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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一考定终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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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高明年级主任一身酒气,神色阴晴不定,出现在教室。他来到距后门最近的王路严和李楠身边,俯身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出来,我了解一些情况。”
前车之鉴不远。醉酒的高明,很有可能红温暴走…
两人小心翼翼,满腹狐疑。莫非赵北辰这厮写小说的事情,又一次东窗事发了?但这不应该由隔壁任旭荣班主任处理更合适吗?
两人跟在高明年级主任身后,穿过走廊,沿楼梯而上。高明年级主任打开办公室门。此刻,办公室空无一人。
他想了解点事情,会是什么呢?王路严的手心被汗水打湿了。他苦苦猜测被选召的理由。一定是赵北辰!八九不离十了。虽说赵北辰初试新声,便雏凤清于老凤声,但这货已经成功逃离火坑,去到隔壁任旭龙管辖的地方,高明年级主任要跨区域执法?
班主任对他们说道:“坐。”
李楠率先坐下。浓重的酒气,让王路严的各种感官格外敏感。听到高明年级主任的命令,他的半拉屁股若即若离,悬浮在凳子上。
高明年级主任坐在两人对面,长吁了一口气,说不清脸上是什么神情。他终于开口问道:“最近我们班,有没有人也在写小说?”
果然是这个。王路严摇摇头,李楠说道:“没有。”
“适当调剂一下紧张的学习,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们这个年纪,谁没有过作家梦呢?但要分清轻重缓急。”高明年级主任的语气难得和蔼。
不是写小说的事情。
年级主任长叹一声,自顾自说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在想什么?!能不能做一些让社会理解的事情?你说,你们十七八岁,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天天就不能让人省省心?!荒唐!”
他的手重重拍在桌上,红温暴走的边缘了。
难道实验室探险的事情被发现了?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王路严的心猛然抽动了一下,握紧了拳头。要身败名裂?不至于吧。也没留下什么证据。
他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他一直以为,没有人意识到,他和李楠太过亲近了。看来,还是要保持距离。高明年级主任的审问让他无所适从。
李楠面色如常,静观其变。
高明年级主任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不理解,我实在不理解。我是真的理解不了。我不!你们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why?why?どうして?”
他有点胡言乱语了。伴随心中的困惑,他肥胖的身躯扭动了起来…扭动起来…
王路严汗流浃背了。到底什么事情不能理解?两个男生走得太近,总归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他再次告诉自己,下不为例!
高明年级主任语气缓和,摇头说道:“我真的…不理解。”
李楠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怎么了,老师?”和王路严一样,他也有些心虚。
在酒精的作用下,高明年级主任似乎更加放飞自我了。他问道:“你们觉得马海靖同学怎么样?他坐在你们前一排,又是室友。”
呃,是马海靖!和李楠、王路严都没有关系。两人松一口气。马海靖,值得说的可多了,是一个让老师头痛的主儿。他沉迷于外表,陷入早恋,总是在宿舍说一些放浪之语…
王路严定定心神,捡一些好听的说道:“他…很聪明,脑子很灵光,学东西很快。”
高明年级主任口气中不无鄙夷:“他很聪明?也对!难怪成为实验班的一块狗皮膏药。你能理解他?”
呃呃呃…他对性生活,有点过于执着了。王路严不敢说理解,但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吧?
高明年级主任猛然站起,喝道:“他为什么想退学去混社会,你知道其中的道道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纳尼?两人俱是虎躯一震。这个消息,简直是耳边的炸雷。即便发生在马海靖身上,也让人大跌眼镜。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汪洋恣睢,简直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时空。
