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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比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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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比武
听着百里绝焱明褒实贬略带嘲讽的语气,展昭的心头忽然泛上了一丝尖锐而熟悉的痛,痛得他几乎忍不住要皱起眉头。这是怎么了?这痛,都已经好几年没有体会过了,怎么偏偏就在今天……展昭自嘲的微微勾唇,只是因为百里绝焱的一句话吗?他怎么会这般脆弱?
“怎么?展护卫不回答本王,可是觉得本王人微言轻,不值一答?”百里绝焱见展昭低首不语,不由想起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经常低着头,问什么都不说,偏那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让人看着心乱。而此时,百里绝焱的心显然又乱了,自从他在自己的百里山庄“失踪” 之后,就只在他七岁时见过一面,那时他还只是一双眸子里有那个自己心爱之人的影子,可现在,连身上都带了她淡淡的神韵,太像了。当年“半剪春风一笑寒”名动京师,他若生为女子,想必又是第二个“一笑寒”。
展昭闻言,跪在那里的清俊的身子微微一颤,慌张的抬起头,语气里带了丝急切:“不是的……是……是皇上和包大人的错爱……”
可是百里绝焱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解释,径自往身后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了。
展昭复又垂下头,心底有什么酸酸的东西在涌动,他……果然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啊,这么多年了……也难怪,原本白首鸳鸯,如今天各一方,若是自己的话,也是会恨那个罪魁祸首吧?
展昭和百里绝焱之间的暗波汹涌,赵祯并没有察觉,他只是知道展昭会经常进宫,这点就让他很高兴了。但是,八贤王和包拯都看在眼里,包拯尚不明所以,只是知道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如何解决,是以一直迟疑,并未贸然开口。而八贤王却对这其中纠葛心知肚明,微微叹了口气,悠悠然的道:“展护卫自请调守开封府,为皇上为百姓护我大宋青天,这一份心,着实难得,日后开封府和包拯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说着,起身亲自将展昭挽了起来。感觉到一贯沉着冷静的展昭此时竟微微颤抖,八贤王心头一紧,这孩子,这许多年竟是一直没变。
“爹,孩儿久闻展护卫南侠之名,今日得见,很是难得,孩儿想和展护卫讨教几招!”一直悠闲的在一旁瞧着的百里惊然忽然开口,说完之后还一脸笑吟吟的表情看着百里绝焱,眼中满是希翼。
百里绝焱剑眉微微一蹙,不禁怀疑自己这个聪明的义子是不是已经看出点什么端倪,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的淡笑道:“有爹每天和你过招,还不满足?南侠名满天下,你那点功夫,就不要献丑了。”
百里惊然笑着凑到百里绝焱的身边,道:“爹和孩儿过招,每次都不出全力,生怕伤着孩儿,况且您又经常在军营里,一年才能回来几次啊?山庄里您留下的神风骑和武师们又都碍着身份不敢和我动手,一点意思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展护卫这样的高手,您就让我试试吧!展护卫这样的身手,见我不行就会手下留情,伤不到我的!”说着,侧过来瞧着展昭,笑问:“是吧,展护卫?”
“啊?”展昭一怔,他没想到百里惊然居然会忽然提出和自己比武的要求,更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自己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但他无论如何不愿和百里惊然动手的,即使只是过招,他也不愿。非是嫉妒他拥有百里绝焱的宠爱,而是心知自己此时心乱如麻,若只是输个一招半式也便罢了,万一一个失手,伤了百里惊然,那个人又要恨自己入骨了吧?
百里惊然并没有等展昭的回答,而是一边央求百里绝焱,一边向赵祯递眼色。
赵祯会意,便道:“焱叔,就让惊然和展护卫过两招吧,惊然武功不弱,不会伤到的!”他心里其实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机会看展昭施展武功,刚刚他过于心急,只看了展昭的袖箭功夫和轻功就迫不及待的封了官赐了号,竟忘了让展昭施展剑术,刚刚想起,早在心里懊悔不已,如今百里惊然要和展昭比武,他自是求之不得。
有赵祯这句话,百里绝焱便不好再拦了,只神色复杂的瞧了瞧百里惊然,又看看展昭,沉着脸将腰间自己的佩剑“北冥”解下,交给百里惊然,淡淡的道:“南侠巨阙乃是上古神刃,切近断玉,所向披靡,为父的北冥未必能敌,不过总比一般俗铁要强,你拿着!”
