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节》枫林晚霜

58、第57章

　　唐家修三天后就回来了，还带了各式土特产给我。我全分给了同事，自然是不敢拿回家的，生怕敏锐的母亲看出端倪。

　　渐渐临近春节，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周围到处都洋溢着节日来临前的气氛。大马路被打扫的更加干净整齐，连路边的树木都被披红挂绿装饰一新。各大商铺张灯结彩自不必说，各式购物营销活动层出不穷，商场里欢快热闹的场面透过明亮的玻璃橱窗，射入路人的眼里，使人不由自主地随着彩色的人流，汇入其中。

　　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节日脚步的迈近而变得愉悦，手头工作因为近年底，更加忙碌。另一边厢，也未按唐家修的说法，很快就见着他母亲。唐家修的解释是她回来后忙着走亲访友，他会安排个适当的时机会面。当然，具体情况是否真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了，我无心也无力探究，我从来都是一个喜欢将头埋在沙堆里的人。

　　虽然忙碌，但只要有空我就会去看小姨，因为小姨的身体日渐孱弱，让我担心不已。陪我同去的往往是唐家修，他自告奋勇地当起司机，戏称自己是我的“御用车夫”。其实每次他都只能送我到小姨家楼下，并不能上楼露面，为此他意见多多。

　　“什么时候我才能浮出水面啊？”他唉声叹气，“我这个恋爱谈得真叫一个委屈，开头是莫小姐爱理不理，好不容易打动了芳心，现在又来个家长棒打鸳鸯。这叫什么事嘛，太郁闷了！”

　　我忍不住逗他：“别摆着一张苦瓜脸了，快过年了，喜气洋洋一点吧。”

　　他反应极快地说：“哟，还不许人发发牢骚啊，我这叫节前综合症。眼看着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别人都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去女朋友家拜年，我呢，别说拜年了，估计上门了也会被打出来。”

　　我被他煞有介事皱眉的样子逗笑了，“得了，得了，你什么节前综合症啊，别把自己说得这么苦哈哈的。等到正月里，你指不定躺在哪个海滩上美滋滋地享受日光浴呢。”

　　他挑挑眉毛道：“往年倒真是这样的，我们家人丁少，本地又没什么亲戚，所以过年的气氛并不浓。我外公在时还有很多讲究，外公过世后，我从没在国内过春节。不是呼朋唤友的同去滑雪，就是去旅行，或者象你说的跑去海边玩帆船冲浪潜水。”

　　“那今年不一样，你母亲也回国了，这下你们一家团聚了，可以好好在家过个团团圆圆的春节了。”

　　他扯起嘴角，淡淡一笑，“也就那样吧，还不是在酒店里订桌吃一顿罢了。”

　　“那怎么一样，好歹春节是一家人在一起啊。”

　　他转移话题：“你除夕晚上怎么安排？”

　　“老三篇，”我笑道，“吃完年夜饭，就一家人围坐电视机前看春晚呗。”

　　“你都不出去玩的？”

　　“很少出去，因为小姨身体不太好，我妈的厨艺又不赖，所以两家人经常是合在一起过年的，我总不能撇下一大家子，自己跑外头玩吧，估计今年也不例外。”

　　“那今年破个例，吃完年夜饭出来吧，我来接你，怎么样？”

　　“你有余兴节目？”

　　他朝我睐睐眼，“保密！”

　　我白他一眼，回敬他，“故弄玄虚！”

　　他的嘴角习惯性地往上挑，弯出完美的弧度，“要博你一笑不容易啊，自然要保密，这样你才会有惊喜感啊。”

　　车子刚好驶到小姨家楼下，他停下车，再次叮嘱我，“那就这样说定了，到时我发短信联系你。”

　　我点点头，开车门下车。

　　刘妈来开的门，一见我就说：“妮妮和她爸上街去了，妮妮妈在房里躺着。”

　　“她睡着了？”

　　“没呢，刚吃了药，才躺下的。前天又犯病来着，好一通折腾。妮妮爸说去医院，妮妮妈死活不肯，说是不想春节也在医院泡着。”

　　“小姨有时是挺固执的，我进去看看她。”

　　小姨并没有躺着，而是倚在床头。

　　见我进去，嘴角浮起浅浅的微笑，“不是到年底你应该很忙的吗，怎么你最近反而很悠闲，隔三岔五地来探我。”

　　我走到她床边，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很自然地一头扎在她身上。

　　我嬉皮笑脸地说，“正因为到年边了，累了一年了，所以偷偷懒，松松筋骨。一空下来，就惦记你，平时也没时间陪伴你，现在把欠了一年的全补上。”

　　小姨的手轻柔地抚摸我的发，她果然又瘦得厉害，简直就是瘦骨嶙峋，我都不敢将重量压在她身上，生怕她象一张薄薄的纸片般，一个不小心就破损了。

　　“你瞧你瘦的……”话没说完，我的心酸酸地，红了眼圈。

　　小姨的语气还是如常般平和，“我常常在想，我累，我身边的人更累，我痛，我身边的人更痛，总得这样捱着，虽然坚辛，但努力捱着，一天捱一天的，这不，又过年了，一年又捱过来了，不是不感激的。”

