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兰舟

4、我亦无悔

　　秋风瑟瑟，月色清冷。死牢之内一片寂静。
　　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脚链的金属撞击音。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悠长。
　　“咿呀”一声死牢的牢门开打，一个犯人被粗暴地推进来，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在正侧卧而眠的叶凡的身上。
　　叶凡张开眼睛看来看来人，略显瘦小的身躯在囚衣之下逛逛荡荡，一头乱发几乎遮住了脸，看不见摸样，然而一双眼睛在乱发后好像闪着萤绿色的光，让人不禁有点害怕。
　　叶凡这当在看那人，那人也在看他，但叶凡并不在乎，因为他的形象不比那人好到哪里去，甚至还不如他，因为至少那人的囚衣还是新的。
　　打入天牢已经一月有余。叶凡起始在大牢里不断大叫冤枉，被狱卒狠狠修理了两次仍不死心，同牢的老囚徒好心问他，可有钱财，可有信得过的亲人。若是有，还可以想些办法，不然在此处便是写了状子都无处可投。
　　一席话说得叶凡面如死灰，他身无分文，每日三餐不济，哪里会有钱财？更何况还要信得过的亲人，他连亲人都没有，他自幼丧父，母亲也在他15岁时辞世，当真算得上是形影相吊，孤苦无依。
　　至此叶凡便沉默寡言，日渐憔悴。前几日老囚徒的家人终于想了些办法将老囚徒迁了出去。大牢之内之剩下叶凡一人时，叶凡恨不得立刻行刑之日立时就到，免得他在这里终日哀叹。
　　那囚徒看了半晌，见叶凡并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道：“哎，小子，你犯了什么事？”
　　叶凡摇头道：“我没犯事！”
　　那囚徒“嗤嗤”冷笑，道：“没犯事还在这里，看来这大牢里都是些干净人嘛！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为了小财害了人命。”
　　叶凡怒道：“我没害人！”说罢忿忿地躺回柴草中。
　　囚徒晒笑，忽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银质的小盘子，伸指在盘上“叮叮”地弹起来，边弹边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 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正唱到得意处，叶凡忽然弹簧一般跳起来，一把将银盘夺走，手指微微颤动将银盘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一时间百感交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你哪里来的这个……这盘子分明在我入狱那日被狱卒收了去，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囚徒有些意外，斜眼看着书生半晌，忽然正色道：“你后悔吗？”
　　叶凡怔住，他本是俗世凡人，平淡度日，然而自从遇到小怜，先是差点命丧黄泉，接着又锒铛入狱，厄运连连，说起来竟似乎被小怜所累。
　　但叶凡还是摇摇头，决然道：“我本就是落魄书生，贫困潦倒，不过为着爹娘的遗愿，想挣个功名，为我叶家争气，光宗耀祖。但这十几年来我每日拼了命似的去挣，我何曾开心过，若不是小怜，我真不知这世上还有期盼，还有希翼。即便此刻我身陷囹圄，我亦无悔！”
　　这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那囚徒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如此，不枉我千里迢迢赶来救你！”