百里绝焱这一举动,赵祯并没有什么反应,百里绝焱是先帝特许君前佩剑的,所以此时亮刃他也并不觉得无礼。倒是八贤王暗暗一惊,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他把北冥让别人用过,今天却要……绝焱啊绝焱,你明知北冥一出,小昭无论如何不能还手,你当真这般恨小昭,非要如此伤他才能心平?你可知有朝一日,你定会痛悔今日之举啊!
展昭静静的望着百里惊然手上的北冥剑,心里泛上了淡淡的悲哀,果然还是这样啊,他对自己的恨意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稍减吗?
百里绝焱也在有意无意的瞧着展昭,那微微拢起的眉,微微敛下的眸,微微垂下的脸,那淡淡的落寞和哀伤……心里竟然感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觉,那似乎不是厌恶,不是憎恨,不是负面的情感……狠狠皱了皱眉,百里绝焱咬牙将这种不应该出现的东西驱逐出去。
立在耀武楼前广场一角,展昭如同山崖上的一株松,静立不动,风过,卷起他朱红的官衣下摆,翻卷起伏。看了一眼立在他对面的百里惊然,展昭握剑的手微微紧了紧。
百里惊然已然除去了披风,一身淡黄衣袍在风中显得甚是单薄,他朝展昭笑了笑,提剑拱手,道:“展少侠,手下留情!”
没有称“展大人”,也没有叫“展护卫”,而是以江湖礼节唤了声“展少侠”,让展昭微微一怔。
吐了口气,展昭勉强一笑,还礼:“世子言重了!”
百里惊然似乎知道展昭绝对不会先出手,只一笑,“刷”的一声,拔剑,银光闪出,疾刺之下,似乎荡起一片水光,寒意,随着剑锋,丝丝的渗入空气。百里家的北冥剑和六出烟霜驰名武林,可不是吹出来的。
展昭在北冥刺向自己的一瞬,就已经反手拔剑,同时足下轻点,旋身避过了挟着寒意的一剑。
一时间,场上寒气凛凛,水光荡漾。
看热闹的文臣均只见两团剑光飞舞,什么也瞧不清楚,但是如邢风远这样武功不弱又眼光不弱的人,却清楚的看出来百里惊然一招一式间,似尽全力,而展昭,却一直都只守不攻。
北冥剑如其主,剑气如龙,百里惊然又似乎争胜之心甚重,只见北冥疾如雷雨的剑势扑面而来,如同翻搅的巨龙,直向展昭方头压来。
展昭微退半步,手腕一抖,瞬时抖出了碗口大的一朵剑花,剑花叠翻,明明初现之时只有一朵,半途却化为数朵,待得近身已仿若有数十朵了。之间点点剑花灿若星空,耀人眼目,轻描淡写的,便将百里惊然一记重招化为无形。
百里惊然一招落空,不退反进,又是一招呼啸而至,剑锋翻转,扬起一股风浪,携风带雪,寒意八面而至,将展昭整个卷在其中。
仅着一件单薄官衣的展昭在北冥散出的寒意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心头的锐痛似乎更明显了,展昭心里一沉,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发作啊,他不愿那人看到……
提气拔身,如一道虹影,凌空而起,让百里惊然的剑势卷了个空,待发觉时,展昭人已跃出了剑势所能波及的范围。
其实与百里惊然的比武未过十招,展昭便瞧出了百里惊然在剑术上的造诣不低,剑式流畅,剑势逼人,已然领悟了百里家寒霜剑法的精要。只是,他似乎有先天不足之症,内力根基不稳,运剑之时气息浮动,往往失于先机。展昭心里暗暗叹息,觉王世子,百里家的少主,注定是不可能突破六出烟霜内功心法的风火大关了。
眼见百里惊然又是一剑攻来,展昭暗暗摇头,这位世子还真是碶而不舍!他无心恋战,只想早早结束了这场比武,北冥剑寒气太重,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万一自己的身子受不住,事情会闹大。见百里惊然卷着阴寒水气的一剑直刺自己胸前而来,展昭回剑,光华闪过,巨阙如同秋风,仿若春雨,淡淡的一剑扫过,却劲风逼人,然而在剑意里却泻出一丝落寞,半缕疏离。
从百里惊然出第一招开始,百里绝焱便面无表情的盯着场上的情况,一动未动。他的目光,并未如在场官员所猜测的流连于百里惊然身上,而是有些不由自主的落在展昭身上,那舒缓如琴音,轻灵如雨燕,寂寥如落花的剑法,当真丝毫不落江南展家“倾国无双”的名头。展易玄,莫非你和寒音当真有什么纠缠,否则,你怎能真的将展家不传之密教给了他!
