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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有灵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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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神经兮兮的。”吉布楚贺扬着嘴角,却不敢再有什么别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走,咱们去合欢那儿看看。你说你怎么回事儿,说要教人家骑马,转头就不见了,还差点儿出了意外。等会儿见了人家,你可得好好儿赔个不是。”
她一提这个,十四阿哥也急了,面子上很是下不来台。
他天生傲骨,从没跟宫女赔过不是。但他这回也自知有愧,就差个给他搭台阶的人。
于是,吉布楚贺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向喜欢的姑娘致歉,也不算是低头。不然到时候心上人跟别个更贴心的跑了,你就追悔莫及啦!”
她推了他一把,催促道:“走吧走吧,我和你一道儿去。”
十四阿哥闻言凑到她耳畔,挑着眉吊儿郎当地问道:“别个更贴心的?你该不会说老十三吧?”
他这会儿再说到十三阿哥,反而不急了,眉头也舒展开了,看着乐滋滋的。
吉布楚贺摇摇头,并不懂他:“怎么会呢?都说了十三哥是去帮我的忙了。”
“你看你又偏袒他!”
“我偏袒什么了?!”
……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不多时就走到了宫女们歇息的地方。
四公主根本不在,和合欢同寝的宫女也在外面干活,此时帐子里就她一人。
合欢见十四阿哥和吉布楚贺一起来了,手足无措,坐立不安。胳膊腿儿倒是都没事,也没其他外伤,大夫说最多有点淤青,几日就可痊愈了。
吉布楚贺是个有眼色的,知道合欢没事,很快就找借口退了出去,给年轻人留出独处的机会。
人虽没事儿,马就未必了。
云朵看着无恙,但吉布楚贺不放心,还是找了兽医去检查一番。安排妥当后,自己才跟了太后遣来的人去大帐用膳。
兽医赶到马厩时,饲马的太监们正对着紧张的云朵束手无策。
它少了吉布楚贺这个主人,又变得像个受惊的兔子。太监们将马鞍等一套器具除下,头从到脚检查了一番。摸到马背时,云朵险些再次发疯。
太监们后来拨开毛发一看,才发现马背上一片红肿,甚至渗着血丝。
马匹易受外伤,这个最好处理。只是太监们心里打鼓,将撤下来的马鞍反复看了又看,才发觉前鞍桥下方的皮子烂了,刮得一道一道的,又硬又刺。
这马鞍搁在马背上,有毛发垫着倒还好。被人的体重一压,怪不得马儿难受呢。
“这、这怎么回事儿啊!这不是芸豆姑娘昨天才绣了新的花样送过来的吗!”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
须臾,一个太监打定主意:“那咱们就装不知道!”
“怎么能装不知道呢?回头兽医如实回禀了,玉格格再问这伤从何处来,看一看马鞍不就知道了吗?咱们都能发现的事儿,他们会想不到?”
“你是不是傻?!昨天不是送来两副一模一样的马鞍吗?咱们把另一个换上就是了!过两天说不定又来新的了,谁会发现?”
出主意的太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耐着性子分析:
“这马鞍指不定就是玉格格自己使人做的手脚,好教那个宫女儿吃吃苦头,别想着勾引十四阿哥,所以才叫芸豆姑娘绣了两副一模一样的!这是主子们的算计,咱们装不知道正好。”
不然报上去了,就成了他们没早早地发现这马鞍有问题,被治个罪,可有的好受,装糊涂才是最明智的。
“可若是玉格格自己做的,找兽医来看不就露馅儿了吗?”
出主意的太监张了张嘴,卡顿了一秒才找到理由:“马受伤了,总要医治啊!你小子喂了那么多马,还看不出这白马有多难得吗?万一大伤了,多可惜。”
小太监心里不停打鼓。他怎么看吉布楚贺也不像个心狠手辣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上驷院的小太监从没见识过什么宫里的手腕儿,又懂得什么?
两个太监麻利儿地找出另一副马鞍,仔细检查了三遍,果然完好无损。
不过,如他们所料,兽医向吉布楚贺回禀时,也提到了这一茬。
“特木尔,幸亏找你去看了看。我今天下午都没发现云朵有什么不对,这才知道果真是受伤了。”
吉布楚贺仔细翻看着芸豆取回来的马鞍,正是太监们才换上去的新马鞍。
特木尔是个蒙古的汉子,自小就喜欢马。他憨憨一笑,说道:“格格放心,特木尔肯定会照顾好云朵的!”
