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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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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第一站是新安驿。
“来一碟花生米,二两卤牛肉,一碗阳春面。”
她把一小块碎银子拍在桌上,学着坊间故事里大侠们的模样,淡定点菜。
“你搞错了吧,”驿卒面露难色,“我们这里是官驿,不是酒楼。”
“嗯?不能吃饭吗?可是我实在有点饿了。”裴莫染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这位大哥通融通融?”
“不……”驿卒刚要回绝,就被人打断了。
“可以可以,可以吃饭。这位……小少侠,且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去准备。”
一个留小胡子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应承道,看他的服制,应该是此地的驿丞。
裴莫染点的那三样很快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
她刚准备动筷子,驿卒就端来了第四道菜,接着是第五道、第六道、第七道……最后上了满满一桌,四个冷盘,八道热菜。
“怎么这么多?!”裴莫染惊道。
“本驿特色,少侠不妨尝尝?”驿丞笑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莫染谨记行走江湖的基本法则。
可她实在是饿了,不管怎么样,吃饱了再说!
“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不如您跟我一块儿吃吧!”裴莫染道。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呢!”驿丞嘴上推辞,却面露喜色,挽袖子坐下,忙活着给裴莫染端茶倒水、夹菜布菜。
裴莫染暗暗留了个心眼,亲眼瞧见驿丞吃了,才开始动筷子。
没想到这乡野驿站,口味还真不错!也可能是人饿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这一桌多少钱?我补给你。”裴莫染满足地擦了擦嘴,准备掏银子。
“不必、不必了!少侠要是吃着喜欢,以后常来啊!”驿丞笑眯眯地说道,“毕竟我们之前受过裴老将军的照拂嘛……”
裴莫染唰地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发现驿站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许多人,手提肩扛着各种礼物,纷纷向她投来殷切的目光。
裴莫染心念急转,问道:“那个……请问茅房在哪?”
借着上茅房的机会,裴莫染拐到驿站的后院,翻墙落荒而逃。
虽说她从前挺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生活,但这次可是秘密行动,万一被家里人逮回去就糟了!
雪龙驹极有灵性,待裴莫染吹起马哨,它就抖了抖马鬃,轻快地跑出了驿站。
***
一人一马沿着涧河一路蜿蜒西行,三日后,眼见涧河汇入黄河,便到了陕州城。
沿黄河继续往西,三日后就会抵达风陵渡,黄河主流在这里转道向北,与西行官道相伴的变成了渭河。
快马疾驰又三日,就是西京长安。
落叶满长安,西风生渭水。
渭水上,徐徐驶来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
此时已是初冬,天地之间景色一派凄冷萧条,似一幅枯笔焦墨绘成的山水。
山水之间,却偏偏开出一团绚烂的锦绣来——那艘从远处缓缓而来的画舫足有两层楼那么高,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船舷好一片姹紫嫣红,定睛一看,竟挂满了成千上万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牡丹呢?
那画舫驶得越近,反而越发雾气缭绕、仙乐飘飘,仿佛它并非行于渭水之上,而是行于瑶台玉殿、神仙苑囿之中。
这样奢华的排场,哪怕裴莫染再急着赶路,也是忍不住不看热闹的。
她挤在人群之中,听好事者眉飞色舞地吹嘘,说这画舫名号“行云”,自南方而来,乃是水上第一风流地、举世无双销金窟。
可是,那船上究竟有什么,一时却是众说纷纭。
原因很简单,这些前来围观的平头百姓,没有一个人真的上去过。
因为它与普通的勾栏瓦舍绝不相同,不是有几个闲钱就能去得起的,若想登船,除非拿到行云舫特制的花笺请帖。
可是,派头越大、门槛越高,人们就越发津津乐道、趋之若鹜。
毕竟只要能上去一次,够和亲朋好友吹个五年十年——裴莫染指天发誓,她对吹牛绝对没有兴趣,可是这该死的好奇心一旦被吊起来了,也是忍不住不去一探究竟的。
但她拿不到请帖。
若是在洛阳,区区一份请帖肯定不在话下。
可现下她为了不暴露身份,给自己化名为“莫少侠”,收起锦袍玉带,用草绳把华贵的剑鞘缠了起来,在集市上买了布衣皂鞋来穿,还配了一个行走江湖必备的遮阳斗笠。
这样一来,除了身量偏小,乍看上去跟普通的江湖游侠已经没什么分别。
就这样,她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却尴尬地发现,从前许多唾手可得的东西,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罢了,想想传奇故事里的大侠们,在一战成名之前,大多数都过得挺倒霉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事事都如意呢!
傍晚起风了,她跺了跺脚,感觉有点冷,打算先回观河客栈吃点东西。
观河客栈顾名思义,坐落在渭河之滨,北面推窗就是渭河,店里的金字招牌就是河鲜小菜与河景客房。
但初冬的天气越发寒冷,客栈四周的窗户都关严了,只开着一扇朝街面的小门迎接来往的客商。
裴莫染坐在大堂里,要了一碗羊肉汤,就着馒头吃。
只听得外头一阵喧哗,不一会儿,门户洞开,寒风夹着黄叶一涌而入。
跟寒风一起涌入屋内的,还有一队商旅。
为首的是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指挥八名壮汉抬着四只樟木箱子,乌泱泱地上楼了。
最后走进来的是一名年轻公子。
他身披狐裘,头戴巾帽,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画着两道不甚相称的浓眉,手里还不合时宜地摇着一把羽扇。
“老板,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每样给我上一份!再上两坛最好的酒!”
“好~嘞!”
老板笑逐颜开,立刻吩咐厨房大操大办。
不过菜还没端上来,“呼啦”一声,北面的窗户一下子全都打开了,吃饭的、住店的、跑堂的,人们如蜂群一般挤在窗口,探头观看。
只见那暮色之中,笙歌渺渺,一叶扁舟飘然而至。
船头船尾皆是花团锦簇、灯影迷离,花与灯的辉映之下,却有一名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子。
她撑着一把轻罗小伞,薄薄的纱幔从伞沿垂落,若隐若现地笼罩着她的面容和身形。
那一叶扁舟徐徐漂到观河客栈的窗外,居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船上的笙歌也忽然停了,只听那妙龄女子朗声道:“行云舫诚邀朱三公子赴宴。”
客栈中暴发了一阵艳羡的骚动。
大家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人群中渐渐分出了一条空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名狐裘公子的脸上。
“是请我吗?”那公子显然也有些意外。
“正是。”那女子身形一晃,客栈中便飘起漫天花雨。
她在花雨之中翩然落地,站在了朱三公子的面前,深深鞠躬,递出一份散发着幽香的请帖。
那请帖用纸是牡丹花瓣染就的淡淡胭脂色,中间用簪花小楷题写着宴会时间和受邀人姓名,右上角盖了一枚行云舫专属的金印。
“那小生就却之不恭了。”朱三公子双手接过请帖,还了一礼。他举手投足还在保持风度,其实早已忍不住喜上眉梢。
下一瞬间,那仙娥一般的女子又已经飞出窗外,轻轻落到小舟之上,徐徐驶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