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34、第三十四章

　　这是首次在天泽的指导下，比得这样失败。
　　她害怕看见天泽，害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害怕即使是这样，他还会强迫她再次站上去。
　　不想上去了！这辈子，再也不想上去了！
　　她哆嗦着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乱糟糟的大脑试图把一会儿解释给天泽的话捋清楚，可不管怎么整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误。
　　是失误吗......她失神地想，这已经不能算做失误了......
　　就在她整个人几乎麻木时，天泽终于来了，他穿得整整齐齐，像是要开音乐会一样。他的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站起来！”
　　他沉声说道。
　　“站起来！”
　　摇光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她低着头，声音轻到像一缕即将飘散的烟：“我不想弹琴了，也不喜欢音乐了。”
　　她以为天泽会生气，会指着她的鼻子臭骂她一顿，可他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站着看着她，接着语气平静地说：“既然不想弹了，那就休息一段时间。三天后我有比赛，你陪我去！”
　　“我不去了！”
　　“你要去！”他蓦地提高的声音吓了摇光一跳，摇光抬起头，这才看到他眼底隐隐的怒意。
　　他果然还是生气的。
　　是的，这样的事，换作谁都会生气。
　　可是天泽参加的比赛都是亚洲最高赛事，去了只会让她更加难堪，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放空自己。然而天泽不给她纠结的机会，他拿出手机，订好了两人的车票，将摇光从凳上拉起：“走吧！去车站！”
　　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只是板着脸。
　　车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放了一架公共钢琴。
　　摇光瞥了一眼钢琴，便迅速移开目光。
　　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一个年轻的男孩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坐在钢琴面前磕磕巴巴地弹起《少女的祈祷》。
　　摇光扭头，她一点都不想听到钢琴的声音，可偏偏天泽就带着她往钢琴旁边站。
　　她有些忍无可忍，却又不能裴天泽发脾气，于是只能默默按下，忍受传入耳朵的声音。
　　“这么让你无法忍耐吗？”
　　天泽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音乐，真的只带给你痛苦吗？”
　　她再三犹豫，还是选择了沉默。

　　天泽参加的亚洲音乐殿堂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的预赛并非公开赛，摇光只能坐在外面等，她不懂，为什么他偏要拉着她来，明明听不到也看不到，她只能焦躁地坐在走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穿着华丽礼服的选手。
　　他们手里捏着小手绢，怀里抱着厚厚的琴谱，步伐匆忙地从摇光身边穿过，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给选手备用的琴房。
　　又或者，有人匆匆从琴房跑出来，大声向外喊着送外卖的外卖员，接过他们手中的咖啡面包，再次匆匆钻进琴房。
　　就像是以前自己的生活，可现在，她被完全排除在外了。
　　她是孤寂的，一个人孤寂落寞地坐着，时间久了，来来回回的人都忍不住看她几眼。
　　摇光有些忍受不了这样的感觉。
　　她起身，身体因为久坐而变得僵化，就连肌肉都有些酸痛。
　　她往外走去，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生，女生怀里的琴谱啪地掉在地上，那女孩慌忙蹲下，语气不甚好地说：“真晦气啊！”
　　摇光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里的那句“对不起”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终于走出了音乐厅，音乐厅外面的阳光很猛烈，白花花的，时间久了，照得摇光头有些发晕。
　　她总算喘了一口气。
　　音乐厅外面很吵，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摇光竖起耳朵分辨，从所有的声音里分辨出琴房传来的练琴声，有练习曲，有乐曲，也有奏鸣曲，还有复调音乐。
　　她从来不知道，等待的时间居然这样漫长，这样难熬，天泽，他怎么还不出来？
　　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依旧没有天泽的回信。
　　在外等的时间久了，手脚开始变冷，毕竟还没开春。摇光以极慢的速度走向音乐厅，重新回到刚刚自己坐过的座位上，坐下没多久，又开始觉得煎熬，于是再次走出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
　　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摇光终于看到比完赛出来的天泽，他不是单独一人，身边跟了好多陌生的女孩，摇光从来不知道，天泽竟然是那样耀眼的。
　　其实不是的，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耀眼的，只不过他们在一起久了，她习惯了那样的光芒，而一下子的分离，就让她浑身不舒服。
　　就好像，又被人抛弃了。
　　她转过身，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遮挡住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她挪着步子，极慢地往外走去。
　　直到她听到了熟悉的、令人感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摇光！”
　　他来了。
　　摇光停下脚步，却仍然没有转身。
　　她在害怕。
　　“摇光！”
　　声音从远至近，直到稳稳地落在耳边：“等很久了吧！”
　　他凝视着一脸苍白的摇光，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温和地解释道：“我们的手机被没收了，没能回你信息，对不起。”
　　摇光摇头，日光晒得她越加面色发青。
　　“是不是很累，我们快点回去吧！”他拉起她，带她走出她想逃避的现实。