“那就多谢了。”吉布楚贺放下马鞍,轻轻一笑,含情的眼睛柔光闪闪,看得特木尔一个脸红,跟在吉布楚贺身后的侍女豌豆见状,吃吃笑起来。
“豌豆,装些今晚拿回来的孙尼额芬白糕给特木尔。”吉布楚贺点了她的名,又对特木尔说道:“尝尝宫廷里的手艺。”
孙尼额芬白糕是老满洲最常用的点心,用料简单,但做法细致讲究,所以才能将只用面粉、鸡蛋清、牛乳做成的面饼子做成松软的奶酥,口感真正是香酥细腻,入口即化。
这样的点心在外面少见,但在清廷很寻常,吉布楚贺常常从太后那儿打包一些。
豌豆应声拿出漆盒装了几个,又添了几个玫瑰油糕和蝴蝶卷子。她是侍女中唯一一个会蒙语的,又负责送了特木尔出去。
“特木尔,马鞍的事儿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往外说。”豌豆将他送出帐外,又走了几步远,小声叮嘱了一句。
“好,格格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格格不想我记得的事,我明天就忘了!”特木尔双手抓紧点心盒子,一脸信誓旦旦。
豌豆抿唇一笑,目送他离去才回了帐子。
她掀了帐帘进去,一打眼就看见另一个侍女芸豆正跪在地上,正是太监们讨论的那个芸豆姑娘。
“格格,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岔子,请格格责罚。”
芸豆悔恨万分,一直跪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她最擅长精细活计,针线活儿一直由她来做。
那日,她才绣好了挂在马背上的幛泥,又重新编了挂在马鞍上的绦子,绳结也换了新的。正待交给马厩的太监,草原上的乌仁哈沁格格便来了。
乌仁哈沁是翁牛特部的格格,而且还是吉布楚贺同母异父的妹妹,深受老郡王和现在的杜棱郡王仓津宠爱,也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明珠。
不过,乌仁哈沁最喜欢吉布楚贺,什么都喜欢学吉布楚贺的。
吉布楚贺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裙,戴什么颜色的宝石,擦什么样的胭脂、怎么擦,她都要学。
那天,她见了芸豆手上的新马鞍,立刻就讨了去,说那幛泥上绣的如意草纹极好看,她也想要一样的。
芸豆不曾多想,就将马鞍连同幛泥一同借了出去。乌仁哈沁也说,到时会把马鞍直接送到马厩给云朵,芸豆便没有再管。
吉布楚贺如今手里拿的正是芸豆亲手做的,而伤了云朵的那一副怕才是乌仁哈沁的复制品。
马儿本就容易受惊,合欢又不懂得如何训马,云朵一遭折腾必然痛苦,而马背有毛发覆盖着,就算被擦伤也不易看出。
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马鞍替换回去,如果不是吉布楚贺和特木尔细心,众人只会以为云朵无故疯癫罢了。
吉布楚贺看了一眼幛泥上绣的卷草纹,摇了摇头:
“这个乌仁哈沁,什么时候也会这些小伎俩了。”
吉布楚贺的生父早殇,额吉后来就改嫁到了翁牛特部,当了老杜棱郡王的侧妃。只是为了生乌仁哈沁,难产死掉了。
前世,吉布楚贺八岁入宫之前,一直在巴林部长大,由祖母淑慧公主抚养。巴林部与翁牛特部毗邻,时常能见到小她两岁的乌仁哈沁。
后来她进了宫,姐妹俩见得就少了,只有每年随太后出行塞上才会见上一面。
再后来,她们各自嫁人,几乎再没见过。如今吉布楚贺回想起这个妹妹,脑中只有一团模糊的小影子,围着她没完没了地喊她“阿姐,阿姐”。
吉布楚贺蹙着眉挖掘前世的记忆,侍女们却当她不高兴了。
绿豆站在灯下给她打扇,一下扇得比一下用力,烛光都在晃来晃去:
“乌仁哈沁格格怎么能这样做呢?!”
年纪最长的红豆试探着问道:“难道乌仁哈沁格格也喜欢十四爷,所以出于嫉妒才整治那个合欢?”
“那也不能利用云朵,把格格牵扯进来啊!这万一要传出去了,外面的人岂不是要以为咱们格格在争风吃醋,心思歹毒,没有容人之量吗?!”
