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midnightblue

1、白瓷山庄

　　天阴，雨丝飞扬。
　　匆匆马蹄溅起一地泥浆。先寇布就骑在这匹马上，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马肚下的布包，里面裹着的是他第二个朋友。
　　一把战斧。
　　生死与共、性命相交的战斧。
　　而现在他正要用这把斧子去救一个人，白瓷山庄的杨文理。
　　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白瓷山庄，没有人不知道山庄主人杨泰隆集瓷成癖。
　　他实在是个很精明的商人，铜钱滚银子、银子滚黄金，任何人都比不过他赚钱的手段；任何人也都比不过他花钱的迅速，只要你带着古瓷拜访山庄，走的时候口袋里一定装着想像不到的巨额银票。

　　先寇布勒马停在山庄前，门楣上青色油彩的四个大字赫然早被染成鲜红。他并不是没有杀过人，流过血也绝对不少，但现在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晚了。

　　重重院落内人声不闻，浮浮树影下草木皆兵，地上横淌着血迹，尸首竟已不知踪影。死人当然不可能自己消失，而能够将山庄上下数百口人从容灭门从容收拾从容离开，这非但需要计划周详，更需要绝顶高手从旁协助。
　　先寇布的手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战斧，他连凶手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也不清楚，就决定要去会会他了。
　　为了朋友，他什么事都敢去做，什么都不在乎。
　　杨文理就是他第一个朋友。

　　杨文理是个很随和的人，你请他喝好酒，他就喝；没有好酒，他就陪你喝劣的。此刻他就坐在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两只空了的酒杯。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喝酒。
　　酒壶在另一人手里。“疾风之狼”轻摇着酒壶，没有再添满他的杯子，“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杨文理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杨文理又摇摇头。
　　“那你总该知道白瓷山庄最出名的两个人，最出名的两样东西。”
　　这回杨文理不摇头了，他起床的时候可能穿反鞋子，却不可能记错这件事情。
　　白瓷山庄名动江湖，一是杨泰隆的银子，二是杨文理的剑。
　　青蓝剑法。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传一代，一代强于一代。
　　杨文理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剑法，很多人都不相信，可我真的一星一点都不会。”
　　“疾风之狼”笑了，“我相信。如果你会，这里的人就不可能一个不留。”
　　杨文理又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剑谱，连书是厚是薄也不知道。”
　　“疾风之狼”再笑，“这我也相信。如果你有，你绝忍不住要去练。因为没有人能忍得住。”
　　“既然你都知道，那又为什么来呢？”
　　“为了你，因为你是奇迹杨。”
　　“疾风之狼”忽然不笑了，他一直看着杨文理的眼睛。一个人最容易被看透的地方是他的脸，一张脸上最容易被看透的就是眼睛，可是现在，里面除了漆黑的潭水，找不到任何东西。
　　“奇迹？难道不会和我的剑法一样是假的吗？”
　　“不会。”
　　杨文理没有继续问下去，“疾风之狼”也没有继续解释。两个人都知道已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全庄三百二十七口，如今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先寇布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即使前面忽然跳出只老虎也不足以吓到他了。他有把握找到凶手，再在他身上砍上一斧。
　　只有一斧。
　　“蔷薇骑士”杀人，从来只需一斧。
　　穿过月洞门就是后花园，先寇布虽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没听说过“疾风之狼”的人，恐怕比不知道白瓷山庄的还少。
　　他的轻功无疑比风还快，他的刀甚至比狼还凶。
　　有这样一个人本来就很不好对付，更何况杨文理正坐在他的旁边。“疾风之狼”只要一拉，就能用先寇布的第一个朋友来挡住他第二个朋友。
　　这样的险，先寇布不想冒，也不愿冒。
　　“疾风之狼”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牢牢的定在先寇布的斧子上，“你就是蔷薇骑士？”
　　“是我。”
　　“我正在和你的朋友喝酒。”
　　“我看见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石桌边，就好像遇见了两个老朋友。
　　“所以你要不要也坐下来喝一杯？”
　　先寇布点点头，现在他至少能够替杨文理挨过致命的一刀。

　　他坐到了中间的凳子上。
　　杨文理把自己的酒杯推到先寇布的面前。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共用一只杯子，就象他们一样。
　　“疾风之狼”的酒很好，好酒总是烈的。
　　而在下着雨的阴天里这样的酒，正好拿来解一路奔波的劳累。
　　“谢谢你的酒。”先寇布又替自己倒满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客气，请人喝酒常常很有用。站着说话总不如坐着说话愉快。”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赶来？”先寇布的动作和他喝酒的速度一样快，放下酒杯，杯子下已压了张纸。
　　“清明日，碎白瓷。”

　　先寇布怔住，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情，“这里的人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只是来带奇迹杨走的。”
　　“他同意跟你走？”
　　“疾风之狼”皱了皱眉，“还没有。而且看样子也带不走了。”
　　先寇布的手依旧握着斧子，“疾风之狼”站了起来。他的刀不在身边。
　　“我还会再来的，有你在他们不会贸然出手的。后会有期。”
　　“疾风之狼”凌空跃起，忽然一翻身，左手抄起桌上酒杯，右手提着酒壶，烟雾般乘风而去了。
　　先寇布没有追，他原本就不是为“疾风之狼”来的。
　　“对不起，我来迟了。”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所以他只不过拉起杨文理的手，把他带上了自己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