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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十八回 郡王千里念旧友,侍从忠州结新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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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暄终是将我抛下,独自率军奔赴大梁与俄羌的边境。可木拉塔是俄羌最大的部落,拥有整个俄羌武力最强的军队。族长的女儿乃是现今俄羌王后,兵力由老族长伊斯与王后的嫡子阿希伦共同支配。
年轻且野心勃勃的阿希伦带走了大部分兵力至雍州攻城,与大宁的战事日渐胶着。也不知是阿希伦急功近利想一口吃个胖子,还是他的异母兄弟们暗算于他,局势如一张拉满的弓一般紧张之时,竟有俄羌军袭击了大梁在边境的商队。无疑给了梁国趁火打劫趁乱参战一个极好的借口,丞暄此时带兵攻打可木拉塔,简直有如烧红的铁锹拍鸡蛋,拍完就能直接吃了。
虽则是一场便宜仗,他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摸着黑走了也忒凉薄了些,万幸这一回他不曾将玉碗儿带走,还能有人在我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时告诉我,“大爷,殿下天不亮就拔营了,这会子估摸着已过了长风县了。他昨夜嘱咐我跟您说,安心在忠州府衙养伤,不出一月殿下便凯旋而归了。”
我泄气地看着玉碗儿,“他走时你怎么不叫醒我?”
玉碗儿竖着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确认隔墙无耳后,方在我床下的脚榻上盘腿坐下,轻声道,“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让叫醒大爷的,出发前在你床边坐了好一会子才走的。大爷你是不曾看见殿下望着你的那眼神儿,啧啧,就跟铜盆儿看肉包子似的。”
我斜了他一眼,“你说谁是肉包子?”
玉碗儿丝毫不把大爷我的怒意当回事,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也是,殿下当时并没有那般垂涎欲滴……”他垂头想了想,又扬起脸来歪着头谓我道,“反正他肯定是极待见你便是了。”
我瞥了他一眼,复又将眼睛闭上靠在床架上养神,最近需我烦神的事还不少。自受伤后我便在这忠州府衙住着,大约已三两日,忠州府刺史便再不懂人情世故,想也会来探望,也不知可曾知会玉碗儿了;梅让一案开堂在即,梅家人可会派人来疏通关系;若痊愈得快,十日之后去追丞暄也不难,可会给他添乱?
虽都是紧要事,我却忍不住开口向玉碗儿问了一件最不相干的,“他临走前来看我时,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玉碗儿咧嘴一笑,眼中的笑意又贼又贱,“那似水似火的……玉碗儿可学不来,还是等殿下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我恼羞成怒脸上很挂不住,朝他脑门拍了一下,“小兔崽子,还嘲笑起你爷来了。”二人笑闹了一阵,我又问他,“我养伤这两日,你可去拜见过忠州刺史了?到底是在人家的府衙住着,虽则有丞暄的脸面在这摆着,咱们也得懂事些。。”
玉碗儿道,“殿下还在时,刺史刘大人来拜见过一回,殿下说您身子弱,没让他进来,他便在门外行了礼退下了。这两日也不曾来打扰,只日日差人送些补品。”
以丞暄的身份地位,自然如何趾高气扬都不稀奇,可我在这府衙中平白住着,却断不想假他的虎威。“我一个随从独占一个大好的园子白吃白喝不说,还要主人家日日供着补品来拜我,说着也忒不像了。咱们手中可还有什么好东西能送人的?”
玉碗儿道,“听说刘刺史为人正直,只对家中独子过于宠溺。偏他那儿子嗜酒如命,咱们库里还有两小坛子二十年陈的冬酿花雕,要不……”
我摇摇头,“我在这院子住着,自然没少听那败家子儿的笑话,酗酒终是伤身损志之事。他原就日日泡在酒坛子里,我再投其所好,岂不是害他?”
玉碗儿点点头,随后又皱眉道,“咱轻车简行,带的家当不多,依大爷的意思,送什么好呢?”
一路都是行军打仗,需要送礼处倒也不多,我索性选了样好的。“去把我从建京带的东珠拿两颗出来,包得仔细漂亮些与他送去,聊表心意吧。就说我伤着不便行动,待好了再去亲自致谢。”
玉碗儿行事利索,这事自然不多时便办妥了。
几日后,外边喊话说刘大人求见。我原以为他是想着我能起身了,特来谢那两颗东珠的,便教玉碗儿打开了秋实园层层大门迎他。不想他竟是领人过来探望我的,我靠在床架上不曾起身,远远地看见一着官服的中年引着风尘仆仆的两男两女进屋。
待他们走近了我才认出那四人中为首的一个。
我实在意外,盯着他看了许久,反复确认不曾看错之后才问,“贵和,你怎么来了?你们殿下呢?”此人正是襄德郡王丞昀的亲兵队长,贵和。
贵和不像广顺那般自来熟,却也不像广安总是一脸别人欠他二百吊似的苦大仇深,大约是耳濡目染其主之故,贵和虽是个武人,待人接物都谦和有礼。
他向我行了礼,方道,“尹公子安好,卑职是奉我家殿下之命,从府中带了两名婢子一名大夫前来忠州照料公子的。殿下听说公子受伤,痛心疾首,甚为担忧,然而京中的亲王、郡王、皇子无令不得出京,殿下只得派卑职向公子表达心意。”
广顺说过,亲兵是不轻易远离自个儿主子的,丞昀一听闻我受伤,竟将襄德王府的亲兵头子派来了。尹子路何德何能,交了他这般挚友。
刺史刘大人呵呵笑道,“贵和大人回京后还请转告殿下,下官必定举全州全府之力全力伺候尹先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贵和欠了欠身,“大人言重了,殿下派专人来照料尹公子不仅并非信不过忠州府,恰为不愿过多叨扰府上。补品我等已从王府带来了,药材也备得足够,不会多惊扰大人,只劳烦大人在尹公子住的园子里安排三间空房即可。”
贵和意思很明显,对地方官的谄媚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却又不会令人觉得他居高临下。三言两语送走了刘刺史,贵和又一一朝我介绍,“这位是王府的余太医,以前在宫里当差的;贵琴贵娴是跟了殿下四五年的,手脚麻利做事勤恳,尹公子有事尽可吩咐。”
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不过一点皮外伤,怎值得殿下如此挂心?折腾几位走这一遭不说,还牵扯了这些人力物力。两位姐姐想是一向贴身伺候殿下的,现忽然离了你们,也不知他习不习惯;还有贵和,你是襄德王府亲兵队长,一走两三千里,若府中有个什么事,谁来照应呢?”
