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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伍·陆 阮郎归 ...

  •   姬清苑原意本不叫阮青慈得知这个中因由,秦冉冉只道这女孩儿把母亲之死的负担背在身上十年,也是时候放下,便自将一切转告与她。

      但阮青慈却无姬清苑想像中任何难以接受的反应。静静听秦冉冉述说一切,良久她只是淡淡“哦”一声道:“原来是这样。”

      姬清苑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字出口,却也不知该说些甚。

      “一个是为着心爱的丈夫和女儿而死,一个为向妻子赎罪、守护女儿而活。”说话间秀美的少女微微垂首,眉目竟绽出朵别致的温柔,“如今叫我知道,娘亲至死念着我们,爹爹也从未怨恨、嫌弃过我,那便……很好了。”

      一家人始终相亲,这就是她的愿望?细细咀嚼,姬清苑也不知心头是何滋味:“但你爹爹……”

      “犯下大逆不道之事么?”阮青慈神色恬淡,“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子,也不如娘亲的知书达理。我知道爹爹为了娘亲甘冒大不韪,又为了我十年来煞费苦心,心中只觉感动、欣悦。我只要能再见爹爹一面,此次随他一起下去与娘亲团聚,便值了一切。”

      与姬清苑对望一眼,半晌秦冉冉悠悠道:“待此间事了,我便回了乡去寻爹爹。此后随他老人家想隐居或行走山野,我只管陪伴他左右,再不做他念。”

      不由自主执了她手,姬清苑笑道:“不知秦相……秦伯父见到我,会不会嘲笑我无甚用处,不许我与他的女儿再相见。”

      心下感动,秦冉冉低声道:“见了阮姑娘,我才明白从前自己是多么的不孝。”

      这才醒起还有旁人在侧,姬清苑收手一揖道:“阮姑娘皎如冰雪,叫人钦佩。我等也不该对姑娘有所隐瞒,叫姑娘得知,我二人之所以着紧令尊之事,只因我身份特殊,实为当今皇上的亲弟,这位秦姑娘,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称自己作“明媒正娶的妻子”,细念这几字,秦冉冉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阮青慈待要下拜,却被秦冉冉伸手扶住,听她笑道:“我夫君一向最不喜身份地位之说,此番坦诚相告,只因真心视姑娘为友。姑娘若拘泥礼数,未免看轻我二人。”

      “多谢二位。”阮青慈省去礼节之时,却连一向挂在嘴边的“恩公”也给一并去掉。

      “姑娘小小年纪便有次度量,委实不可多得。”姬清苑击掌笑道,“日后若得机会,我夫妻另介绍一位挚友与姑娘相识,你二人怕要合了十分缘。”

      心知他所言乃是无弦,秦冉冉亦深表赞同。

      如此一番相谈,待得再次入夜,姬清苑便携了秦阮二女二探牢狱。

      仍是效仿了昨夜施迷香之法,三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县牢,阮青慈老远就看到阮行之,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落。

      便在金玉楼受折磨之时也不曾见她这般失态,姬清苑不由叹道:“阮先生半生虽苦,却委实养了位至孝至敏的好女儿。”

      秦冉冉悠然道:“只看阮姑娘,便能想见阮夫人生前该是何等秀外慧中、才德兼备。”

      阮行之原抚了阮青慈长发一同落泪,听她提到亡妻,神色更见悲苦,半晌方道:“这位姑娘。”

      “便是我昨夜与先生提到的,内子秦冉冉。”姬清苑一边说,已伸手劈开牢门锁链,“我妻子医术精湛,先生受刑多日,若无医药调理,只怕……”

      他话到一半,反倒对手中铁锁生出兴趣:“先生身负惊天秘事,按理当被严加看管。但我两夜出入牢房自如,这铁索也毫无实用之处,德州县令未免行事草率。”

      阮行之张口欲言,看一眼仍自垂泪的阮青慈,却只余一声苦笑。

      姬清苑恍然:“先生为阮姑娘性命之故,必不至逃脱,那县令想必仰仗此点。”

      阮行之长叹不言。

      一夕得知父亲待自己十年厌弃全属误解,又亲耳听他甘受牢狱之苦只为自己,阮青慈一时只觉心如刀绞,哭一声“爹爹”,便再说不下去。

      抚她一头青丝,翻身跪地:“王爷,草民一生对我朝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原不该有所奢念。但稚子无辜,我这女儿小小年纪便没了娘亲,这些年有爹爹也如同没有,命途极苦。得王爷与王妃视之为友,实属有幸。日后无论我作何下场,斗胆请求王爷保我这可怜的女儿一命。”

      “相救二位是分内之事,先生不必严重。”见他欲言,姬清苑挥手制止,“我救先生,只因先生是唯一能指证朝中贼子之人。先生既然自承对朝廷犯下罪过,自该想着全力弥补。动辄轻生,乃是下下之策。”

      “王爷说的是。”阮行之伏地下拜。

      秦冉冉忽道:“阮先生。”

      其余三人目光一时都望向她。

      踱得两步,秦冉冉道:“阮姑娘想尽办法救先生,只因父女天性,非得施为。外子相救,除了此事与朝廷有关,还因他天性仁厚,好管不平。但我与先生既无干系,一向更没那侠义热肠。”

      姬清苑听得连连皱眉:“冉冉你……”

      “王妃有话,不妨直言。”

      仍自来回踱步,秦冉冉半晌道:“先生昔年历尽艰苦所得丁香结,不如现在何处?”

