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未央》苏吟裳

12、第十一章

　　我没有想到，沉殷竟会带我来昆仑墟。
　　依稀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昆仑墟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一千岁，也是在这里，我见着了被兮阙化为原型的黎若，还不知好歹的将他养作了宠物，玩弄了很多时日。
　　我坐在云端，仰头看着袖手而立的沉殷，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沉殷对我一笑。男子迎着光晕，有着淡淡的华彩，可是那双眸子里，却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我心里一动，移开了目光。
　　也就是我这一眼，竟然将我和黎若的遇见提前了五百年。
　　那时的黎若并不像后来一样，喜欢穿着潋滟的紫色，绣满了绚丽的大朵的花或者五彩的蝶，总是带着玩味的笑，很不正经的感觉。那时候的黎若，算是个冰美人吧？
　　他穿了白色的长衫，负手立在云端，束发垂下的丝绦随着风荡漾。我怔楞的看着他，几乎要忘记我自己只是一个五百岁出头的团子娃娃。
　　那个人，我曾经死缠烂打了许多年，他才对我莞尔一笑。
　　那个人，他曾等了我几千年，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喜好。
　　黎若，黎若，黎若……
　　然而他却只是对着沉殷微微颔首，便错身而过。我张了张口，还是咽下了那一声呼唤。
　　一旦打破了命轮的转动，所有的都将万劫不复。我可以任性，但是我们都太渺小，都是命轮上不可知的棋子一枚，即便是仙神。
　　“当心。”轻柔的声音响起，唤回了我的思绪，一双手将我拦腰抱起。
　　我闻着沉殷身上淡淡的莲香，落下了一行泪。
　　纵使相逢应不识——凡间有句这样的话，我当初读的时候并不以为意，如今才知道那是如何的难奈。我带着满心的爱慕，一身的眷恋站在你面前，你却只疏淡的笑，不识得故人。然后，我将所有的情愫都埋葬，和你道别，从此，再也无法寻回彼此。
　　黎若，我想你了。
　　我同黎若的第一次见面，我是娃娃，他是我的宠物。然而这些或者只能做玩笑，不算的。如果真正论起来，应该是我三万零一百二十七岁的那一年吧？
　　那一年，雪女从凡间归来，于是整个天庭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景致，心里美得很。不仅拉着沉殷堆了几个雪娃娃，还别出心裁的在雪里躺了一个晚上。便是这样，也不够，我突然想起凡间有句诗说的是“温泉水滑洗凝脂”，当初我十一姐姐对我讲得时候，说的那个叫美轮美奂啊。
　　“微微曛腾的白雾寥寥，少女单薄的身影便在这一重烟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朵将绽未绽的花。四周妖冶的樱花落下，有几瓣粘在了少女的肩头，越发映衬的那肌肤如玉如瓷。”
　　落花，温泉，美少女……本帝姬当日摇着脑袋，觉得这个少女真是懂得卖弄啊。
　　但是，我瞧着这雪，其实同花瓣也是没差的，不过就是白了点，凉了点而已嘛。于是，心念一起，我便趁着晚间一个人偷偷的抱着衣物去了良辰湖畔。
　　咳咳，这个良辰湖是本帝姬起得名字，其实就是瑶池。就是在这里，本帝姬见证了我父皇和我母后那火热的激情，当然，也留下了一段天庭的传说，被誉为天庭十大奇案之首。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我仰头看了看月上中天，内心感慨了一句，然后利索的拔了个精光，跳入了水中。
　　等我扑腾的水花渐渐平静下来，我看见了水面上漂浮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双手枕在头下，睁着眼睛看着我，微微蹙眉。
　　“你是谁？”我缩在水下，只露出了头，问他。
　　“是你？”那人似乎认得我，挑了挑眉坐了起来。
　　他浮在水上，仿佛在陆上一般的安然，湿漉漉的长发打成结散落下来，却越发凸显的那一张容颜的精致。他低眸看着我，唇边一抹笑意。
　　“你认得我？”
　　他却冷哼了一声，然后左手拈了个法诀，瞬间就到了岸边。
　　我转身，仰头看着站在岸边的他，“喂！你到底是谁？”
　　“黎若。”他这样说着，将白色的长衫披上，转身离去。
　　黎若……
　　那不是我的宠物么？竟然长得这样大了……
　　我一时差异，傻傻的泡在温泉里，没有动静。