忿然的念头才刚刚掠过脑中,心口便觉一窒,百里绝焱狠狠的皱紧眉头,今天心情波荡的过于激烈,他原本就没有痊愈的内伤竟又发作起来。百里绝焱眉峰紧锁,暗暗运气压制体内翻涌的内息,但他真气受损,本就气血郁结的经脉以为内息的勉强运行而震得生疼,胸口血气浮动,竟是压制不住。
他身边赵祯、包拯等人都因为瞧着场下而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倒是八贤王因为有心事,总是无意的瞥他两眼,见他脸色一瞬惨白若纸,不由的脱口唤出:“绝焱,你怎么了?”
这一声引得赵祯和包拯都瞧了过来,赵祯见百里绝焱面色惨淡,额上眨眼功夫便渗出了一层细汗,不由关切的问道:“焱叔,怎么了?”
百里绝焱暗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挤出一点笑,强自开口说道:“不要紧,有点……”话未说完,心口已是一股热气直冲上来,他来不及闭住嘴,一口鲜血已是夺口而出。
“焱叔!”赵祯一声惊呼,慌张的站起身来,朝小应子喊道:“快请御医!”
而场上的展昭在赵祯的第一声询问时就已经循声望了过去,见百里绝焱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内伤发作了,刚欲停战,却见百里绝焱吐血,不由得心神大乱。
便在此时,寒风骤起,刚才还猛若蛟龙的北冥剑此时却如灵蛇吐信,疾掠过来,寒芒乍起,直逼展昭腰腹而来。
待展昭回过神来,寒芒已至身前,他本能的足下疾点,向旁让出,然而已是晚了一步,虽然让过了剑尖,却让不过北冥阴寒的剑芒。剑芒如锋,扫过了展昭腰侧,立时将崭新的官衣划开一道口子。
展昭飘身而退,顾不得百里惊然,提一口气,如同雨燕折身直上耀武楼,稳稳的扶开围在百里绝焱身边的八贤王和包拯,出指如风,封住了百里绝焱胸前几处大穴,旋身绕到百里绝焱的背后,右掌贴上了他的背心,缓缓的将一股醇和的内力度了进去。
内力才一度入,展昭已然察觉百里绝焱内息杂乱浮动,而且方才他一番勉力压制,非但没有压住伤势,反而激得真气反逆,不断冲击受损的经脉,才会气血翻腾导致吐血。展昭缓运内力,助百里绝焱压制在经脉里四处游走的内息,心里却暗暗庆幸爹给自己讲过百里家“六出烟霜”的基本法门,若非如此,以百里绝焱的功力,自己想要收束住他散乱的内息,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饶是如此,不过盏茶工夫,展昭也已是额上见汗,气息急促起来。好在百里绝焱体内的真气已经渐渐导顺,转入正途,展昭也可稍稍轻松一些。
又过了片刻,百里绝焱轻咳两声,缓缓睁眼。
“王爷,觉得怎样?”展昭轻声问道,手上真气却不敢稍断。
百里绝焱方才内息反噬,本是尽全力与之抗衡,当真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所以对于展昭的出手相助,他便是想要拒绝也无能为力。此时稍觉轻松,立时沉声道:“撤掌!”
