河心中震动,警惕握住腰间佩剑,少女纤手微摆,制止青年躁动,飘然上前一步,直视面前火焰锋芒凌天蔽日的男子,“……当日我迫不得已,以非常手段对付你,的确有失光明,亦有愧于云叔。”
玄霄听得她说有愧于云天青,冰冷苍白面上浅浅浮起一线潮红,似是心中愤怒已极,却强自压抑,并不发作。
少女目光澄澈,意态淡然坚定,继续平静说道:“琼华一念飞升,致使昆仑山地脉破坏,若无羲和阳气滋养,则山上冰封千里,山下河水枯竭。封印羲和剑是我一己心愿,你若执意不肯放弃,我族当与神界联手,阻你倒行逆施。”
冷然一声“很好”,玄霄手掌一翻,周身赤红火光暴涨,云天河大惊之下不及分说,抽剑护在梦璃身前。
然而玄霄那一掌却并没击出。
内息崩裂,熟悉的疼痛蔓延开来,五脏如受火焚。
柳梦璃秀美清丽的面容,与千百年前凤凰花下的女子相重叠,柔弱,隐隐的却坚硬如钢铁。
——他从来都是克制自己的,清心冷情,少私寡欲,并不知男女恋情的滋味,因此连少女对自己的恋慕之心,也始终很是惘然。
印象里只留下那夜那名潇洒谈笑的青年一把牵住自己的手,掌心火热。
【师兄固然是出尘之人,然而你内心之中,真的便以为俗人情爱是那么不值一顾的东西么……?】
一线朱砂红,自男子颜色淡薄唇间滴沥下来。
三人环视之下,玄霄淡漠地抬袖擦拭,俄而缓缓开口道:“三天时间,任你怎样我都绝不干预,然而三日之后……我必要羲和脱体,届时你之生死,便休再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