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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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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暗夜里的一盏灯亮起一室温暖。陆非笑了,想到了朗儿的笑魇,心房中的那间陋室竟也开始温暖。
门扉“咿呀”一声被推开,陆朗儿瞬间从椅上跳起,迅速的连陆非这个武林高手也自叹不如。
“爹!”是陆朗儿欣喜的娇呼,然而在下一刻时那声音却陡然变为了惊叫,“你受伤了!”她的声音拔高得几乎可以吵醒满园的住客,陆非捂住耳朵的同时赶紧把房门关上。
“我没事,只是皮肉伤!”他笑着安慰。这十年他们到处漂泊,他一直以为没有家,然而,曾几何时才发现,有朗儿的地方便已是家!
陆朗儿依然激动,跳到他的面前瞪视那伤口,嚷嚷着:“怎么可能是皮肉伤!血……血……血都已经滴到了地上!”
这是实话,他确实流了不少血。君落凡那样数一数二的高手,又岂会只留给他不痛不痒的伤。只不过对江湖人来说,只要没有伤到内脏,便就是皮肉伤。
然而陆朗儿不会管这些,她已不由分说的将他拉上了床,手忙脚乱的扒着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陆非问着,诧异的看着她与他的一堆衣衫奋战,好不容易的扒下了他一件青衫。
“我,我要看你的伤口!我还要替你疗伤!”陆朗儿激动的叫。她简直觉得自已要疯了,那一层层的衣物让她看不清伤口的样子,只看到了大片大片血的晕红。
天哪!他到底流了多少血,他又还有多少血可以这么流?偏偏那衣物仿佛硬要与她作对似的,竟是那么的难于脱下。陆朗儿不禁火冒三丈,恨恨的操起了一旁的剪子,目露凶光的看向那些还在他身上驻留的讨厌衣物……
陆非看出了她的意图,经受不起的赶紧安抚道:“你别担心,衣服我自己能脱!”又指了指旁边的柜子,“我包里有伤药和软布,我想你还是替我拿那个吧!”
陆朗儿却依然不依不饶着,任性的叫道:“不要!我非剪了他们不可!”她好生气,那拿着剪子的样子,仿佛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陆非只好又叹了口气,保证道:“我一定会脱得很快,我保证你把伤药拿来的时候我一定已经脱完!”
陆朗儿终于噘着嘴去拿伤药了,陆非赶紧开始脱衣服,速度飞快的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好笑。这到底是什么状况?然而无论如何,当陆朗儿拿着伤药回来时,他是一定得脱得精光的,她的坚持,他从来都不敢怠慢。
陆朗儿终于看到了那伤口,那伤口长得几乎绕过他半个腰际,猩红的皮肉参差外翻着,鲜血依然在突突的往外流。她担心的小脸都几乎皱到了一起,手轻轻的触碰那伤口,触到满手鲜血,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吧嗒吧嗒落下来,肆无忌惮的落入了他的伤口:“该怎么办啊?这,这该怎么办?”她喃喃的念着,泪眼依然盯着那伤口。她没有替他治伤的经验,陆非行走江湖十年,也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这该让她怎么办?
陆非低咒着,忍着伤口上因她的泪而牵起的灼痛。他知道她根本没意识到,她的眼泪会令他的伤又多受一份额外的折磨。他更知道,她已吓得六神无主!君落凡的那把破剑拉出的伤口一定不会太好看,而那伤肯定已把她吓坏。他舍不得说她什么,只好在心里将君落凡骂了个千遍。
“没事的!”陆非忍着痛,好言宽慰她,眼下似乎哄她比治伤更急迫,“我不会死的,等上完药、包好伤,血就不会再流了。”
“你当然不会死!”那个死字刺激的陆朗儿蹦得老高,“伤成这样就已经很不得了了,你死了那还了得!”