想不到同一个教室里上课、同一个宿舍睡觉的同龄人,居然胸怀如此抱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班主任愤然说道:“你说你早恋,也不是什么百年不遇的大事情。你们这个年纪,有一些情愫…”
两人都微微有些脸红、有点心虚。
“但是这个混社会,我不理解。我是真的不理解!”班主任絮絮叨叨,简直成了祥林嫂。想来,他的辖区之内发生这种事情,自然引起宋卫国老师的无情抨击和猛烈质疑。
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班主任见问不出什么,一挥手,放两人回到了教室。
这个炸裂的消息,随马海靖父母出现在学校,得到了进一步证实。马海靖参过军的父亲性情刚毅,充满力量。人狠话不多。他出手,简单试练了一下马海靖有无混社会的基本资质——挨揍。
一番寒彻骨的锤炼,有效地保证了马海靖高中生活的延续性。很快延续到高二结束。
友谊地久天长。暑假前,李楠发出邀约,请王路严放假去他家玩。王路严确实挺想看看李楠长大的地方。他还记得在餐厅看到的过李楠的妈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中年美妇。
他想去,但要先和家里商量一下。
王路严回到了烈日暴晒、高烧不退的丘陵。两天后,他遇上了一件猝不及防的事情。年近七十的奶奶突然无疾而终,打乱了他的出行计划。
死生亦大矣。王路严心中一阵难过。他们堂兄弟姐妹四个,都是奶奶带大的。他的童年,是在奶奶晃晃悠悠的背上度过的。他最初的记忆,似乎也在奶奶的小院。
爸爸妈妈、叔叔伯伯姑妈和他们的配偶们,成为社会人或在外地求学的堂表兄弟姐妹,全都回来了。大家乌泱泱挤在爷爷奶奶的小院里。一棵悠久的枣树叶子细长青翠,刚刚挂果。
下次一家人这么整齐,要等到九个月后。
爷爷一脸皱纹和老年斑,头发花白胡子拉碴。一夜之间,他更加苍老,几乎变成了另一棵不会说话的树。他眼睛不停眨巴眨巴,看着孩子们和孙辈们,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爷爷奶奶生活在一个没有离婚的国度,相守大半生。原指望少年夫妻老来伴。谁料到…
死亡擦肩而过,王路严更加难过。
灵堂设好。四个女儿们上前,帮老人做最后的净面,换上最后的新衣服。王路严听到三姑摔碎镜子后嚎啕大哭。他看到父亲爬到凳子上,高喊道:“娘呀,你往西边去。娘呀,你一直往西边去、往西边去!”
王路严一身重孝,在出丧的人群中,穿越大半个村庄。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高三在告别中到来。这是整个高中的冲刺阶段,精华之所在。数十年求学磨一剑,成败在此一举。新学期,师生们都铆足了劲儿,好像鼓满风的帆船。
王路严同样如此。根据目前的成绩,按照往年估计,他考取南开,问题不大。渤海之滨,等我。
景立新对洗脚的频次进行了深度优化。被窝里的手电筒电池更换得更快了。被现实击败的马海靖一边抖动一边对刻苦到麻木的室友冷嘲热讽:“被窝里的汗水,没有一滴是白流的。哈哈哈。”
父母们也不甘示弱。他们牵猪宰牛,来得更加勤快。水饺、鸡汤、鱼肉、牛奶、各色水果、补充大脑营养的坚果…源源不断汇聚在青苗高中。
老师们早就摩拳擦掌。他们像带旅行团旅游的导游,一路跋涉终于来到天下闻名的风景名胜景点。他们舌灿莲花,绘制三轮复习的宏图:第一轮全面系统,大水漫灌,边边角角都要照顾;第二轮聚焦重点、攻克难点,有的放矢,查缺补漏;最后一轮,只有无穷的考试,脱敏训练。
努力到麻木。除了学习,生活中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
倏忽又是新年。三百六十五天之前,和新年一起到来的小猪猪们,早就被市场经济的洪流卷走,化身成千家万户的美食。
冷风中,王路严依旧和李楠不咸不淡闲聊。高三简直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陪伴的友谊显得弥足珍贵。
因为奶奶去世的缘故,不能贴春联、放鞭炮,年味淡了很多。家族成员间,却变得更加紧密。除夕夜,堂兄弟们喊王路严一起陪爷爷守岁。前年呱呱坠地的小堂侄正满地跑。大家一起嗑瓜子、打扑克。
过早遭受社会毒打的同龄人,对现实有了更清晰的考量。他们打工、攒钱、盖房、娶媳妇,生活按部就班,也充满期待。
王路严一身学生气,也在暗暗憧憬九月份的开学,开启人生新阶段。
如果说新年有什么值得记述的,便是这一年春晚的小品《不差钱》了。笑点之密集、之自然,空前绝后。小沈阳一战封神,走入千家万户,一时风头无二。从这一天起,“有”还是“没有”,成为一个终极问题;招财猫一样笑眯眯的毕老师,成为全国人民的姥爷。
若干年以后,来自东北的舍友,仍津津有味推销大城市铁岭。这宇宙的尽头。
来年开学,转眼便是三月,时间真是不经用。
复习进入深水区,老师们在展现自己卓越专业素养的同时,忍不住发出一些感叹,熬一碗温暖的鸡汤。“高考可能是一生中,最公平的一次机会了”、“高考不相信眼泪”、“学习的苦是暂时的,学不到的苦是终生的”。
双周考来了,周考也来了。模拟考,逐渐从内容,细化到形式。答题纸的触感、英语听力的例题、考桌的布置、铅笔的等级…都力求逼真,力求以假乱真。
一考定终身!这“一考”不可避免蒙上了些许迷信的色彩。
在4月份高考报名前,大家统一办理了人生的第一张身份证。照片定格了王路严被高考折磨的那三年。
那时他很瘦,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