贵和也不多做解释,只谦恭地笑笑,请余太医来为我诊脉。
余太医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一下就摸出来我脉象中的异常,“公子这脉象哪像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三四岁的的孩童只怕也比这脉息强劲些,气血上的不足想是自幼便有的。所受刀伤虽不深,然兵刃到底带着寒气煞气,公子受伤失血致寒气煞气侵体,中了风邪。又兼气血两亏,眼下仅治刀伤是远远不足的,还得加几味固本培元的药材。”
听闻这余太医说得句句在理,我想他的话大约更可靠些,因问道,“依余太医高见,小可至少还需休养多少时日。您或许不知,我随军出征西北,职责所在并非这忠州府衙里的一方病床。”
余太医捋着胡须笑了笑,眉眼间一派了然,“老朽少时曾在军营中任军医之职,有些兵士受伤后央我慢些医治,以图拖延些时日再上战场;亦有些兵士隐瞒伤情,拼死也要重返战场。后者自然是精忠报国的好兵,日后有所作为的不在少数,然老朽却更偏爱前者,公子可知是何故?”
我接过他的话,答道,“小可不知,还请余太医指点。”
他正色道,“因为他们至少活了下来,那些精忠报国的好兵,确有许多立下汗马功劳青史留名的,然而余下的那些呢?只怕皆已血洒边疆了。老朽不善言辞,言谈话语间或有冒犯公子之处,还望公子海涵。然而既为医者,有些话不得不说,公子身子底子如何,自个儿自然比我清楚,若在病愈前强行离开,只怕会坐下病根。”
贵和也道,“尹公子便是看殿下的面也该听余太医的医嘱,多将息些时日。说句不吉利的,原是不打紧的伤,若因休养不善又反复了,岂不可惜?殿下远在京中,不能亲往,若是长久都不曾收到公子身子无恙的消息,又要心急如焚了。”
原只是两句客套话,不知怎的,套用在丞昀身上竟让我双颊有股怪异的微麻感。除我之外的几人皆面色如常,我只好轻咳了两声以掩尴尬,“咳咳,让殿下费心了。你们的起居之处可安排好了,住多少时日?”
贵和道,“殿下命卑职等伺候至尹公子痊愈再做回程打算,若天启大军班师回朝之日公子尚未康复,卑职等便随大军一同回上京,路上依旧照顾公子。”
我急道,“这可使不得,几位先在忠州歇息数日,待下月春暖花开便启程回上京吧。殿下的心意我很感念,然我身子好得快,不必劳烦这么多人轮番伺候。你们能来,玉碗儿自然轻松不少,可日子若长了了,他要疑心我嫌弃他不中用了。”
玉碗儿站在一旁,适时地嘿嘿笑了两声以示配合。
贵和还要开口,我却抢先道,“且我适才与余太医也说了,虽不能上前线,我却也不是来边疆养病的。慕王殿下焉是省油的?他此番出行只带了两个近侍,我伤了这数日,一直是广安一人独自伺候,难免有力不从心之时。待我好得差不多了,自然还得去与他搭伙计,一同伺候殿下。”
贵和似乎还欲反驳,然大约是想起了那跋扈无礼的慕王,竟勉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此后,我便多了贵琴贵娴两个婢子伺候,余太医亦日日来为我诊脉,指点我服药。贵和是个武人,平时虽不来,每日或一早或一晚,总要来看过我才算。
贵娴祖上是南方人,煲得一手好汤。拜她每日一盅的药膳汤所赐,我体力恢复得比往常快上许多。偶尔气喘得急了,胸口虽仍有些闷痛,下地行走已无碍了。那日房中没有旁人,我竟独自围着圆桌绕了三圈,事后自然是累出一身虚汗,心里却极快慰,想来不出十日便可去寻丞暄了。
强自坚持了几日,我总算是能走出房门。离我卧房最近的景致是秋实园里的一处暖亭,传说是上任刺史在任时修建的,因他曾是江左名士,修的暖亭也风雅别致。一半在池中,一半在陆上;半围封闭,半围敞开;背靠围墙能御风,面临池塘可观景。我便走走歇歇的撑到了那精妙的暖亭处。
不想里头已有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灰色棉袍,披头散发地坐在现摆的小案前,却瞧着有几分文人名士的气度;女子一身花里胡哨金光闪闪的异族盛装,立在男子背后躬身为他斟酒。
这难道便是刘大人那不长进独子和他的……姬妾?倒不曾听说他还有个俄羌的小妾,照理说我不曾正式与刘家公子见过面,他又带着女眷,我理应回避;可这秋实园到底是刘刺史留给慕王的,他不得擅闯。这些倒也都不打紧,只是我这身子撑着走到此处已是勉为其难,不歇个一盏茶的工夫怕是回不去。
我正进退两难间,疑似刘家公子的男子起身对我笑道,“贵人既来了,何不与小生共饮一杯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