他看着她居高临下、疾言厉色的小脸一时竟啼笑皆非。受伤的不是他吗?该安抚的不是他吗?为何他此时还会挨骂?叹口气,轻轻将她拉下,轻声的哄着:“你别怕,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能帮我去打盆热水吗?我真的得赶紧处理我的伤了!”他的血若再不止,那就真的会有些麻烦了。
热水在片刻后便被捧来,陆朗儿的速度再一次快得让他惊讶。伤口已包扎妥当,然而那血却依然还在渗出,没有止住的意思。陆非知道这是正常,只是陆朗儿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爹,这药真的有用吗?”陆朗儿担忧的眼,注视着他腰际片刻间便被染透的白布。
“应该吧!”他对这些没研究,不过是因为行走江湖的需要,便在经过药店时随便买了。这些年都一直没有用到,到底管不管用,他真的自己也说不清楚。
“什么叫应该?”陆朗儿又蹦了起来,“你自己都不知道吗?那你买它们干什么?”
不过是随手买来应景而已,不管有没有用,江湖人的身上总是该有几包伤药的。只是,这些话陆非现在可不敢说。那个平时像猫一样撒娇的小丫头,如今正像个母大虫般,瞪着媲美铜铃的眼睛,正等着他给她一个合理解释!
“时,时间有点长,不过应该还是有用的吧……”在她的威慑下,陆非竟答得有些结巴,暗自感叹着自己的命苦——他应该才是爹吧!
“时间长?时间长你都不知道要重新买新的吗?”陆朗儿气冲云天的指着陆非的鼻子,早浑然忘了她应该叫他爹。
“忘,忘了!”老天,这是什么世道?他一个当爹的受了伤,为什么女儿竟然可以将他骂得就好像是她的孙子?
只是陆非的不平还没来得及问天,陆朗儿便又已开始在他面前打转,嘴里碎碎念叨个不停:“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刚刚颐指气使的母老虎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仿若小媳妇般的焦虑不安。
陆非开始觉得头痛,他伤得不轻,而且他也真的很累,实在是应付不来朗儿今天瞬息万变的情绪。轻轻将朗儿拉到身前,他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爹没有事!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的!爹保证,爹决不会有事!”
陆朗儿看着陆非眼中的保证,心头才终于安定了一些,点了点头:“那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不用陪我!”陆非看她的眼多了抹心疼,这小丫头为了等他一夜未睡,眼底的疲倦清晰可见,他怎舍得让她再替他守着,她与他一样都需要一个好眠。
陆朗儿摇头:“你受伤了,我怎么可以安心睡觉!”
“我说过我没事!”陆非再次保证着。
“那也不行!”她陆朗儿说不行就不行。
陆非颇感挫败:“可是你这么守着我,我也会心疼!”真不知该怎么办!难不成他们连睡觉这种事都还需要一番拉锯战?
“那——”陆朗儿歪着头想办法。陆非不经意间流露的体贴让她颇为受用,漂亮的酒窝终于又再次爬上了久违的小脸。
“我们一起睡好了!”陆朗儿开心的宣布着她的决定。不理陆非一脸愕然的表情,兀自在脸上笑出了一朵花。真是个好办法!想她自从上次的偷香事件后就再没有被容许爬上过他的床,这一次好了,她终于又可以堂而皇之的赖上他的床了!
陆非无奈的妥协:“好吧!”知道如果他拒绝,等待他的便又是一场冗长的讨价还价。他真的累坏了,也不想看朗儿继续拖着一双几乎要睁不开的眼皮跟他胡搅蛮缠。睡就睡吧!睡在他身边也好,至少不必担心是否会有人趁他受伤时去找她麻烦。
任着小丫头开心的爬进他的被窝,在他胸前找寻舒服的位置,陆非最后扫了一眼紧闭的窗前。窗纸已开始泛起灰白,想来太阳不久便会升起,又是一个好天。他终于放松的阖起眼,若是没人打扰,他想他今日一定可以睡一整天!