      阮行之颇为诧异:“王妃要此物……”

      “外子方才已言道我是行医之人,平常所好也不过几张处方,几副良药。早年得闻天下间有灵药丁香结,可惜无缘得见,引为憾事。如今得知先生身怀此物,少不得便要见识一番。”身旁目光如炬,秦冉冉忽的有些不敢面对,却仍自平声道,“那丁香结是先生一生的悔痛,却也是先生与夫人最后的联系,想来先生不致丢弃。”

      阮行之听得苦笑不已:“王妃委实秀外慧中。不瞒王妃,那丁香结我日日带在身边,只为追思亡妻。这些年每日里看它一眼,虽然痛悔难当,却也……却也做了赎罪。王妃若想要它,那我……”

      “先生不必听信她胡言乱语。”冷冷看秦冉冉一眼,姬清苑晒道,“她口中说见识一番,想必见识过后,是万万不会还予先生了。”

      阮氏父女听得惊诧,却见他二人一个冷口冷面,一个垂首不语,片刻前那亲密,此时却像渗入一圈又一圈化不开的嫌隙。

      早在她提及丁香结时便已色变,姬清苑容色冷凝如冰:“你一心来德州,为的便是那丁香结?”

      颔一颔首,秦冉冉坦言道:“离开碧云村之时,义父传书于我,信中言他已探听到世上最后一粒丁香结的下落,便在德州阮行之手中,叫我自行设法来取。”

      “你为何瞒着我?”

      目中恬淡忽的转了凄然,半晌秦冉冉喃声道:“那日在茶楼之时,我本想告诉你。但你却说此后在一起一日,便要好好待我。我虽然知道、纵然知道你说这些话还有别的心思,但好容易你我能好好相处,我难道能做些什么来擅自破坏这一切?”

      姬清苑嘎声道:“若那日你肯坦白跟我讲,纵然我心里一时有些不痛快,也不如今日……”

      “今日你可是怨我怪我?”秦冉冉抬头向他,神色清冷。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良久他才道,“从前你一心一意对病人,就算聪慧过人,却从不屑与旁人争锋,更不会与病人作甚交换。从前你即使面对的是皇帝,也只把他当做普通的病人医治,医者本分之外,绝不做他念。”

      两人对望,他颤声道:“你怎能为我,强迫自己改变,做往日里绝不愿为之事?”

      她本想着,他若对她发怒,那她也不会示弱。但他简单的一句话,她却怔怔落下泪来。

      “这一条手臂,是不是真的叫你这般愧悔?甚至愧疚到要以丢失本性作为交换?”左手扶了断膊,姬清苑恨声道,“早知如此,我宁愿皇兄当初一刀杀了你,也省得你活着却只想为我劳心劳力,做牛做马!”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秦冉冉静静道:“我夫君不愿我做卑劣之事,我也、我做那样的行为,也是万般无奈。如此,我便向先生道歉。”不理会阮青慈劝阻,秦冉冉面对阮行之施了一礼,却仍不曾抬起头来,“求先生,将丁香结转送于我。”

      心头如针刺一般,姬清苑紧紧握了拳:“就算阮先生肯给你,我也绝不会要!”

      依然不理会他,秦冉冉轻声道:“我夫君便是这样的人,侠义心肠,待每个人都好。虽然从不肯说不出,但我知道,他心里最着紧之人还是我。昔日我连累他断臂,毁了他仗剑江湖的美梦,他不曾怪我,甚至为着不让我内疚,让我离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故意百般恶行待我,被旁人责难,也只作若无其事。等到我要独自走开的时候,却又怕我有危险,跟着我,每日里说违心的话,也不管自己心痛不心痛。”扬了扬头,她掩去目中晶莹的痕迹,“他就是这样的人。先生就算感念他与先生一般自苦的心意,也请务必将那丁香结赠予我。”

      半晌阮行之讷讷道:“王妃待王爷,是否……”

      “我对他早已没有内疚之情,只有心疼、怜惜之意。”秦冉冉淡淡道,“他心里或许知道,口中却始终不肯明白。”

      姬清苑不由转过身去。

      “自从夫人辞世,这丁香结于我已是无用之物。”自发间小心翼翼取出一物,阮行之双手呈上,“王爷与王妃情深,小人感佩,大恩无以为报,便已此物,聊表心意。”

