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之兆》北有渔樵

14、第 14 章

　　当日江天心从西市上买回来的就是照火灯，此灯虽非神物，数量却也不多，只是寻常人买来无用，常落得跟普通油灯一个价。
　　在小渔村时，夫子就曾说过，江天心是短命夭折之像，好在她这命格特殊，是少有能接续上的，续命之法用普通油灯即可，但要是照火灯则事半功倍，也更容易成事。

　　故此，他用土做过一个形给江天心摸过，又告诉她照火灯的独特处，以后遇到了不会错过。

　　而照火灯出自名匠“观云子“，观云子又曾拜入司天学府天冲院下，一身本事不说全部出自古云霞，也十之八九，她只是看面相，就能看出江天心用过照火灯，命格是续上的，把脉只是确认罢了。

　　“你可知灭过的续魂灯会埋有隐患？你今年的生死劫还没有过去呢。”古云霞放开了手，“照火灯原本能保你十年无忧，灭过之后会折半，若能渡过此劫，五年之内你最好找到另一盏照火灯。”

　　“嗯。”江天心点了点头，“我明白。”

　　以照火灯续命有利有弊，利是年限够长，不必时常担心出意外，弊是照火灯霸道，用过之后其它油灯效用便不及原先三成，有道行高深之人守着无难无灾无意外，也有自己熄灭的可能，所以下次续命，最好找到另外一盏照火灯。

　　观云子已死，照火灯有违天道，已不可再制，能遇到一盏都是天意成全，江天心这运气也不像是能再遇一盏的样子。

　　古云霞叹了口气，“你欠艾葉的可不止一条命……她在灯灭时救过你，将灯续上，你这生死劫就要靠她来渡，若不小心行事，还会连累到她。”

　　“……谢谢院长提醒，我都会一一还上的。”小渔村中的夫子实在博学，气象地理，术数人文，什么都懂一点，可要说样样精通也不至于，譬如眼下，他就未曾告诉江天心谁续上的灯，谁就陷在生死劫之中。

　　灯光落在江天心眉眼间，小姑娘才十二三岁，稚嫩乖巧，却有些超过年纪的沉稳，心思过深了，连古云霞一时之间都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木门“吱吱嘎嘎”被推开，涌进来一股晚风，艾葉头发已半干，她也不讲究，还在用秃毛棉布上下搓揉，并且承认，“我刚刚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我知道。”江天心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风吹在门上，声音缺了一块儿。”

　　“……”艾葉不太懂瞎子的世界。
　　她爬上床，坐在江天心身边，瞎眼小姑娘精神不济已经有些困倦，她头抵在墙面上，一点点下滑，等脖子承受不住重量垂下去时又猛然惊醒……江天心是有些警惕在身上的，但不多，至少扛不住睡意。

　　艾葉看着好笑，她刚想示意古云霞出门说话，迎面忽然闪过一阵热浪，随后她头脑昏沉，眼前发黑，只听见身后的江天心头重重磕在护栏上，“咚”了一声。

　　对于艾葉来说，内城的人皆不可信，从她决定离经叛道，成全温灵芝开始，就已经众叛亲离。既有这样的认知，又怎会对古云霞不设防，在失去意识之前，艾葉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凌晨，江天心头上起了一个包，疼得小姑娘有些龇牙咧嘴，周围空茫茫一片，床、砖瓦房、艾葉和古云霞都已不见踪影，她孤身坐在一片荒地中，垂手就能抓到一大把的杂草。

　　不知为何，江天心隐隐有种感觉，此处并非丰饶，而是界碑之后那座早已死亡的村落，连庸城地图都已将它涂抹。

　　“少城主？”明知无望，江天心还是喊了一声，周遭寒风簌簌，嘲笑她般传来若有似无的回应，小姑娘并不觉得害怕，庸城多有无人喂养的野狗，却少豺狼，再说脚踏着实地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一艘木船在海上遇到风浪才是真的孤立无援。

　　江天心还记得咸腥海水灌入船舱，将她卷席，先是往各处摔撞，然后才是撕扯和窒息。她那会儿太小，完全无法自救，即便是现在，即便是陆无明和古云霞这样的大人物，江天心也怀疑她们能不能安然无恙，从大海的暴怒中活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等“少城主”三个字扩散开去，确认那些回应不过虫鸣树声，江天心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随身有个布包，几乎是全部家当，护城军把她从柴房逮出去时，江天心也死搂着自己的小布包，里面除了一些钱、家乡特产、夫子馈赠之外，还有一捆细线。

　　这捆细线是拴住江天心的“枷锁”，一端绑在艾葉身上，另一端扣着她的手腕。绑在人身上的部分可以隐去，剩下的看着只有两三圈，实际长度无法估量，只要扯动一端，就能顺着细线找到另一端，以确保重刑犯无法逃脱。