　　“呀呀，这个小娃娃倒是漂亮的很。”兮阙看见我，爱不释手的揉来摸去，非礼个遍。
　　我翻了个白眼，伸手就去拽他的头发。和他相交了这许多年，我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脾气，最是个为老不尊的主。
　　“脾气还挺大。”他单手拎着我，拉远了距离。我的小胳膊小腿悬空的张扬着，却死后都够不着，于是我一生气，就抱着他的手腕，在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我晓得兮阙最是个完美派，容不得自己身上有一丝瑕疵。所以我这一口看似凶狠，其实力道拿捏的很好，不然这位祖宗发起疯来，还真不是个仙。
　　“敢咬我？胆子不小么。”兮阙笑，抬眼对一边站着的沉殷道，“你教养的很好，我瞧着欢喜。”他这么说着，一只手就掐着我的下巴，“不如，你带着她在这里住上几年，给我解闷吧。”
　　沉殷噙着笑，颔首应了。
　　“小娃娃，以后跟着我，我给你糖吃，好不好？”兮阙这边手上毫不留情，却笑得无比温柔，来诱惑我。
　　“有肉么？”我果然是黎若说的，见了吃的不要命得么？那句话一出口，我就想飙泪，我这是怎么了？
　　“有。”兮阙点头，“怎么样？愿不愿？”
　　“不愿意。”我嘟起嘴巴，撇头，“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兮阙一挑眉，问。
　　我回头看了看沉殷，咬了咬唇，极不情愿的指着他道，“我喜欢他。”
　　沉殷对着我展颜一笑，仿佛五彩云来，春水漾开。而兮阙则很是不欢喜，他随手一抛，将我丢给了沉殷，懒懒的再度靠回了榻上，“那便同他去吧。”
　　“谁要你欺负我？”我窝在沉殷怀里，对着兮阙吐了个鬼脸。
　　兮阙冷哼一声，打了个响指，于是本帝姬只看见红光一闪，再看时，便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了。兮阙他，他竟将我化作了原型。
　　“果然，这样子可爱许多。”那一团金灿灿毛茸茸的窝在沉殷怀中，红色的小嘴，黑色的眼睛，分明的很。
　　“你养的很好。”兮阙对沉殷这样说。
　　沉殷笑着，将我递交给了兮阙，竟是看着我被他各种蹂躏加非礼。
　　我扑腾着小翅膀。一双眼睛却直直的望着沉殷——你怎么可以这样啊，太不人道了太过分了。
　　沉殷却笑着，不肯解救我与水火之中。
　　玩弄够了，兮阙骚弄着我的肚子，对沉殷说，“我看她很是喜欢你，你对她如何？”
　　“唯君一人而已。”沉殷看着我，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火花。
　　“我看你们也般配的很。”兮阙这样说着，颔首，“我同天帝说声，将她许给你。”
　　沉殷望着兮阙，敛袍，跪下，恭恭谨谨的道了一声，“沉殷再此谢过上神。”
　　我一惊，怎么会这样？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这一幕啊。
　　“呀，你看她也很欢喜呢。”兮阙笑着，很是满意自己这个英明的决定。
　　我扑腾着翅膀，心里那个纠结啊——可怜我年岁不到，修行不够，化为原型就不会说人话了。只能通过我激烈的动作表达内心强烈的不满，可惜啊，兮阙这只老凤凰和我有代沟，看不懂。
　　而沉殷，则抿了笑，带着意味不明看着我。
　　我突然了然——莫非，这一切都是沉殷安排的？他，他也跟着我进了轮回镜！
　　这个念头一出，我便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只顾着呆呆的看着沉殷。
　　见我突然安静，兮阙逗弄了几下，了悟，“许是累了，你先带她去歇息吧。”说着，随手解除了我的咒术。

　　“沉殷。”我叫住了转身的他，从床上坐起，看着他，“何苦？”
　　他转头，对我一笑，眼底凄清一片，“是你说的，十九，你说你宁愿作一场美梦，时刻担心着会不会醒来，也要投入一切。“
　　“十九，这便是我的梦。”
　　“你知道不知道那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你竟问我为什么？”沉殷转身，笑的一脸无奈。
　　“沉殷，对不起。”我低下了头，半天才软绵绵的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累了，早点歇息吧。”沉殷没有再说什么，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对话。他走出去，帮我带上了门。
　　而我却抱着膝，坐在床上，两眼望着帐顶，内心汹涌。
　　我曾经一度喜欢过沉殷的，很喜欢很喜欢。若不是我遇见了黎若，若不是后面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想，我会和沉殷就那么过一辈子吧？
　　只是……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到最后我以为的一出喜剧却硬生生的用悲剧结尾。
　　我亲手将“无间”刺入了沉殷的心口，我将他封在了妄生镜中……我永远永远都记得那一幕，记得他带着血腥狂乱的面容，记得他立下毒誓，“若我沉殷侥幸不死，宁可成魔，也要血今日之耻。”那样凄厉的一幕，我怎么能忘记？
　　而今，他回来了，却没有报仇，只是将我带入了轮回镜中。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沉殷的心意——他宁可毁掉自己，也不忍伤我分毫。即便许下了那样的誓言，他也终究是违背了。
　　可是，我同黎若两情相悦，又已嫁他为妻……
　　原来啊，这个世间总是有两难的，你注定要辜负一个的。而，沉殷，便是我选择辜负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