      伸手接过,秦冉冉握住片刻,眼泪终忍不住滚滚而落。与姬清苑始终不曾搭理,她静下心为阮行之诊脉,阮青慈便在一旁为她掌针。

      直过了两柱香功夫,秦冉冉这才撤针起身,擦一擦额上细汗道:“先生身体,非一时半刻能治好,待过几日救了先生出去,我再为先生好生调理。”

      时辰已过五更,三人难再停留。阮青慈朝阮行之跪拜过后,三人便自出了牢狱去。

      一路冷寂无声,阮青慈不时看看左又看看右,却想不出办法令二人和解。路程走到一半,姬清苑停了脚步闷声道:“我心绪不佳,要去市集中买些酒喝。”

      秦冉冉不甘示弱,也立时道:“几日的青菜豆腐吃腻了,我去城中鸳胗楼好吃一顿。”

      阮青慈无奈叹道:“既然都要进城,咱们不如结伴走。”

      姬秦二人齐齐抬头看她。

      转了转眼珠,阮青慈笑道:“我爹爹两日后便能从那晦气牢狱中出来,我得提前为他制一套新衣。也不知金玉楼的人还找我不找,若没有姬大哥与秦姐姐随行,我只怕……”

      心知她是为着两人能同行刻意如是,二人自然乐得收了她这人情,随意自圆两句,三人便又一道入了城去。

      可惜却没那等吃肉喝酒的好时光。

      城中颇为热闹,大都却讨论着同一件事。

      “十天前城西林员外过身那事儿,你听说了没?”

      “这德州城里谁不知道?不就是被那个酒鬼阮秀才给误杀的嘛,诶,那阮秀才两天后就该去给林员外填命了。”

      “非也,非也。”

      “难道林员外不是阮秀才杀的?”

      “非也,非也。那酒鬼佬是要给林员外填命了,可惜不是两天后,而是今天,今天中午!”

      “告示上明明说的两天后。”

      “我小舅子可是县衙里的衙差,他说这两天有人去牢里跟那阮秀才偷偷接应,县老爷怕杀人犯给跑了,这才决定提前刑期。”

      ……

      阮青慈身体抖得如同糠筛。

      伸手扶住她,姬清苑沉声道:“走,咱们这就去刑场!”

      R
      所谓刑场,不过是德州城中临时搭建的平台。毕竟世道之上偷鸡摸狗之流虽不少,杀人斩首者每年能有几个,已足够叫人说道。

      平台之上一人乱发掩面,跪对众人。站立一旁的刽子手高举邢刀,只待县官发令。

      掷了那刑牌落地,县令高声道:“时辰到,斩!”

      “谁敢擅动!”携了石子以十成功力击落刽子手手中邢刀,姬清苑越众而出。

      “果然有同党。”那县令二拍惊堂木,高叫道:“拿下犯人同党!”

      一干衙差迅速将姬清苑团团包围。

      自怀中拿出一物高高举起,姬清苑冷声道:“宣琅清王在此,谁敢擅动!”

      他出言之时,秦阮二女已上前扶了“阮行之”,拨开他长发,秦冉冉惊叫道:“清苑,他不是阮先生!”

      一眼瞥见那县令面上得意笑容,姬清苑无暇管他,拉了二女转身回跑:“去县牢!”

      一路疾奔,阮青慈面上泪珠如心中恐惧,怎么也流不完。临近牢房,姬清苑一手迎敌,心头痛恨之下再不留情,连下杀招。秦冉冉拉着阮青慈跑进牢中,立眼见到一人横卧牢房之中,不是阮行之又是谁?

      冲上前去,秦冉冉执他右手切脉,手下脉细随他嘴角紫血一同流泻,惊惧之下,竟也落下泪来。

      抱住他头,阮青慈不停叫道:“爹爹,爹爹……”一边叫痛哭无法抑制,眼泪混了阮行之身上血迹,凄厉的红。

      挣扎着自发间再掏出一物,阮行之颤颤放入秦冉冉手中,抓了阮青慈,他似想笑,目中却已流出眼泪。

      姬清苑不知何时业已进来。

      痴痴望了阮青慈,他似在看她,又似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阮阮,阮阮……”目中空空洞洞,又似充满情感,他喃喃道,“三十一年前,我从她家门前过,听到一个小孩儿叫,‘阮阮,阮阮’,心里边儿好奇,便站下来看。不一会儿便见到她从院子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笑,那笑声啊,真比春天的黄鹂鸟儿叫得还好听……”

      嘴角的红绽出鲜花般艳丽的微笑,他轻声笑着:“好久好久之后,我才知道她名字叫阿沅,却总也忘不了旁人叫她阮阮时笑着跑出来的模样。”

      “愿结同心,同姓同名,同携白首。”他伸手向天,温柔唤道,“阮阮,阮阮……”

      转瞬手势垂落,阮声已绝。

      阮青慈以手抚面,血泪绵绵,哀恸如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伍·陆 阮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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