展昭一怔,旋即明白了百里绝焱的意思,黑玉般的眸子里,目光从关切缓缓转为了哀伤,他竟这般厌恶自己,宁愿一人冒险费力的压制伤势,也不愿自己助他一臂之力吗?
捺下心里酸涩,展昭缓缓说道:“王爷内息尚未稳定,还是让展昭稍助一二,以免伤势再度反复!”
被展昭救助,百里绝焱心里本就烦闷不已,听着这温然的语气,他心底更是按耐不住烦躁,强压着心头燥意,咬牙道:“撤掌!”
展昭微微蹙眉,有些为难:“王爷……”
百里绝焱再无耐心,也不顾自己体内真气不稳,运气于背,震开了展昭的右掌。
展昭本是全神贯注,毫无防备,这一下只觉胸口如遭重击,直退两步,被身后的八贤王一把扶住了。
“绝焱你……”八贤王见此情形,又惊又怒,几乎不能相信百里绝焱真的狠心至此。
展昭借八贤王一扶稳住身形,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内涩然,退了两步,揽衣跪倒,低声道:“是展昭逾矩了!”
百里绝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肯答话。
看到此时,赵祯再不明所以,也瞧出了百里绝焱和展昭之间的不对劲,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低敛着眉目的展昭身上,忽地一跳,失口道:“展昭,你受伤了?”
展昭在所有人讶然的目光中抬眸,轻声道:“没有,只是划破了衣服!”他无声一叹,向赵祯道:“皇上,与世子的比武,是展昭输了!”
赵祯这才想起比武的事,看了看紧随展昭之后赶上耀武楼的百里惊然,又看看展昭,仿佛并不相信展昭的话。
展昭微微挺直身子,却垂首道:“若非世子手下留情,展昭必然伤重。棋差一招,展昭输了!”
赵祯微微一笑,伸手挽起展昭,道:“输便输了,没有受伤就好!”
展昭听他如此关怀的语气,心内一阵暖意,缓缓微笑,摇头:“谢皇上关心,只是划破了皇上新赐的官服,有负皇上圣恩!”
赵祯一洒,道:“一件衣服而已,又值什么?不过时间匆忙,只给你裁了一件,偏又划破了,这该如何是好?”
百里惊然闻言,回身取了自己的披风,递向展昭道:“怪我一时收不住手,划坏了皇上为展护卫新裁的官衣,还好没有失手伤了展护卫,不然惊然当真是罪不可恕了。展护卫暂且先披着我的披风吧,也好遮挡一二,算是我赔罪!”
展昭避开一步,并不伸手去接百里惊然的披风,只是疏离有礼的道:“世子言重了,比武过招,难免失手,是展昭学艺未精,不敢承世子‘赔罪’二字!披风还请世子收回,展昭旧衣尚在后面静室,一时换回便好。”
赵祯闻言也拦着道:“惊然,算了吧,你自己的身子骨还那么弱不禁风,就别在这里逞能了。既然焱叔不舒服,你就先扶他下去休息,等御医来诊治吧!”他又望向包拯,道:“包卿为朝廷延揽如此良才,功不可没,你先和展护卫回去,待明日上朝,朕自有嘉奖!”
“遵旨,微臣告退!”
百里惊然望着展昭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沉静下来,而那目光中,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浮了上来。回身见百里绝焱脸色已然恢复了很多,他扬眉挑起一抹明灿的笑意,抱怨的开口:“爹,儿子的小命都快被你吓掉了,”他一手把玩着北冥剑柄上水蓝色的剑饰,有些闷闷的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高手对招,偏偏又被您吓得差点误伤了人家,真是……”
百里绝焱不理他的埋怨,只一声不出的从百里惊然手中接过北冥,“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在毫不意外的看到剑尖上的一抹微红时,目光还是不受控制的跳了一跳,北冥的剑芒有多狠,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