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心归何渡》夜敛寒

5、四、邀约

　　四 邀约

　　随着包拯下了耀武楼，展昭无心理会文武百官形形色色的目光，只向包拯躬身一礼，道：“大人，容展昭先行告退更衣！”
　　“好，你去吧！本府在宫门等你！”
　　沿着方才的路径走回刚刚更衣的静室，推门，迈入，再反手关门时，展昭连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身体缓缓靠上背后的门，又顺着门缓缓的滑下，展昭强撑着的一口气一松，后果便是几乎瘫软在门后。一手以衣袖掩住口，咳出了那口堵在胸口良久的血，一手按住腰侧，感觉那里已经是濡湿一片。百里绝焱那一震，正是他全力施救自身防护尽失之时，那赌气的一震，震乱了他的气血。展昭轻轻一叹，抬手，对着满掌的鲜红苦笑，这才是真正严重的伤害啊。百里惊然那一招，他躲过了剑，却躲不过北冥狠绝的寒芒，尖锐的剑芒带着森冷刺骨的寒意，划开了衣服，将伤害刺入了肌理深处，那一股寒意，像是瞬间便顺着伤口，顺着经脉血脉，弥漫全身。体内自十四岁起便没有再发作的寒意，此时有些蠢蠢欲动了，可是散乱的内息不容他运气压制，他只是微微颤抖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倒了两粒药丸服下。
　　还好北冥剑锋极狭极薄，还好这官服是红色的，还好他及时的封住了穴道，还好没有人看到……

　　初春的寒意从半掩着的窗缝里渗入，窗外几支刚刚抽芽结蕾的迎春花旁，却意外的立着静静望着窗内的百里绝焱。
　　屋内人的一举一动，百里绝焱都瞧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动，他只是凝视着展昭，看着他靠着门一点点的软下，看着他对着满掌的血红苦笑，看着他吃力的撑起身子微微踉跄的走到桌边，看着他褪下官衣露出那件腰腹间一大片湿红的中衣，看着他手法熟练却又无力的为自己包扎伤口……心里，仿佛是有什么在一丝丝的挣扎，一点点的涌动。
　　那幼小稚嫩的脸庞上，那一双澄澈的眼睛，和屋内人微蹙着眉宇的黯然眸光点点重合，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事，原来自己一点都没有忘。

　　展昭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又仔细的看了看，见并没有什么破绽了，才缓缓开门，走了出去。
　　在看到百里绝焱的时候，他不禁一怔，心里暗叹，刚刚自己竟然失神到这个地步吗？连有人在屋外都没有发觉。见百里绝焱冷冷的不作声的看着自己，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勾起唇角，上前，揽衣：“展昭见过王爷！”说着，便要下跪。
　　那如同精美面具一般的微笑让百里绝焱一阵气闷，锦袖“啪”的一震，浑厚的内力阻止了展昭的动作，冷冷的道：“不必了，我过来不是受礼的。”
　　展昭顺从的直起身子，静静的望着百里绝焱，等候他说出来意。
　　百里绝焱将目光转向别处，语气很硬：“你的目的！”
　　“啊？”展昭微微一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住了，一时不明白百里绝焱的意思，更不知要如何回答了。
　　百里绝焱瞥了展昭一眼，有点不耐的道：“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展昭这才听懂，眸光一黯，低声道：“展昭并没有什么目的……”
　　百里绝焱冷哼一声，淡淡的道：“你那一番为百姓而守青天的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展家自受并肩王爵位以来，并无一人入朝为官，你以南侠身份，救包拯、入皇宫、君前献艺、受封官职，你无缘无故跑来京城，如此毫无常理的举动，若无目的，难道真是奴颜媚骨不成？”
　　展昭心头狠狠一扯，一时间只觉窒闷的喘不过气：“……展昭并不知道皇上会……”他微微低敛下脖颈，轻声道：“展昭来京城……只是想来看看您……您若不愿意让我留下，我这就跟皇上辞官……”
　　“不必！”少年骤然惨淡的面容激得百里绝焱的心微微一跳，他背转过身，负手而立，毫无温度的声音一字字传入展昭耳中：“展护卫圣眷正隆，若是辞官，必惊朝野，本王可不愿闹得人尽皆知，成为众矢之的。你自请调任开封府，这再好不过，日后你还是少出现在本王面前的好。还有，收起你的关心，本王不需要，我身边有然儿就好，不必不相干的人为我操心！”
　　一句句话如同一把把尖刀，毫不留情的插进展昭心头，痛得他几乎要痉挛起来。
　　奴颜媚骨……
　　不需要……
　　不相干的人……
　　然儿，然儿，在他心里，“然”字辈的百里家子弟，就只有百里惊然一人而已，那个多年前失踪在百里山庄的叫做“轻然”的孩子，也许根本就没有在他心头留下过什么痕迹。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奴才参见觉王爷，见过展护卫！”似乎察觉了此方的气氛不对，小太监有点胆怯的行礼。
　　百里绝焱知道这小太监若是无事绝不敢跑来打扰，淡淡问道：“怎么了？”
　　小太监抬眼看了看展昭，才躬身向百里绝焱道：“回觉王爷，是八王爷有请展护卫！”
　　百里绝焱冷笑一声：“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言毕，转身便走。
　　展昭心下黯然，却仍浅笑着向那小太监道：“烦请带路！”话音未落，忽觉背后风声乍起，他回身接住，却是一只小小瓷瓶。
　　“北冥剑芒阴寒，我还不想展易玄找我麻烦！”百里绝焱的声音从行远的背影处传来，人却没有停留，大步流星的转过小径，看不见了。
　　展昭握紧掌心里犹带温热的瓷瓶，轻轻叹了口气，见那小太监甚是奇怪的瞧着他，勉强笑了笑，道：“走吧！”