陆朗儿看着陆非睡觉的样子,那毫无防备的安适令她觉得开心不已。他是她的,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落下防备,会累,会伤,会脆弱,会安心睡着。她想着,手又不禁将他搂紧了几分。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十岁。风雪漫天的夜晚,陆非杀了人。她本来是睡着的,却在那时恰巧自恶梦中醒来,爹不在身边,她焦急的寻找着。然后在推开房门的一霎那,竟看到了比她的恶梦更可怕一幕。好像是叫神州五虎什么的吧。五个人,他杀了他们,只用了一刀。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快的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杀人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的看到活生生的人被劈成两半,也终于第一次明白了死亡的意思。
八岁的时候,他告诉过她:死就是离开、永不再回来。她真的天真的相信着。直到这一次,她看着身首异处的五个人,看着鲜血迸溅的惨状,才明白,死原来是那么恐怖的一件事!猝然间闭上眼,她想到了八岁时候的事,那中庭习武场上堆满的尸体,以及熊熊的,仿佛连天都可以烧透的火焰——她终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
然后,她病了。她也不知她为什么会病,她只知道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无论吃什么,都会加倍的吐出来!
陆非很懊悔,很焦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记得他背着她在风雪里赶了数百里,从一个城镇走到另一个城镇,只要有人烟的地方,他便会去敲开大夫的门,希望着有谁能够救她。然而没有哪个大夫能帮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生了什么病。
那时她早已绝望,然而他却不信邪!他背着她没日没夜的赶路,他总以为他最终一定能找到人来救她。只是,当他在第七日晚上被最后一位大夫拒绝时,他也终于绝望了。
树林里,她奄奄一息的躺在他身边,而他在挖她的坟。她看着,很清楚当她咽气后,便会被埋在这里。
坟挖了一半,他便再挖不下去,坐在新挖的坑里嚎啕大哭。这是这辈子她唯一一次见他哭,哭得竟是那样伤心!
“爹!不要哭!”她早已饿得抬不起手,却依然想安抚。
只是这安抚却令他哭得更哀恸。她记得她很不明白,不就是死吗?他不是杀过很多人吗?那么死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为什么?”她只听到他哭着问,指着天大声的问,“你为何如此的不公平?为什么你不来报应我?她有什么错?她才只有十岁,为什么你不肯让她活下去?”
天无言,什么也不会回答他,她却忽然间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爹你不要哭!朗儿死了也没关系。朗儿会在天上保护你,朗儿不会再让人家报复你!”
他怔了片刻,凄然而笑:“为何你要到天上保护我?你若真这么舍不得我,为什么你不活着守护我?”
她知道他这样的质问,也许根本就没有期待过会有回答,那时的他早已濒临绝望。只是,她却为这话而触动了。忽然发现,他真的很需要有人来守护。而这世上能守护他的似乎也只有她了,他不就只有她一个人吗?没有她,他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忽然间不想死了,她不要死了在天上看他,她要活着好好的陪着他!
“爹,我想吃东西!”她虚弱的告诉他,她有了食欲。
她记得他不信的盯了她半晌,然后又疯了一般将她抱起,砸开了一扇离他们最近的门。
那门里有一对老夫妻,惊恐的看着他激动的替她寻找食物。那老婆婆是个好心人,最终替她煮了一碗粥。
她还记得当她咽下最后一口粥时,老婆婆笑着指指那在房门口焦急张望的人影:“他是你什么人?哥哥?”
她摇摇头。
“难道是你爹?”老婆婆有些不信。
她依然是摇摇头,小小声的告诉婆婆:“他是我的人!”
没错,他就是她的人,十岁时她便已决定,今生今世她都要陪着他,保护他。他们永远都会是一对,任谁也别想拆了谁,他早已注定今生只能做她的男人!
俯身,她在他额上印下占有的吻,他似乎真的是累了,眼睫扇动了下竟没有醒来,她像是赚到似的高兴的笑出了声,抱着她爹,快乐的会周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