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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八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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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体现完全的替主分忧的忠诚品质,应无忧很想将庭院里的石板都撬了换新的,可是接连几天细雨不断,让他空有满腔热血奈何泥泞不给他机会。
仙凤望着外面牛毛串连般毫无停歇势头的雨丝,也不禁叹气:“主人这两天又没胃口,只吃了一小碗粥,过去最喜欢的香酥小点碰都没碰,看得人好犯愁啊。”
她想起以前,同样的雨天,她坐在风檐下编一条丝绦,默言歆坐她旁边帮她扯着起头一端,风从外面吹过时,默言歆稍微挪些位置,将飘进来的雨丝都挡着。而屋里,剑子窃窃的说话,也许又在传扬八卦,偶尔龙宿应声,笑话他为长不尊。
“我可什么都没做。”剑子拿出无辜面目,“只不过无意听了会儿墙角……你怎么这样看我,我还不是关心下一辈的身心健康,在他们遇上烦扰的时候及时解惑,我是多体贴的师叔啊。”
“汝?汝才是道门最大的烦扰罢。”
“太打击人了,谁不知我剑子仁义厚道谦虚谨慎,满身优点数不清。”
“嗯,尤其擅长推朋友下水,自己隔岸观火。”
“——龙宿。”
仙凤偷偷笑一下,默言歆抬眼道:“你花样打错了。”
“哎呀,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要打个新样式,但怎么看都太别扭。”
“仙凤姐,这些放哪儿?”应无忧歪着头叫她,仙凤回过神来,清点了一下他托在手上的刚刚烘熨过的各色垫套数量,说:“都放二楼小库里去,右手边的柜子。”
她又想起主人交代,这几天将有久未见的客人来。
会是剑子先生吗?她猜测着,自从上回路过已经隔了好长时间。外面传来的消息,苦境风波连绵,暗藏危机不断。
“依他好管闲事的性格,当下局势真是如鱼得水”——这是主人偶然的评价,仙凤却知道他越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越是惦记,就是憋着不说,旁人干着急。
仙凤早命人在宫灯帏外守候,一见着人影就赶紧来通报。
下午雨依旧,天色有些暗,亭中摆设都布置妥当,侧面立了一扇潇湘竹屏,仙凤沏了茶,温在竹泥小炉上。
龙宿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的,眼睛是看着淅淅沥沥敲叶打枝的雨滴,神色却飘渺得很。
他着意地听动静,从噼啪淋漓声响里,辨识自远处传来的稳健脚步声,在将入大门时停顿了一下,仿佛略微踯躅,之后是更坚定地走近。
剑子一路上都在打腹稿,把头天辗转了无数遍的开场白默默念,又设想各情景应对。路边似曾相识花枝掠过,朱红灯笼微微摇曳,石板花纹鲜明宛然,三角飞檐亭渐渐呈现眼前,剑子闪过一丝退缩的念头。
可是……人手实在不够啊……
剑子定了定心神,一步步靠近。
“好久不见。”剑子摆出轻松模样道,“再见你,如此天景下,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龙宿转眼望着他,雨丝交织成幕,蒙着剑子的脸,模模糊糊。
剑子见他没动静,又道:“雨势渐大,可怜我只有一柄油伞遮身。”
“汝可明白,踏入亭中后果为何?”
“我心依然,但看龙宿当下之心。”
竟然说出来了。剑子暗道,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就数这句最矫情。
汝竟这般说。龙宿也想道,莫不又是从哪里抄的?
气氛凝结了小会儿,仙凤忍不住轻咳一声。
“汝之心,必然还是那句,汝不入地狱,使吾入地狱。”
“别这样说嘛,我们又没有深仇大恨,只是现在内忧外患,局势堪危。”剑子叹口气摇了摇头,“中原人手有限未免捉襟见肘——”
“吾即已隐退,便不涉风云。”
“何必薄情呢,你看佛剑,邪兵卫过后功体损伤,但依旧以强韧意志力抗争在危难第一线,有佛牒风骚在前,古尘光芒自不会落后,三足鼎立方为稳健,现只看龙宿你愿如何?”
忽然一阵风起,雨带风势呼啦啦得猛刮,剑子微闭眼,被扑了一身湿润。
龙宿调开视线道:“汝不入亭么?”
“主人不相邀,客人岂敢逾礼。”
龙宿当是听了天下最大笑话,可语气上平淡着:“汝是要吾三请入内么?”