　　从踏进水榭看到石桌旁一脸慵懒表情的八贤王后，展昭就深切的体会到了“宴无好宴”这四字的真正含义，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啊。
　　“展昭参见八王爷！”虽然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但这深宫大内的，戏还是要演下去，展昭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
　　“展护卫免礼！”
　　八贤王的目光缓缓的在水榭里伺候的一众内侍宫女身上扫过，众人纷纷会意的退下了，仅留下了一个劲装男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八贤王身后，这人展昭认得，八贤王的贴身护卫，景迹。
　　“王爷……”展昭见八贤王半晌不语，心里越发没底，忍不住开口轻唤。
　　八贤王却缓缓抬手，手指轻挥两下，打断了展昭的话，轻飘飘的道：“你叫我什么？”
　　展昭微微露出点为难的神色，低声道：“这是在宫里啊！”
　　八贤王并不看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悠悠笑道：“这里没有外人！”
　　展昭低头闷了半晌，想到包拯说在宫门口等他，终是耐不住了，闷闷的瞧了八贤王一眼，有点不情愿的唤道：“德芳叔叔……”
　　八贤王听他叫的这般不情不愿，忍不住笑了出来，摇着头道：“想听你多说两个字都这么难，”他拍拍自己身边的石凳，道：“过来坐！”
　　深知这位表面看起来笑书生一样的王爷其实有多么的不好惹，展昭可丝毫不敢得罪他，乖乖的坐到了八贤王的身边。
　　将手边一碗尚未动过的茶缓缓推到展昭面前，顺便握了握他的手，感觉到触手一片冰凉，八贤王微微蹙眉，道：“北冥剑剑芒最是阴寒，你原本身体底子就单薄，又失了血，赶紧喝两口热茶暖暖身子。”想到刚刚展昭被刺伤的事，八贤王心里就不由微微抽痛，以展昭的武功，若不是他当时一颗心全部挂在百里绝焱那里，一个人已经有半个是神不守舍了，百里惊然是绝对伤不了他的。
　　展昭忍不住微微蹙眉，怎么自己被伤到的事，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两手握着茶碗，汲取着那有些烫手的热度，展昭有些腼腆的浅笑：“德芳叔叔，我没事！”
　　“哼！你什么时候不是这句话？我不信你！”八贤王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道：“没事？我的内功是不怎么样，只能闹着瞎玩玩，可到底也是你爹教出来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展昭忍不住苦笑起来，除去称呼，他不过说了三个字而已。
　　“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看看？你来了京城不去我的南清宫，我想见你就只有派人去请了！”
　　展昭浅啜了一口茶，微烫的热度在舌尖漫延，他苦笑着抬头：“德芳叔叔，您何必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只是包大人尚在宫门口等我，所以……”
　　“让他等着！”八贤王很干脆的截住了展昭的话，哼了一声，不悦的道：“他把你拐进官场，我还没有怪他呢！”
　　“德芳叔叔！”展昭忍不住叹息：“您别这么说包大人，他也是一心为公！”
　　“他就是太一心为公了我才担心你，”八贤王没好气的瞥了展昭一眼，似乎对展昭为包拯说话而不满：“他那个人啊，说好听点是耿直，说难听点就是榆木疙瘩一块儿，宁折不弯的性子，偏偏又胆大包天，什么案子也敢接，什么人也敢查，暗中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你跟在他身边，稍有危险就是你首当其冲了，你可要我操多少心啊？”
　　展昭轻笑出声，道：“您对我也太没有信心了。包大人爱民如子，这样真心为百姓考虑的好官，我怎么样也该过帮帮他。”
　　八贤王叹了口气，道：“这个护卫官职你真的打算接受？”
　　展昭淡淡一笑：“这官职是皇上封的，我若拒绝，皇上颜面何存？”
　　“这你不用担心，祯儿的性子我知道，他虽然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但毕竟身处皇室，难有可以交心之人。他封你官职，只是想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你若不愿为官，和他说清楚，时常进宫陪陪他便好。”