　　第四天的初赛，依旧非公开，可天泽仍然强行要她作陪。
　　复赛也是这样，半决赛依旧这样。
　　直到公开决赛的那天，她坐在观众席上，直到这一刻，一直都是茫然的。
　　她所熟悉的音乐厅，熟悉的施坦威，她感到害怕，蜷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在颤抖，那天比赛失利的场景再次涌了上来。
　　她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其他人的目光。
　　......
　　睁开眼，比赛已经开始了。
　　进入决赛的一共有12人，12人先进行独奏决赛，通过的六人在两天后进行室内乐决赛，而最后通过的三人则在三天后进行协奏曲总决赛。
　　天泽毫无悬念地进入了总决赛。
　　摇光像做梦一样，陪了他二十天。
　　从一开始人山人海，走廊上到处挤满参赛选手，直到今天，站在音乐厅外已经听不见钢琴的声音。
　　只剩下三个人。
　　只有三个人。
　　天泽是第二个上场——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这首曲子她在学校里听过很多次了，她总是在清晨睡眼朦胧中听到他在练习，在协奏曲里清醒过来，听他自言自语地分析自己弹错的地方。
　　她熟悉到，即使没有弹奏过，却也能准确无误地全乐章背诵。
　　她想，这次大概也跟在学校一样完美吧。
　　可是直到听到天泽奏出的第一个和弦，摇光毫无预兆地落泪了。
　　......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落泪呢？
　　是因为太羡慕了吗？
　　所以，为什么他固执地让自己无所事事地在赛场停留那么多天？为什么尽管她说她痛恨音乐，他仍然表现地那样淡然，就当她只是在说赌气的话而已。
　　因为他知道，她终是渴望舞台的，渴望到一听到钢琴的声音，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哭出来么？
　　她也终于明白，当初的她率先离开赛场，看着天泽与陈曦留在那里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终究还是羡慕的。
　　羡慕他们的才能，羡慕他们发光发亮，成为熠熠生辉的演奏家。

　　天泽匆匆结束所有的采访后，在角落找到等待他多日的摇光。
　　他蹲下身，将她脸上残留的眼泪抹去，温柔而耐心十足地说：
　　“你知道了吧，摇光。”
　　“这么多天没有碰钢琴，并不快乐，只会感到痛苦不安吧！”
　　“不能弹琴，不能成为演奏家，无法忍受吧！”
　　“因为钢琴早就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哪怕一开始你并不能接受，你在允许它进入你生命的时候受尽苦楚，等到有一天，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它已经融入你的骨血，你无法与它分离了，如果把它从你生命中剥去，你会痛不欲生。”
　　“这就是音乐，它仰赖你而活，成为有生命力的东西，同时，你也依靠它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它，便会枯萎。”
　　“摇光，你做不到痛恨音乐，也做不到痛恨钢琴。”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
　　“成为钢琴家吧！”
　　“不要害怕，因为，我和音乐，一直都在啊......”

　　二月二十日，第十五届亚洲音乐殿堂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正式落下帷幕。
　　同时，参赛者名单里，依旧没有珊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