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烬余夜》狐咠

8、 Chapter 8

　　“如果你想听，就别嫌我唠叨。”
　　梦魇默认。林光霁轻叹一口气，解释道：
　　“勿忘是对患上名为‘MAL’这一心理疾病与精神疾病异合产物病毒后，产生了内在或外在臆想型变化的永生人类总称。”
　　“你们的血液在体内时，通常与人类的血液颜色并无二异，但在离体后至多十分钟内，会褪变为墨绿色。”
　　“而勿忘所拥有的特殊能力，是基于其生前为人时的某次剧烈情绪波动而诞生的些许足以映照于现实的、针对其个人的臆想型能力。”
　　“同样，这种能力的展现形式多数与其生前所钟爱、所恐惧、所怀念以及所遗憾的事物及事件相关，因人而异。”

　　忽然，林光霁回想起一个资料库中尚未能得到证实的猜想，不如趁此机会验证一下，便巧妙的抛出问题：
　　“据研究发现，勿忘不止是依靠进食人类血肉为生，也可以食用普通食物来充饥。”
　　“可二者所提供能量差异巨大，如同吃一千克肉与喝五百毫升水的区别所在...”
　　“没错吧？”

　　梦魇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如此，所以你们人类才普遍认为，我们是以人肉为食的异种。”
　　“但事实上，我们中不乏会有些不愿泯灭人性的，或者为了逃避‘冥谪’追杀而以生前人类的外貌藏匿起来的同类。”
　　“他们通常会选择通过网络或前往市集的方式交替购买大量食物或生肉，以达到充饥的目的...”
　　“甚至有些同类会将自己锁起来，忍受那般脏器绞痛的折磨，直至饥饿过度，发疯发狂，最后因能量供给不足而死亡...”
　　说到这里，梦魇垂下眼眸，似悲伤，似无奈，叹息道：
　　“勿忘所忍受的饥饿感，绝不是你们人类能轻易想象到的痛苦。”
　　换言之，我们勿忘只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才选择吃人，也够不容易的。

　　林光霁微微一笑，并不打算听取他的主观臆断，便岔开话题：“冥谪...是指我们这些作战人员吗？”
　　“是的，毕竟我们异变为勿忘后，在你们眼中仅剩一个代号。”
　　“你们不也常说，我们生前是谁，以人类的身份活到了几岁，过的怎么怎么样...”
　　“所以，在成为勿忘的一刹那，就相当于为人生画上了句号。尽管活着，但已被宣告死亡，如同游魂般无处可归。”
　　“而你们人类所生活的阳间，恰恰也是我们勿忘所在的阴间，最令我们遭受百般折磨与责罚的，正是你们这些作战人员。”
　　“冥谪二字用来称呼你们，再适合不过了。”

　　其本意是指阴间的责罚，林光霁很确定自己在高中时学到过这一知识点。
　　不过对于勿忘来说，冥谪一词的含义就好比是行走在阳间的阴间使者一般，确实很符合对于作战人员的刻板印象。
　　况且，这称谓听起来是不错，作战人员的制服颜色同样也非黑即白的主色调，林光霁欣然接受。

　　“那你知道，为什么总域要将你们称作勿忘吗？”
　　梦魇一脸茫然。很显然，他并不知晓此事。
　　“之所以给你们取勿忘这个名字，一部分原因是人类被勿忘咬伤的伤口会愈合为‘勿忘我’这一鲜花样貌的五瓣花疤痕，也就是勿忘唾液与人类血液融合后所产生的增生性瘢痕。”
　　“另一部分原因，是希望你们如同勿忘我的花语般，能够承载着永久的记忆，不渝永恒的爱，誓守永不改变的心。”
　　“也希望我们不会忘记你们曾为人时的存在，不会忘却那些曾经对世界充满期待的新生。”
　　“更不能忘，这是因为人类的自负而诞生的，生于矛盾，死于罪恶的异兽。”
　　“也只有人类能抹消其存在。”

　　梦魇：“生于矛盾，死于罪恶...”
　　过分深奥的含义，甚至包含有部分美好的祝愿，以至于梦魇开始怀疑，这个名字是眼前的小专家赋予给他们这些异种的。
　　其他人类怎么可能这样友善的对待会捕食他们的怪物呢？
　　梦魇的态度缓和了几分，继续听着。

　　“所以，即使你们的外貌发生异变，拥有了高智能以及特殊的勿忘能力，甚至能够永生，也依旧拥有着曾为人时的外貌，自始至终依赖着人类的心脏和大脑进行生命活动。”
　　“况且，在我看来，人类本就有善恶之分，自然勿忘也是一样。”
　　“这世界上有肆意屠杀他人的人，也有热心帮助他人的人，有捕杀人类的勿忘，也有保护人类的勿忘。”
　　“我虽不像其他作战人员那般，见一只杀一只，但若是踏过那条底线，无论是人还是勿忘，我都不会放过的。”

　　震惊。
　　梦魇一直以为，眼前的人类是为了获取到更多的情报和利益，去进行那些所谓的研究以抹消勿忘，才偏向于站在勿忘身边的立场。
　　他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罢了，许多勿忘也同样保有这般对林光霁的评价。
　　但听过这番见解，再加上那个梦境发生的故事...梦魇开始觉得，这个人类的小专家似乎也不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奉献，更不是为了拯救勿忘而努力。
　　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以一个中立者的身份，依据世间万物构建的道德天平，用自己的审判方式来维持平衡。
　　这种人才应该是真正的作战人员，梦魇不禁感叹。