　　展昭睁大了眼睛看着八贤王，唇角微微露出一点狡黠的神色，道：“这样的话……我还是留下做官好了。”
　　八贤王横他一眼，眉目间颇有点郁闷的意思：“若说武功，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胜得了你，但是官场和江湖不一样，你这孩子自小就善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你做不来。我实在是担心你出点什么事，回头你爹找我来拼命，我可打不过他！”
　　展昭轻笑道：“您过虑了，防人之心我还是有的。况且大宋青天就只有这一个，展昭总是应该为百姓做点什么。”
　　八贤王见他幽深的眸子里坚定的目光，心知他主意已定，再无更改可能，只能悻悻的道：“由你吧！反正你人在京城，我的话你就得听，你最好老老实实照顾好自己，不然出点什么事，我立刻飞鸽传书给你爹！”
　　展昭不由垮下了笑脸，闷闷的道：“怪不得我要来京城，爹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原来他是知道京城有您看着我呢！”
　　八贤王笑呵呵的道：“你爹就是个老狐狸，狡猾的很呢！”
　　展昭闻言，忍不住低首偷笑，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爹呢。
　　八贤王将手里的茶碗轻轻放在了石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堂堂‘倾国无双’展家的三少爷，跑到京城来当一个四品护卫，还是在开封府当差，这事要是让你爹知道了，非得骂祯儿是昏君不可！”
　　展昭一惊，连忙陪笑着向八贤王道：“那这事您就别告诉我爹了。”
　　八贤王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眼，道：“可以，但你要老实的告诉我，刚刚绝焱有没有为难你。”
　　“这……”展昭不由苦笑，“您还真是耳目众多啊！”
　　八贤王闲适的一笑：“所以我才说你不适合官场，哎，别转移话题，快说！”
　　展昭唇角的笑意浅了一些，澄澈的目光也暗了一些，“觉王爷他……并没有为难我，他只是不希望我……总出现在他面前……”
　　“就知道是这样！”八贤王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满：“这么多年的事了，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该淡忘了，偏偏他这臭脾气就死活也改不了，吃了多少亏还是这么固执，还真成了石头心了！”
　　“您别生气……这也不能全怪觉王爷……而且，他还给了我‘天阳丹’……”展昭急切的道，但话出口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了。
　　“不能怪他？难道要怪你不成？”八贤王愤愤不平的道：“绝焱其实很清楚那件事和你无关，可他就是顽固不化的非要把你当成罪魁祸首，这么多年对你恨意难平，你还替他说话！”见展昭低头不语了，八贤王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叹道：“算了，折腾了这么半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操心些，别什么事都是硬撑，北冥剑芒之寒天下闻名，你别不当回事，万一你的老毛病又复发了，这里可没有你爹给你救急。”
　　展昭微微笑着，缓缓起身，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八贤王也起身，拍了拍展昭并不厚实的肩膀，叹道：“我要是能放心就好了！”
　　展昭聪明的知道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什么都没有说，微微躬身行礼，便转身欲走。然而，刚走几步，边听身后八贤王悠悠然的道：“对了，要提醒你一件事，你投身公门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你爹，不过，展南侠变成了展护卫，这件事恐怕会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可不能保证你爹听不到风声！”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可以媲美包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