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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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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郊野外,一只鬼……江天心合理怀疑大白萝卜就是鬼,要不然它怎么会挂在歪脖子树上随风晃悠,还能搞出鬼打墙。
一只鬼用蛊惑的口吻让人开匣子,多少有点惊骇,正常人都得犹豫片刻,有条件的最好撒腿就跑,别理什么匣子。
然而江天心只是问,“你要害人吗?”
大白萝卜摇摇头,“我不害人,我要是害人丰饶村早死干净了。”
确实如此,青檀和丰饶紧紧相邻,真要害人,直接从隔壁村下手远比诱骗江天心这样的路人容易,何况青檀四面临水,常年雾罩,几十年未必有人闯入,哪有这样设陷阱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打开匣子,要找上我?”江天心又问。
“上面有符。”大白萝卜委屈,“而且这匣子只有你能打开。”
江天心眨了眨眼睛,“又是预言上说的?”
“嗯。”大白萝卜也算有问必答,坦诚相待。
修行者,哪怕只通铸造偃术,也能以钱币卜卦,所谓预言就是建立在卦象之上。温灵芝身居高位,能成为庸城大祭司,必然精通此法,只是渔村夫子说过,卦不可算尽也无法算尽,总有差错,即便仙人也是同样……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不过四十有九,天道尚留一线,人力如何穷尽。
江天心一边猜测着预言能得几分真,一边用手摸索,先找到了木匣开口,中间不出所料挂着一把铜锁,不过铜锁没有阖上,一拽就掉,紧接着她就摸到了那张符。
符刻在木匣顶端,江天心摸了好几遍,以确定这东西左右两边都刻着自己的名——“天心”。
她是个瞎子,认字但不太会写,当然认的字也有限,唯独姓名先学会,绝不会弄错。
大白萝卜在旁边轻声道,“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到找你了吧。”语气里满满都是骄傲。
江天心迟疑,“不明白。”
大白萝卜:“……”
首先江天心不明白姓名不会写在脸上,大白萝卜怎么认出自己就是符里的“天心”;其次,她更不明白名字重复不过家常便饭,不说后商,光是庸城恐怕就有好多“江天心”,而这符还没有写明姓氏,那就更多了。
大白萝卜好脾气了一路,大概是觉得江天心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有些恼羞成怒,它“哼”了一声,“预言里的肯定是你,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是你!”
江天心任由它在旁边上蹿下跳,一遍遍重复“就是你,就是你”,荒野破庙中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聒噪着,非但不觉心烦,相反热闹驱散了恐惧,更何况白萝卜的声音很好听,脆如黄鹂,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兴许和少城主差不多大,死时不过十四五岁。
江天心的指腹抵在木匣子上,她轻轻一推,木匣子就发出了轻微声响,大白萝卜一下子不说话了,它凑过来,安安静静坐在江天心身边,口中轻哼着渔村小调,悠扬悲切,有那么一瞬间江天心都开始想家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天心问大白萝卜。
“朱小寒,我是在小寒那天出生的,听说还下了雪。”大白萝卜应道,“那年是灾年,雪也不是瑞雪,下的太大,冻死了不少庄稼和牲畜,连人都没能幸免。”
“你快开匣子吧,”它又道,“天要暗了。”
天才大亮两个时辰,即便青檀村被雾笼罩也远不至于难分日月,神庙外风声萧瑟,不大也不闷,江天心更没有闻到雨前泥土特有的气味……既非夜幕降临,又非下雨,天怎么就要黑了?
“我想了想,还是不敢,”江天心抱着匣子,“昨晚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少城主和古院长,不知发生何事,我们走散了。你帮我找到她们,有她们托底,我才有胆子打开这东西。”
她并非得寸进尺,而是真的不敢,昨天自进入砖瓦房开始,就好像一场梦境,一觉醒来,连艾葉都不见踪影,而她则从丰饶村进了青檀村。两者再怎么邻近,石碑为证,江天心可以肯定自己有意识时,绝没有跨过界,那是谁把自己送进来的?又为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妖风忽起,朱小寒的气息消散,江天心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本该摔在破庙石板上,然而下坠感无止境,内脏都要被甩出去了。
等片刻之后落到实地,混在耳鸣中的声音既痛苦又悲愤,一声声都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声音跟朱小寒的完全不同,更淳厚温柔,更令人伤心,不知为何,江天心猛然想起了温素雪——庸城大祭司的女儿,少城主曾说过,她人就在青檀村。
风中还有刀剑相击的动静,由远及近,血腥味也开始浓重起来,江天心抱着匣子,矮身躲进了供桌底下。
眨眼之间,喊杀声已经冲到了破庙中,有血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往供桌底下汇聚,黏稠冲鼻,有人倒在周围,江天心听到了濒死时的呻吟。
她没有动,当妖风吹起的一瞬,江天心就发现破庙起了变化。
不是用眼睛看,而是脚底下的感觉。青檀村不算富有,庙宇本来就盖得简陋,荒废半年,铺地的砖石中就会生出细微杂草,十年,杂草遍地,株株半人高,何况此处岁月早已不只十年。
朱小寒虽保持着神像前香火不断,却没有除过草,江天心能感觉到石板被顶裂的细碎感,能感到杂草摩挲皮肤的刺痛,而这些都在妖风之后通通……并非消失,更像退化,石板还不易察觉,杂草由齐胸到齐膝不过两个眨眼。
江天心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直觉时间在倒退,除了杂草,就连桌案上披着的黄帛都在拉长增厚,透光性变差,由原先被水汽经年侵蚀后散发出的湿腐气,转化成了浓厚的檀香和烟熏火燎的味道,不算好闻,但至少有几分鲜活。
经过这两天的事,江天心多少也算见过世面,加上相较常人,她本身就要略迟钝些,因此也不觉得有多害怕,只是蜷抱住了身子,静静等这阵骇人的声音自己过去。
前后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神庙里渐渐安静下来,远远的,江天心听到一个女子断断续续地质问,“你们……为何要背叛我?!”
