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人（准备中）》Heath

12、释梦

　　初冬，拉特兰湖畔

　　雨从帐篷的出烟口淅淅落落地滴在尚存余烬火塘上，不时地响起滋滋拉拉的声音。
　　盖尔裸身躺在一张羊皮毯子上，腰间只盖着一块黑红相间的高地花格尼布。在相貌普遍丑陋而粗鄙的皮克特人中，盖尔可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大家都说这可能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全苏格兰高地最美的女人的缘故，毕竟她在嫁给盖尔的父亲前，曾是南部列颠康沃尔郡的一位以美貌著称于世的凯尔特公主。
　　盖尔有着遗传自父系的如北海乌云般漆黑的长发，和遗传自母系的深潭一样充满着神秘与智慧的眸子。在他十三岁那年，因为一个令人憎恶的传言，他被部落的德鲁伊们剥夺了王位继承权，他只能远渡重洋，已游学之名避祸。年幼的他走遍了欧罗巴大陆，从高卢岛伊比利亚，从日尔曼尼亚岛亚平宁半岛，直到三年前的一天父亲去世的消息从大洋彼岸传到了年已二十一岁的盖尔耳中。
　　古凯尔特人的国王或酋长并非世袭，而是由本部落贵族和德鲁伊们推选而出。当盖尔回到苏格兰高地北部的凯特部时，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贵族和德鲁伊们竟出乎意料地将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不久，他便了解了个中缘由，这一切都与一个叫麦尔丁的少年德鲁伊暗中运作有关。从此以后，盖尔便与麦尔丁结成了莫逆之交，联手治理这块苏格兰高地最贫瘠的土地。
　　帐外的嘈杂与卫兵的喝斥声将盖尔从梦中惊醒，他望着出烟口外的褐色天空，对已逝的美梦惋惜不已，心中不由得怅然若失。
　　“盖尔！为什么还按兵不动？联盟的主力部队已经开拔到大乌斯河北岸了！”一个留着漂亮的八字胡，形容端正的年轻武士冒失地闯了进来。
　　盖尔用冰冷的双目盯住他，年轻的武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身体略微向后退了半步。
　　“贵族会议早已决定，德鲁伊们也降下了神谕，你还有异议吗？”凯特王忿忿地说。
　　“可三天前莫豪迪王他们就以开拔了，我的意思说，不要让他们抢了头功！”
　　“不要跟我提那个名字！！”
　　盖尔突然将盖在身上的花格尼布猛然摔着地上，露出胸膛上那只张牙舞爪鬃毛倒竖的狮子：“你懂什么？阴雨不断，到处都是吃人的沼泽，难道让我手下的战士们去送死吗？你要高兴，就一个人去给那条老狗殉葬去吧！”凯特王吼道。
　　那个年轻武士抬起头，带着怨恨狠狠地瞪了盖尔一眼，便一声不吭地退了出来。
　　盖尔望着那名叫阿莱斯托的年轻武士貌似谦卑的身影，心中厌恶已极。就在三年前，当他回到凯特加冕时，有些心怀不满的少数贵族则拥立阿莱斯托为王。阿莱斯托是凯特部最有权势的阿尔潘家族的族长，并且还是盖尔姐姐黛特的丈夫。很快，阿莱斯托便在少数派贵族的支持下不惜武力发动了叛乱。开始时，叛军势如破竹，盖尔及他的手下节节败退。但不久，胜利的喜悦冲昏了阿莱斯托的头脑，他严重低估了年轻的凯特王的才能。在战斗中，盖尔的羽翼渐渐丰满，并显露出杰出的军事才能和政治谋略，最终在尼斯湖畔的战役中，一举击溃了阿尔潘家族的阿莱斯托，成为了凯特部名正言顺的酋长。战后，盖尔再一次显露出他高贵的风度和宽阔的胸怀，赦免了阿莱斯托和他残存的手下。至此，全国上下无不为有了这样一位英明的君主而欢喜，而那些叛乱的贵族也为盖尔所折服，诚心地拜倒在他的麾下，但只有阿莱斯托除外。盖尔清楚地意识到，这只充满野心的高地之狼仍不死心。

　　年轻的凯特王弯下身，将两块厚实的羊皮用皮条牢牢地绑在小腿上。然后，他回身从地上捡起了那块黑红相间的花格尼布，熟练地缠在腰间，用宽阔的苏格兰长角牛皮腰带扎好，最后他再将长长的花格尼布余下的部分搭在肩头，用一个精致的圆盾型别针固定好。打扮停妥后，盖尔将那柄从不离身的利剑挂在腰间，便走出了帐篷。
　　雨还在下，天阴沉沉的，丝毫没有转晴的迹象。盖尔轻轻拍了下在帐篷外值勤的武士，这是一个矮胖的皮克特人，有着圆圆的大脸和卷曲的胡须，一把磨的异常锋利的战斧别在他那水桶般粗壮的腰上。
　　“格伦格，你知道麦尔丁在哪吗？”
　　“他可不是个老实地呆在火塘边的人，不过，刚才我看见他往湖边去了，可能是跟水妖聊天去了。”‘胖子’格伦格笑嘻嘻地说，脸上油光光的皱纹挤到了一块。
　　盖尔没有说话，又拍了拍‘胖子’那肥肥的肩膀，便转身向湖边走去，他很喜欢这个肥胖的卫士，因为他在喝酒和作战方面都是部落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湖水死般沉静，除了雨丝淅落在水面激起的小小漪涟外，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岸边的垂柳依依，干枯的柳条轻轻抚过湖水，灰绿色的水草在水中漂着，由于缺氧，鱼儿吐出一连串的泡泡，那蒸腾出的雾气则妖异地压在混浊的水面上……
　　一个白衣少年坐在一块向湖面伸出的大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水面，一动不动。他那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银色短发早被雨水浸透，隐约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你在干什么？我的朋友。”盖尔悄悄出现在少年的身后。
　　“……我再跟湖水对话，倾听她的声音……”少年头也不回，缓缓地说。