芸豆仍跪在地上愤愤不平:“都怪我,只想着格格平时最疼乌仁哈沁格格,断不会拒绝这么一件小事,便自作了主张。”
豌豆紧忙安慰道:“是啊,格格也很宠乌仁哈沁格格的,换作我们也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算计。不管怎么着,乌仁哈沁格格这回太过分了,应该告诉郡王!”
“好了,好了。”吉布楚贺回忆了半天也无果,反倒被四个豆豆闹得头昏,跳起来道:
“豌豆,随我出去走走!”
“格格,这么晚了,太后都歇下了,您要去哪儿啊?”
吉布楚贺脚步一顿,随口答道:“我去找十三哥,今天惹他生气了,得道歉才行。”
说罢,她掀了帐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四个豆豆互相对视一眼,气愤全消,全都抿着嘴各忙各的去了。
横空出世的宫女合欢也好,千娇百宠的乌仁哈沁也罢,都影响不了吉布楚贺跟十三阿哥青梅竹马的情分。
六月草原的夜晚凉风阵阵,月朗气清,深蓝色的幕布似乎触手可及。
行营内各处都有温暖的篝火,微弱的噼里啪啦的声响随风入耳。烧羊肉和热奶茶的香气从开开合合的帐帘内溢出,闻都要闻饱了。
吉布楚贺自幼在太后身边长大,很得她老人家喜爱。即使这次出行塞上,太后身边有五公主陪伴左右,可她每天还是要唤吉布楚贺一起用膳。
不过太后歇息得早,一般吉布楚贺伺候她歇下后,也就有闲了。
十三阿哥就是特地等到这个时候来找她。
行营的边缘,高高的辕门在视野中只能称为小方框,两侧的篝火小巧如豆。
十三阿哥从两点灯火之间穿越而来,利落地下了马,从身边的小太监手上接过一件斗篷,却不穿,只搭在手上向内走。
晚上,他又换了一身更利落的箭袖长袍,独身一人,大步流星,如风似的走在平野上,脚下像是踏着星辰。
夜色已至,营帐外围不及里面热闹,青草中传来的虫鸣清晰可辨,盖过了营帐内的欢歌热舞声。
“十三爷!”
一道响亮清脆远远地喊住了十三阿哥。
他皱着眉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移了移。
合欢不知从哪儿一蹦一跳地跑到了他面前。
十三阿哥了然道:“是你。”
他心情不好,又急着赶路,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却不防又被合欢追了上来。
合欢三步并两步地紧跟在他身侧,又喊了一声:“十三爷!”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怎么?”
合欢也不忸怩,直说道:“就是想为白天的事谢谢您。”
十三阿哥的步子顿了顿,合欢也忙不迭停下来,差点儿被柔软的草地绊了一跤。
他微低着头,英俊立体的面庞陷入了半层昏暗。
远处的火光映在他眼睛里,映出一片模糊。
十三阿哥心不在焉的,经合欢一提,又想起了下午的情景。
当时,他一心担忧着心头的少女,想也未想就追了上去。等追上了,才知道吉布楚贺是去救人的。
情况危急之下,当然辨不清骑在云朵身上的人是谁,他只怕吉布楚贺不顾安危跳马救人,又怎么会刻意英雄救美。
但十三阿哥不愿意对合欢说出实情。
这是他独自萌发的情愫,可却是属于他和吉布楚贺的秘密。
至少吉布楚贺看不出来的事情,他也不屑与外人说。
“要谢就谢……”他本想说要谢就谢吉布楚贺,但又怕合欢凑上去招惹她,索性还是算了:“罢了。”
十三阿哥摇摇头,抿着唇大步地走了,再没给合欢追上来的机会。
离太后营帐最近的自然是康熙和太子的,十三阿哥不想惊动他们。吉布楚贺的帐子又和妃嫔们挨在一起,他也不便过去,想私底下见她一面就跟牛郎织女似的。
不过两人今夜心有灵犀,顺利地在半路上偶遇了。
十三阿哥与迎面而来的吉布楚贺撞了个正着,得来全不费工夫。
吉布楚贺踩着小羊皮靴走在前头,她的侍女豌豆提着一盏灯跟在后面。路上只有她们一主一仆,看方向也不是回自己的帐篷。
十三阿哥停下来,眉头一皱。
天色已晚,她们两个女子还在外面流连,万一有查干巴日那样轻浮的男人缠上来,与她搭讪可怎么办?
吉布楚贺还是那副没心肺的样子,走上来笑着开口:
“这么晚……”
“你这是去哪儿?”
十三阿哥蹙着眉,与她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