“我们只不过听命行事,还请温姑娘不要见怪。”这大嗓门十分耳熟,江天心仔细想了想才想到陆无明的身上,他也是这副大嗓门,略带些沙哑,而这个声音年轻不少,说话的习惯倒是跟陆无明一模一样。
其实江天心对陆无明的印象不算太差,他身居高位,在西市却与外城人无异,也没作威作福摆什么架子,而且信守承诺,不管银子还是给江天心的“护身符”都足斤足两,没有敷衍了事。
即便印象不差,时光倒流后,撞见陆无明在青檀村滥杀无辜,以致血流成河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令江天心感到惊讶,没有官是不杀人的,县里的捕头还有打板子的技巧,每月能眯人几十钱,给不起或不想给都不能说重话,不说重话还有活路,否则两棍子人就打直了。
“是城主还是……”那女子本就身受重伤,气息微弱,此时又心怀怨愤,似哽了一下,“还是大祭司?”
陆无明没有再回答,那女子也没有继续追问,她无奈地笑了一声,“罢了……我只求你们一件事,若不答应,我定顽抗到底,彼时谁也休想占到半点便宜!”
话音刚落,江天心就感觉一股寒气透体而来,那是一股能激发人恐惧的寒气,相隔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长久的岁月,声音都模糊不清,江天心仍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陆无明——年轻些的陆无明更是如坠冰窖。
他知道温素雪已经在青檀村呆了很多年,借山川地势布阵简直易如反掌,她若真想破釜沉舟同归于尽,未必不能成事,陆无明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于是江天心听见他问,“何事?”
“放过青檀村剩下的十三户人家,”温素雪轻声道,“你们的目的只在我一人,何必再多伤性命。”
陆无明只考虑片刻,随后点点头,应允道,“可以,我会将青檀村封禁,让这十三户都在此地终老。”
“放他们自由却是不行,上面有令,姑娘之死不能原样流传出去。”
青檀村的人为了能在乱世中自保,跟着温素雪和温灵芝学了些基础术数,这些人自然不会是三遁署的对手,可要赶尽杀绝也非易事,白送温素雪一个人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此,江天心终于确定青檀村回到了七十年前。
七十多年前,后商曾有一次内乱,内乱长达九年,生灵涂炭,匪首毙命于庸城外一座无名山丘中,又过了十几年,残部尽数被灭,庸城才渐渐从战乱中恢复过来。
青檀村就是在战乱中被抹去,之后庸城版图修订,都将此处划为白地。关于青檀村消失的原因众说纷纭,最常见也最容易被接受的一种就是“毁于叛军”,当时叛军烧杀抢掠,做法和土匪无异,几乎是过一村屠一村,不留活口。
而他们原先也曾自称“起义”,也生活在类似的村庄中,因为灾年不易,重税暴政,活不下去了才走上这条路。军中有识之士众多,匪首有勇无谋,但还算重情重义,起初一两年也的确治军严明,但随着时间推移,义军内部派系林立,法条逐一被推翻,由上及下无人遵守,甚至杀良冒功,一夜斩获数百人头……
七十年后谈论这段历史,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江天心生活的小渔村很少提及此事,关于七十年前的内乱,大多是她这半年在庸城听闻。外城城门口没有青龙,只有一块英灵碑,说是英灵碑,其实是为了纪念庸城城主的丰功伟绩,上面纹刻了艾青榆斩杀匪首的详细过程,想忽略都难。
来此处的路上,艾葉也曾断断续续跟她说过那场内乱,但跟碑上所述略有出入。
照艾葉的说法是,匪首虽不后悔起义之举,却自知能力有限,御下不严,使贫寒百姓多受战乱之苦,乃情愿赴死,未加抵抗,艾青榆带去的人马全无损耗,而石碑俨然夸大其词,将受降斩首描绘的好像城主浴血奋战,几进几出无人能敌。
“不过他……城主当年的确有英豪气,惜才爱才也敬重对手,还为匪首挖坟敛尸,立了墓碑。人还是要早点死,活得太久什么好名声都能被毁了。”艾葉烦不胜烦,“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偏偏什么帝王城主都要修仙求长生,偏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江天心当时也不敢反驳,跟艾葉说的差不多,她也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活百年跟活当下没什么区别。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就在这时,一声爆喝打断了江天心的思绪,这声音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似乎跟她一样,都是外来闯入者,还是专门斩妖除魔的闯入者,自带了几分凛然正气,“在下奇门杨献,特来超度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