　　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落下来，啪，落在被上，湿成小小一团水渍。

　　心细如发的小姨立即察觉了，“傻孩子，快过节了，掉什么泪啊，应该开开心心才对啊。”

　　我吸吸鼻子，迅速用手背抹一下眼睛，仰起脸，微笑着说：“小时候盼着过年，因为有新衣服穿，有压岁钱拿。长大了，反而讨厌过年了，又老了一岁了，眨眼间连青春的尾巴都没了。”

　　“是啊，你也知道自己不小了吧，得抓紧时间找个男朋友了，不要只埋头工作。”

　　小姨的话让我如鲠在喉，一瞬间，我真想象小时候一样事无巨细一骨脑全都向小姨倾诉，但是，父亲的叮嘱始终回荡在耳边，让我不得不三缄其口。

　　“小姨，你说什么才叫幸福？”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遇上一份没有杂质，纯净非常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就算是流泪、伤害也会甘之如饴。渐渐年长，才晓得很多时候，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梦想中的爱情在遇到现实的尖锐后，会破损得不堪一击。所以，很多时候，平实的感情才是幸福的起源。”

　　“小姨，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我身边的人都很爱我，我也爱你们。” 她微笑，“阿莉，我希望你也能获得幸福。”

　　“这会成为我的一个新年愿望。”

　　“一定能实现，阿莉，你从来都是很努力的。”小姨拍拍我的手背。

　　“对了，小姨，今年大年三十我们两家还是一起吃团圆饭吗？”

　　“噢，今年可能不行，你姨夫的哥哥、妹妹两家人要到我们家过年，也已经说服刘妈今年春节不回老家过年，在家帮忙，我上午刚刚同你妈说过了。”

　　“每年都一起分岁的，今年不在一起，还真不习惯呢。”

　　“每年都让你妈操劳，很过意不去，今年让你妈歇一歇。”

　　我叮嘱小姨，“这回春节家里人多，你可别累着了。”

　　“我是最闲的人，又帮不上忙。”

　　“药千万别忘了吃。”

　　“嗯。”小姨点头。

　　“我还有事，就先回了，你好好睡一觉吧。”看她的样子，象有些累了，我替她掖掖被子，照顾她躺下，然后悄悄开门出去。

　　从小姨房里出来，刘妈迎上来问：“这就走了啊。”

　　“是，还有事呢。”

　　刘妈一直送我到走廊。

　　刘妈突然小声地说：“我同你说点事。”

　　我有点诧异。

　　刘妈说：“最近有件事情很奇怪，有个女客接连来找过妮妮妈两次，每次她走后，妮妮妈就犯病了。”

　　“什么女客？”

　　“年纪五十左右吧，很贵气的一个太太，但整张脸板得象铁块一样。第一次来，我以为是妮妮妈的朋友，也就没怎么留心。两人进了书房，也不知道在里头说什么。大概总有个半把个钟头吧，后来我听到书房里那个太太尖利的嗓音，接着就是妮妮爸放在书房的一个花瓶摔了的巨响，我正想去敲门，不料那个太太气冲冲地打开门，满脸怒气走了。”

　　“那我小姨呢？”

　　“妮妮妈就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白着一张脸，直喘气，还打哆嗦，地上是一层碎片。我当时想打电话叫妮妮爸回来，妮妮妈死活不让。”

　　“你刚才说她来了两次？”

　　“是啊，隔了几天，噢，就是前天，那个太太又来了，我本来不想开门的，因为上次闹得那么不愉快。不过，她一直按铃，妮妮妈从房里出来，让我开门。她进来后，妮妮妈就遣我去超市买东西，我放心不下，也不敢走远，就在走廊待着。这一回，她并没有待很久，最多二十分钟，门就开了，我正好同她打了个照面。她铁青着一张脸，这个人看起来绝对不是个善角。”

　　“然后小姨就又犯病了？”

　　“就是说啊，这次更厉害，整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满脸是泪，把我吓得不轻。我立刻就打电话给妮妮爸了，这次妮妮妈倒没阻止。不过，她关照我，不许我同妮妮爸说有客上门来过的事。我有些担心，所以同你提一提这事。”

　　我的心里重重的咯噔一下。

　　我按按刘妈的肩说：“大概是小姨的旧友吧，小姨不想姨夫知道也许是怕他担心，应该没什么大事的。刘妈，这么多年来，也亏了你在一旁忠心耿耿的照顾，谢谢你。”

　　“唉，妮妮妈病了这么多年，成天的药不离口，进出医院那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简直就是遭罪啊。”刘妈说着眼圈就红了。

　　“谁说不是呢，就算是好人也受不了这种折磨。”

　　“现如今她的身子是越发遭糕了，上周陪着去医院，那个林医生同妮妮爸说要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一直清晰小姨的身体，但这样的消息还是震撼了我。

　　“妮妮妈人这么好，我相信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刘妈反而安慰起我来。

　　我努力挣出一个微笑，“嗯，刘妈你多费心了，那我走了。”

　　进了电梯，我一直在猜测这个女客是谁。据我所知，小姨并没有多少朋友，病休这么多年，原来的旧同事仍然来往的屈指可数。那么，这个两次三番刺激小姨的女客又是谁呢？

　　我一路思索着。

　　我并不曾想到，这竟然是我和小姨最后一次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