　　盖尔三年前结识个这个叫麦尔丁的少年，并成了朋友。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并不太了解这个少年，对于这个谜一般的少年，盖尔甚至可以说是疑惑大于信任。当然，麦尔丁也早已看出，他跟盖尔的交往，与其说是友情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似于同病相怜的感情需要以及那更不可忽略的政治需要。
　　麦尔丁是个孤儿，十七年前，凯特部的老德鲁伊在森林深处捡到了刚刚呱呱落地的他，瘦小的身上只裹了一块用金线绣着独角兽的襁褓。但当部落里的人们看到这个生着一双银灰色双眸的婴儿时，却都认为他是个魔鬼丢弃的孩子，并且会给部落带来灾祸。可怜的小麦尔丁在老德鲁伊的怀中嗷嗷待哺，看到这里，善良的老人不忍心再一次让这个孩子失去爱与温暖，他力排众议留下了这个婴儿，成为了他的养父和老师。
　　十几年过去了，麦尔丁离群索居与养父住在一起，在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德鲁伊的教导下，他展露了异于常人的天赋，短短的数年内便成了一名精通占卜，星象，通神和草药的德鲁伊。但在他十五岁那年，他的养父突然病重，这个老人弥留之际留下遗言，将凯特部德鲁伊之职传于麦尔丁，此为神谕，族人务必遵从。就这样，这个银眸白发的少年成为了凯特部的精神领袖。
　　不过，他究竟太年轻了，德鲁伊教义规定，只有修习期满达二十年方能正式传予德鲁伊之职。因此，少年麦尔丁只能兼任皮克特联盟的大德鲁伊的助祭之职。

　　麦尔丁回过头，用那双银色的眼睛略带不解地看着盖尔：“有什么事吗？”
　　“我的朋友，我刚才坐了一个奇怪的梦，来，用你那天神赋予的智慧来帮我解开这个迷人的怪梦，用你那曾品尝过诗神秘酿的口替我诠释这个醉人的幻境吧。”
　　麦尔丁站了起来，他个子不高，身材瘦小，背部微驼，一头银发杂乱地生在头上。盖尔有时真的认为他是个魔鬼的儿子，他那高高的前额，细细的眼睛及那略呈尖形的外耳廓，这一切都证明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类的儿子。
　　“一个梦？他给你带来焦虑还是欢乐，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它应该是给我带来欢乐，但在梦醒时却给我带来更多的忧虑。的确，它是一个美丽的梦，并且早已将我的心俘获；但理智却告诉我它出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它只应该出现在我欢庆战斗的胜利，痛饮泛着泡沫蜂蜜酒，醉倒在那软软的床榻上时。”
　　麦尔丁静静地听着，他了解这位高贵的朋友，平时沉默寡言的盖尔绝不会找他闲聊，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俩平时很少谈话，但每次只要谈话便只会说一些事关部落的重大事宜。
　　“我梦到仲夏时节，五彩的花朵绽放于碧绿的草间，我站在一座小小的山坡下，虔诚地望着坡上德鲁伊们用神力搬来的巨石建成的古老神庙。就在这时，一个身披雾般白纱的少女缓缓来到了我跟前，我给她戴上新娘的花冠，并隔着轻纱吻了她。”
　　听到这里，麦尔丁嘴角微微上翘，眼中绽放出喜悦之情。他点了下头，意示盖尔继续说下去。
　　“最奇怪的不是这些，而是你，智慧的麦尔丁，你站在了我俩身边，口中吐出最真诚的祝福，并用神圣的誓言将我俩的心紧紧拴在了一起……”盖尔边回忆着那美妙的梦境边说道。
　　“我可以看到，从心中，无论过去还是未来。而你，幸运的盖尔，你也可以看到。来。”麦尔丁挥挥手，让盖尔走近它，来到湖边的这块巨石上。
　　麦尔丁将双手伸向前方，口中念念有词，用一种盖尔从来没听过的语言请求着湖神。“看吧！”他突然停止了念诵，向盖尔喊道。
　　盖尔俯下身，在麦尔丁纤细的手指指引下凝视着湖水。
　　那片蓝天，绿野，美丽的花朵，还有那身罩白纱的少女，梦境历历再现于湖水中。盖尔看到自己用手慢慢掀开了女孩的面纱，一双充满了安详和谐与爱意的蔚蓝色眼睛露了出来……
　　“好了”随着麦尔丁的话声，一切都消失了，盖尔眼前仍是一片灰绿色的湖水。
　　“她是谁？”盖尔为中断的梦境而略带不快。
　　“她就是你未来的新娘，一位出身高贵的公主，不久，她将乘坐飘扬着白龙旗帜的战船来到不列颠……”说完，他就不再理睬盖尔，仍旧进行那场被中断了的与湖水的对话。
　　“……”盖尔还想接着问下去，但当他看见麦尔丁已经再次对着雾气蒙蒙的湖面陷入了沉思时便闭上了口，独自思索着刚才看到的幻境。
　　“盖尔！”‘胖子’格伦格气喘吁吁地抱到湖边。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盖尔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
　　“开始了！莫豪迪他们已经渡过了大乌斯河南岸，战斗开始了！”
　　盖尔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笑容：“告诉贵族们，带上亲兵，来我的帐篷里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