　　叶凡吃了一惊，忽见囚徒伸手一推，叶凡不由向后跌倒，大叫了一声惊醒过来，伸手一抹额头上的汗水，才发觉竟是南柯一梦，他苦苦地笑了一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娇笑，叶凡倏然回头，却见一个黄衫女子俏生生地站在牢房之中，含羞带俏，不是小怜更是何人？
　　叶凡只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醒，他擦擦眼睛再看，小怜所站之处却又空无一人了。
　　叶凡呆呆地看着，心中苦涩，原来究竟不过是黄粱一梦。
　　第二日，叶凡被牢门咣当声惊醒，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处，正睡眼惺忪中，被来人踹了一脚，才慌慌张张爬起来，抬眼看去却是狱卒。他犹自迷糊，喃喃道：“难道时候到了？”
　　那狱卒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到撑不住笑了，然后又觉的有失严肃，马上又板起脸喝到：“啰嗦什么，大人叫你上堂，还不快去。”
　　叶凡愣愣地问道：“上什么堂？”话音没落，狱卒又是一脚踢来，幸好叶凡这当儿心里有了准备，微微侧身，那脚踢到身上便没了多少力道，不觉得很痛，却在不敢多话，急急忙忙跟着狱卒出了死牢，一路上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七折八转，竟又回到当日大堂上，那县丞威严端坐，但双眼中莫名地多了很多血丝，仿佛昨夜不曾安睡。
　　狱卒这便禀道犯人带到，那县丞也不多话，张口就道此案另有隐情，鉴于叶凡冤情，立刻释放云云，叶凡听得云山雾罩的时候，狱卒已经上来将他的镣铐打开，喝到：“走吧。”
　　叶凡此刻真正如坠云雾，失声道：“我可以走？”
　　县丞不理会，起身就走。叶凡犹自发呆，那狱卒便向着他脑袋就一下，道：“你小子傻啦，大牢还没呆够？还不走？”
　　叶凡立刻被打醒了，连忙起身踉踉跄跄走出府衙，来到大街之上，一时间仿佛做梦一般。
　　一声轻笑传入耳中，叶凡触电一般向对面看去，街道对面熟悉的身影，袅袅婷婷，如云乌发迎风飞舞，不是小怜更是何人。
　　叶凡这片刻大起大落，几乎傻掉了。
　　街上人来人往，街面也有甚宽，叶凡怔怔地望着小怜，只觉得小怜尚在数十步之外，然而衣裳翩跹，片刻便在他面前，便如同方才那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如此这般清晰地传入耳中。
　　叶凡犹自发呆。小怜却微笑拿起他的手指放他口中，轻声道：“是不是做梦咬咬看。”
　　叶凡当真用力去要，立刻痛的咧嘴。才百感交集道：“小怜真的是你？”
　　小怜眼圈一红道：“真的是我。公子，小怜连累公子受苦，小怜这厢赔礼了。”说着盈盈福下去。
　　叶凡慌的双手乱摇：“不敢不敢，小怜姐姐对我恩重如山，你这不是折煞了我嘛。”
　　小怜听了才笑，却又见叶凡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当日玉树临风的样子，心中毕竟心痛，便琢磨着何时得了空闲定要回去将那几个狱卒教训一番出气。但当务之急是先要叶凡好好调养一番，将这一月新伤旧伤养好才能做别的计较。于是拉着叶凡便走，穿过了几条街，迎面出现一座酒楼，大大的酒幡迎风而展，明晃晃写着“仙客居”三个大字，气派十足。
　　小怜禁不住笑道：“好大口气，到不知道我这仙客能不能住，我们就去那里吧”。
　　叶凡也无异议，两人径直向酒楼而去。
　　“仙客居”果然有些意思，楼内人声鼎沸，人满为患，小怜同叶凡进得门来，便有伙计上前招呼，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怜二话没说，先扔了一锭银子，叫了两间上房。小二一脸诧异，心中暗自嘀咕是否上天不公，这落魄乞丐竟有如此美貌的少女相陪，他王老五一表人才竟没有姑娘垂青。
　　两人直进了客房中，小怜又吩咐了小二烧水为叶凡沐浴，才安坐下来。
