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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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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过年,也只有父子二人守岁而已,下人们上了酒菜后就被原东园打发着自己去过节了。原随云坐在饭桌旁,手执酒壶给原东园斟了美酒。
八分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原东园表情十分复杂,他的视线从酒杯上转到原随云的脸上,许久未发一言。
“父亲?”并未听到其他声响,原随云举杯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原东园的语气十分和蔼,同往日相比还多出了几分喜意,“我儿也长大了,惟愿你新年幸福安康。”
“该是我祝父亲长命百岁、平安喜乐才对。”原随云举起杯盏同他父亲碰杯,“是我总劳父亲忧心。”
无争山庄虽说地位超然,但该有的铺子产业一样不少,昔日是管家与原东园打理家业,如今原随云年纪见长,作为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自然也是要涉猎这些的,原东园在庄内担心儿子也实属正常。起初可是有不少人不服这个瞎眼的少庄主,可如今,原随云已经能够负担得起一庄之主的职责,更别说还有个暗阁需要照看,期间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常人的数倍。原东园感到骄傲的同时也十分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连儿子都无法保护,痛恨自己留不住妻子。
由此可见,世间多有不如意之事,即使武艺超群、家财万贯,也免不了后悔与无力。
武艺高强之人本就可延年益寿,更别说原东园早已臻至化境,只是他因妻儿之事心思郁结,也不知能否长命百岁了。他听到原随云的祝语,勉强笑出声,道:“你说话自然是有用的。”
父子二人倒是也过了个好年,下人们也放了假,对原随云来说,恰到好处的安静能让他更舒服一些。失去视觉代表着其他的感觉逐渐增强,以听觉尤甚。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无论是人们走路说话的声音,还是风穿过枝丫的声响,甚至是布料摩擦的声音都让他不堪其扰,后来他内力渐深,以内力作为辅助来隔绝异响才逐渐好转。如今内力已是他能够安稳度日的必备之物,但他还是更喜欢绝对的安静——不需要内力的帮助也仍旧可以让他进入睡眠的安静。
他的房间在山庄的西北方,布局十分简单,没有装饰用的山石和池塘,只在卧室后方种了一片翠竹。以前原老庄主怕竹林的沙沙声太过吵闹,想要将竹林砍掉,被原随云制止。
风与竹叶相触的声音并没有让他太过讨厌,相反,这种极有规律的声响对他的睡眠也有所助益,如今翠竹已经长成一片,观之赏心悦目。
原随云热衷于坐在窗边煮茶观景,原东园曾问他你在做什么,他答,在听竹林欢笑。那之后,老庄主就再没说过要将竹林砍了之类的话了。
他与老庄主一同守了岁,子时过后才回去睡下,倒是难得的一夜好眠。
老庄主初五便独自离了庄,也没说去做什么,只告诉儿子自己有事,恐怕要走个一年半载,庄内的一切事宜便都由他这个少庄主来做决断。原随云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随即站在门口,送他父亲离去。
丁枫站在他身后,一如既往地恭谨。原随云稍稍侧身,他便后退一步,低下头去。
“丁枫。”像是在话家常,原随云的语调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父亲跟你说了什么?”
“老庄主说了要属下呆在庄内,听从少庄主差遣。”丁枫的心跳很稳,声音也很稳,“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没什么吗……?”原随云低低笑出声来,他轻轻抚平袖口出不甚明显的褶皱,信步行至庄内,“你说没什么……那就算是如此吧。”
丁枫站在原地,嘴唇蠕动,最终却只深深一礼。
“今日开始闭庄,概不见客,就说老庄主要闭门养病。”片刻,原随云随口吩咐下去,“记住,是谁都不见。”
原东园只身一人离去,他定然是做了准备的,至少这位深入简出的原老庄主不会让别人发现他已不在无争山庄。原随云虽然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事物,但这需要一个前提——原东园在他儿子背后帮衬。不然即使旁人不去介意原少庄主的眼盲,也会因他年幼而看轻,而事实便是,原随云还无法负担起无争山庄的威名,至少在别人眼里正式如此。
所以原东园不能离开,即使他已经走了,原随云也要做出他父亲还在的假象。
原随云并不是惧怕惹出事端,而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去跟一群老鼠逗趣,他很忙,非常忙,所以他的时间不会留给无用之人,那样未免太过浪费了。
不谈以后,只谈现在,别人都认为没有原东园的无争山庄不足为惧。原青谷当年天纵奇才,但他的后人也许并不是,江湖中人敬佩着无争山庄的百年威名,却又跃跃欲试,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人们谈起无争山庄,赞叹的同时又会带着几分惋惜,像是都知道原老庄主的继承人是个瞎子。
言语间也会多出些许优越感,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激昂风范。
而真正的清醒人,却从不随意开口谈论,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享誉武林百年的、世家大族的继承人,就算他是个瞎子,也不是个简单的瞎子。
如原随云这般,定不会平庸度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跌入谷底,或一飞冲天。
旁人如何评论,原随云并不感兴趣,黄昏时分,他给自己点了一盏灯。
灯光昏暗,却也足够照亮整间书房了。他椅背上,手旁是翻阅了一半的书卷。
秋月沏了茶,将茶盏轻轻放下,她是原随云身边的丫鬟,伺候她家公子已有六个年头。
守礼、懂事、忠心,且武艺不错,这姑娘与丁枫一样,是原随云的左膀右臂。
“秋月啊。”原随云缓缓抬手,伸出指尖拨动着烛芯,细小的痛感顺着手指向上,酥酥麻麻,“灯亮吗?”
“不是很亮,却足够人视物了。”秋月在他身边呆久了,自然该知道如何回答。
“哦……火焰是什么颜色的?”他又问。
“橘红色。”
“那橘红色,又是什么样子呢。”
少女将那盏茶递了过去,原随云总算不自己伸出手指烤火玩儿了,接了茶杯小口抿着。秋月看了一眼自家少庄主,才抿唇笑道:“奴婢读书少,不会说呢。”
“是吗?”原随云索性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给椅背,“还真是可惜了。”
他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也曾经见过这大千世界,只不过处于黑暗中太久太久,那些鲜活的场景也被墨色浸染,最终化为一片空茫了。
“……像是初升的太阳一样吗?”
橘红色的,跳脱的色彩,从天际晕染开来,整片天空都变成了瑰丽的颜色,然后朝阳升起,万物仿佛重获新生。
定会是最美好的场景。
只可惜,正月十五过去后的第五天,他没有等到太阳,而是等到了一只火凤凰。
所以说,女人啊,真是让人头疼。
今天的少庄主,仍旧如此感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