　　艾葉往江天心手腕子上系这东西时，曾告诉她此线名为“不死不休”，只有两种办法能得自由，要么由执法者再亲手解开，要么犯人死亡。

　　且不论还欠着艾葉救命的人情，光是为了这根线，江天心都得先找到少城主。

　　凌晨天色即便有些泛白，对江天心来说也是完全不够，她什么都看不见，需要循着细线慢慢往前走，而青檀村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地上凹凸不平，到处分布着瓦砾砖石还有一些突兀矗立的木头柱子。

　　她在完全不熟悉环境的情况下跌跌撞撞，顺着细线指引，最终走到了一座破庙中。

　　江天心之所以确定这是座破庙，是因为正当中供着一座两米高的神像，香火鼎盛，除了有烟之外还有烛光，她只觉一大片黑影笼罩在自己面前，加之门口掉落的牌匾上深深刻着“神庙”两个字，摸一下并不难。

　　通常庙宇都有自己的称号，如“山神庙”“土地庙”“龙王庙”，再不济也该有个神名，此庙虽破，但明显有人常常供奉，香火不绝，不知神名很有可能是因为此处神明并非传说中已定的天神，而是修道者或随便一位村民，因后商忌讳凡人受供，才隐去了名姓。

　　熹微晨光已经褪去，昨晚一场雷雨，今天居然又是个大晴天，江天心先在破庙里摸索一圈，随后一边收线，一边围着庙前的歪脖子树绕了两圈……像是少城主故意为之，到了神庙附近，这线就扯得到处都是，错综复杂，宛若迷宫。

　　歪脖子树上挂着什么东西，白色的，江天心不太确定，整个青檀村都透露出几分诡异。
　　这里不仅仅是荒无人烟，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就连翻土的蚯蚓都没有，周围除了风声就是死寂，偏偏神庙有人供奉，檀香味越重，江天心便越忐忑，她怀疑自己疑心生暗鬼，才觉得歪脖子树上这块布酷似萝卜……在江天心眼里，人也只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萝卜。

　　她本来眼神就不好，从空地走到这里磕了一腿的伤，这会儿装作没看见也是理所当然，偏偏那大白萝卜不肯放过江天心，让她频频鬼打墙，走左边是歪脖子树，右边也是，四方前后无出路。
　　江天心死不放弃，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往外走，半个时辰后大白萝卜实在受不了了，主动从树上跳下来抱住了江天心的脚后跟，“求姑娘救救我们村。”

　　“我？”江天心指了指自己，“我什么都不会，我还是个犯人呢。”

　　“不不不，你身上有恩人的味道，你的的确确是来救我们的。”大白萝卜说话仿佛风声，抑扬顿挫哀嚎不止，“恩人说过，今时今日必有神迹降临，你就是那个神迹啊！”

　　江天心瘦小，大白萝卜往她腿上一挂就根本走不了路，见它不打算松手，江天心干脆坐了下来，“我身上有你恩人的味道？”她低头闻了闻，“你恩人也经常摔进泥地里吗？”

　　大白萝卜：“……”
　　它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温灵芝是我们村的恩人。”

　　“哦……”江天心决定劝一劝，“温灵芝不太像好人，弄塌了庸城好多房子，可能还死了人，你不要因为想报恩，就要杀了我。”

　　江天心只是身份太低，很多时候不受重视，在大人物们手中被递来递去，什么都不告诉她，也没必要告诉她，并不代表她完全随波逐流，没有了自己的脑筋。

　　结合艾葉、陆无明和古云霞的话，她大抵能知道庸城困住了温灵芝，使她不得自由，唯一的办法是以血亲祭阵，而温灵芝毕生梦想是回到青檀村再见一眼她的女儿，为此不惜代价。

　　江天心就在这代价之中，艾葉要杀她，这村子恐怕也拎着刀排着队，准备为了“恩人”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

　　“不不不，”大白萝卜却疯狂摇头，“预言不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想杀人。”
　　它力气要比江天心大好几倍，即便倒伏在地上只能蠕动，也能拽着小姑娘想往哪儿挪往哪儿挪，江天心屁股被硌了好几下，幸亏大白萝卜想去的地方不远，就是背后神庙，否则江天心这身衣服能擦出一个大洞。

　　前后只半个时辰多一点，神庙中的香火已经快断了，大白萝卜还是挂在江天心身上，竟然没有去清断香、筛灰，续上灯油，江天心只感觉大白萝卜把自己拖到了香案前，随后从香案底下拖出了什么东西，四四方方……江天心用手一摸，感觉是口木匣。

　　“打开它。”大白萝卜轻声道，“打开它你就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