　　叶凡此刻实在憋不住问道：“小怜，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怜含笑道：“公子必是满腹疑问，听小怜慢慢叙来。公子不是随身带着银盘吗？那盘上我下了咒，你有不测，我在观天镜上都可以知道。不过前些日子我闭关，今天出来才得知公子竟受此大难，说来都是小怜处事不周。但是我一见公子受了冤枉，即刻起身赶来，到牢中探望，总算见公子还无大碍，就连夜去了那县丞府上，附身在大堂上的观音像上，小小教化他了几句。县丞立刻就吓白了脸，这不，第二天就把你放出来了。”小怜说着，禁不住格格笑出声。
　　叶凡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但在他看来小怜这般做，虽然是为了救他，却不免有些亵渎观音娘娘之嫌，思来想去觉得很是不妥，然而当着小怜笑靥如花，这驳斥的话当真也说不出口。
　　正想着问那失踪的店小二下落，门外小二已经喊着水已经烧好了。叶凡便放下此事，过去沐浴。
　　一进澡桶，飘着花瓣的温水立刻漫上来，水气氤氲，舒服的叶凡只想哼哼，这一月所受之苦便在此刻都烟消云散。方才的一丝不快也就抛诸脑后。
　　正舒服时刻，一件锦袍飘进来，不偏不倚挂在屏风上，耳边响起小怜的声音：“叶公子，这是小怜方才买来的，不知合不合公子身，如果不合身，这里还有几件。小怜便在旁边候着。公子有事便叫小怜好了。”
　　叶凡反射性地向下一缩，紧张四处张望，却不见人，于是叫道：“不妨不妨，我叫小二便可，小怜你…你回房歇息吧。”
　　似乎一声轻笑，接着小怜的声音传过来：“公子，小怜的意思是公子有事，我便叫小二过来，而且小怜是在隔壁用千里传音与公子说话呢。公子不必紧张。也罢，小怜就先下去叫上几个菜，公子沐浴完了，就下来进餐好了。”
　　叶凡发了会呆，心中却隐约失落。患得患失之间洗了澡，更衣完毕，便下了楼来寻小怜。
　　楼下小怜正百无聊赖，忽见叶凡翩翩下得楼来，此刻沐浴新出，锦袍华服，更显得面如冠玉，温文儒雅，正自欢喜，一瞥眼间，大堂上早有几人做花痴状，大流口水，眼见之下，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叶凡四处打量，一见小怜面露喜色，直奔小怜而来。
　　一落座，叶凡不及开口，小二早赶上前，陪笑道：“两位客官想点些什么菜？”
　　小怜道：“拣你们店里特色的菜肴随便来几个吧。”
　　那小二便笑道：“这位客官，你这么说就是不知道我们仙客居的妙处了。这天子脚下，我们仙客居的菜色可是京城一绝的，特色菜少说也有百十来种，你这么说，小的不好和厨房说呢。”
　　小怜格格地笑，说道：“你倒是伶牙俐齿，也罢，你就报报菜名吧。”
　　小二叫了声：“客官您听好嘞，油爆大哈、红烧海螺、糖酥鲤鱼 一品熊掌、干烧鱼翅、鸡汤煮干丝、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蹄、鸭包鱼、龙井虾仁、叫花鸡、三蛇龙虎凤大会、冬瓜盅、烧乳猪、古老肉红煨鱼翅、冰糖湘莲…”
　　小怜拍手叫道：“停停，你说了这么多，也很普通嘛。那家客栈酒楼没有啊。“
　　小二道：“客官，你那是没吃过我们店里的。要是您吃过，绝不会说这般话。我们店里的厨师那可是世间难寻…”
　　小怜见他又有滔滔不绝之势，急忙道：“行了，就要水晶肴蹄、西湖醋鱼、冬瓜盅、龙井虾仁吧。外加十斤水晶饺子，二斤花雕。一会上了菜，要是好吃就赏你银子，要是名不副实，就赏你嘴巴，再拆了你这仙客居的招牌。”
　　那小二开始听着小怜夸他，又说赏银，连说“多谢客官”，到后来小怜开玩笑说赏嘴巴拆招牌，仍说“多谢”，倒把小怜笑翻天，然后扔给小二一锭银子，小二便欢天喜地跑去上菜。
　　小怜笑够了转头来正见叶凡有若所思地看着她，便努嘴问道：“书生，你想什么？”
　　叶凡道：“你还可以喝酒？我原来以为修仙之人都是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
　　小怜眉头微颦，略带嗔怪道：“难道修道之人就应该衣衫褴褛，风餐露宿，每天只喝西北风？哼，邙山派掌门你见了没？那还不是一样锦衣华服？”
　　小怜话音未落，隔着不远一桌一个古道清风的灰袍道人忽然掉头看过来，见了小怜忽然双目精光一闪，接着起身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