“不敢当。”剑子踏上台阶,收伞靠边放,再抖了抖衣袍才走近。
仙凤过来为他斟茶,浅笑道:“雨冷天寒,先生但饮一杯暖暖。”
“还是凤儿贴心。”剑子依言喝了口,“唉,果然只有你这里才有好茶。”
他的感叹真心实意,回想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喝过茶水无数,但总没有一杯能如此地甘醇怡口,让人回味无穷。
也可能是,旁边相陪的,总不是最合衬的那个人。
“道长谬赞了,直说来意罢。”
“我当然第一是关心你,并转达佛剑对你的惦念。”
“多谢,请说但是。”
“没有但是啊。”剑子握着杯子看他,龙宿瞟他一眼,又立刻转开。
“汝亭外所说都是自言自语么。”
“那不是但是,是请求嘛。”剑子自己摸着茶壶倒水,“前几天茶理王为救儿子把宁暗血辩给夜重生了。”
“哦。”
“里面可能有败血异邪的弱点,也有——”剑子顿了顿,“你的弱点。如果被夜重生解读,你有把握独立面对他?”
“汝这是在提条件?”
“我是真为你着想啊,你想我们是多少年的交情,当然还有佛剑。”
“汝何必每句必牵佛剑以为掩饰,他此刻可能正言自己何等无辜。”
被看穿了。剑子摸了摸鼻子:“那我直说吧,我想请你帮助对付邓王爷,宁暗血辩我保证替你拿回来。”
“汝之保证有几分可信?”龙宿垂眼望杯中涟漪,神情淡漠如常。
“为表诚意,你可以随便提要求,我做到了,你便相助,这般怎样?”
随便吾提要求?龙宿摇扇默念,真窘迫如此了?只怕是汝又动什么歪脑筋——
“好。”龙宿思索片刻让仙凤取来笔墨,就在桌上铺纸书写。
剑子想细看,又觉得凑太近了打扰人家,在目前关系下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只有偷偷瞄着龙宿洋洋洒洒下笔,一张素白纸上字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要填满了。
“哎,要求太多会不会显得没诚意啊。”
“是汝说随便提。”
“可像什么三十张纯银无杂北熊毛皮、四十盆当季欲放夜昙、五十盒绩溪玉蝉墨,你屋里不知道堆了多少你还要?”
“吾想更替一些——既然对于寒酸小气的道长来说实在为难了,那就划去。”龙宿拉了几笔,看了眼,另起纸重写两列。
就剩很简单的小小两条。
剑子定睛看去,第一是傲笑红尘化消对疏楼龙宿的恨意,第二是事后任何人不许对疏楼龙宿联合动手。
……果然小条件。
龙宿又补充道:“只要有傲笑红尘与佛剑亲笔签名,吾便愿相助。”
一实一虚,佛剑那是自己人好搞定,但是那个一根筋的傲笑红尘——
剑子愁眉苦脸看龙宿:“必须是傲笑红尘?换素还真不行吗?”
“以礼还礼,以牙还牙。”
“果然是你作风。”剑子只有收起字条准备回去再做打算。
“道长不再多饮一杯‘好茶’?”
“我怕茶水里再忽然冒出两三条件来。”剑子靠边摸起伞,背身道,“龙宿。”
“唔?”
“拿到签名你真肯出一臂之力?”
“吾何时出尔反尔。”
“嗯,也是。”剑子回头笑了笑,龙宿正低首转扇,似乎没看见。
“那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剑子摸了摸发疼的脑袋撑伞走出去,直到走远,龙宿才抬眼望着一闪即逝的背影。
他笃定剑子拿不到傲笑红尘签名,多半是耍计策。
刚才的交谈让龙宿有些疲倦,内心里想瞧仔细剑子的模样,可剑子的目光一旦移转过来就下意识的撇开,像是在做多么见不得人的事,这般忐忑心情使人懊恼,却又无可排解。
龙宿挨靠扶栏边,有雨点飘上来,摇曳的珠串染了薄雾,鬓发也沾了小水晶粒子,仙凤轻声道:“主人,会染湿了。”
“……嗯。”
应无忧撑起伞,护送龙宿回到房间,仙凤上来为他另换了干爽外袍,小心说:“凤儿见先生憔悴了,想来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吾倒觉他自得其乐。”龙宿凉寒的指尖捂着温热茶盏,“汝不可被他的伪装迷惑。”
应无忧捧了封信:“主人,族里使者送信来。”
龙宿接来展开读过,冷笑一声。
仙凤和应无忧悄悄对视一眼,都不明就里的,随即掉头做自己手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