　　“话虽这么说，可我们存在于世，除了被斩杀之外，没有其他结果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这个小专家一定能给到他不同的见解，梦魇期待着。
　　“会有的。”
　　林光霁十分确信。
　　“世间存在的每一种物质都是有意义所在的，不过是每个人侧重点不同，它所具有的价值自然也会不同。”
　　“因为你们的存在，人们开始重视长久以来的心理疾病及精神疾病，你们的高智能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世界科技的发展进步，这是不可置否的正向意义。”
　　“但，无论是人类还是勿忘，只要存在着差距，就会有优劣感，也因为嫉妒和恐惧，无法避免的反复出现利用与伤害。”
　　“现在这般不停歇的争斗和杀戮，绝不是长久之计，只是要如何抹消MAL病毒，治愈已经异变的你们，这需要时间。”

　　勿忘作为仅有不到三十年存活史的新型生物，人类对其了解程度可谓是如坠烟海，一无所知。
　　与勿忘学相关的专业知识，也不过是近几年才算初步填补完全，值得研究的谜团依旧如满天繁星，数不胜数。

　　站在人类的角度来看，这异种因病毒而生，破坏生物结构，无视自然规则，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
　　更何况，它是以人类血肉为主食以维持生计，在未来又会异变到何种程度，一切尽是未知，绝不可放任其肆虐。

　　若站在勿忘的角度去看，他们并非是自愿成为的异种，是因为患有疾病，是因为无法被治愈，所以才被迫为了生计做出捕食人类的选择。
　　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人类尚未研究出治愈MAL病毒的药剂，却首先研发出能够杀死勿忘的对勿忘武器奥特瑞，更是批量生产着抑制勿忘使用勿忘能力的对勿忘药剂。

　　二者间的立场在那一时刻起就已经形成对立，无法挽回。

　　虽然林光霁也有考虑过提议共生的可能，这样至少也能确保因这一异种新兴的职业与机遇依旧能够存在，勿忘的高智能也定会在诸多领域展现出别样的光辉...
　　可那意味着，解决勿忘最基本的饮食问题是重中之重。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心理学研究分部外，尚未有任何一总域或是科研机构曾尝试过这种可能。
　　不能解决，就意味着人类与勿忘间依旧存在捕食与被捕食关系，很难做到包容彼此，和谐共生的程度。
　　久而久之，也只会周而复始，再度回归现状，甚至是存在永远绝对对立立场，无止境的互相杀戮。
　　有勿忘能力做靠山的罪犯更难以绳之以法，无法反制的人类愈发恐慌，患上MAL概率直线上升...
　　届时，没有人能够做出保证，在这一恶性循环到达极限时，不会再度因某些意外，掀起约莫二十年前，MAL病毒爆发时所遭遇的全球恐慌事件。
　　还是治愈勿忘，抹消MAL病毒存在更切合实际。

　　头脑风暴结束，林光霁无奈的叹了口气：
　　“眼下也只能维持现状了。”

　　梦魇听闻大为震惊：“治愈我们？你这番话真的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的吗？”
　　“我很确定，不是。”林光霁如此回应
　　梦魇似有些苦恼，扶额，叹气：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异变为勿忘的人接受治疗后能够重回人类之躯，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是不再拥有这种特殊能力，正常人的另眼相待，甚至有些心善的同类难以原谅自己曾有捕杀人类的过去，最终的结果不难想象。”
　　“你真的觉得治愈我们是一个好主意吗？”
　　他认为这个小专家不可能想不到这件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光霁早已经考虑过种种现状存在的问题与矛盾，便如此回应：
　　“可在人类看来，你们是除了自然因素外最大的威胁，若不能斩杀殆尽，全面治疗至抹消MAL的存活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更何况，如今的勿忘的数量不过是人类的千分之一，这世界上也还有许多根本就不想异变的人在。”
　　“你说，如何是好呢？”

　　梦魇忍不住嗤笑一声：“自私的人类。”
　　林光霁也无奈摊手：“是是是，曾为人类的勿忘先生。”
　　“还是不要说大话了，心理学家，”梦魇挑衅道：“你无法保证自己一生都不会异变为勿忘的。”
　　“确实，”林光霁并不否认：“但你不觉得，以我的能力，无论是身为人类还是勿忘，都会有说大话的资格吗？”
　　胜负已分，梦魇哑口无言。

　　林光霁轻声笑，将这一话题及时收尾，避免发生更多的不愉快：
　　“身为少数，想要反抗多数可谓是登天之难，想必各位也没有团结到共同颠覆全人类的地步吧。”
　　“不过，待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会尽可能的让你们少些痛苦，可别忘记拿着名片来心理学研究分部找我。”
　　“毕竟，很少有比我更了解你们的人类了，不是吗？”

　　无法否认。梦魇叹气，认栽：
　　“我们说的都有道理，反正研制药物的主动权在你们人类手中，走一步看一步吧。”
　　“况且，自那场爆炸起至今也已经快二十年了，你们人类是一点治疗的药物都没研制出来，说不定还得再来个十年呢。”
　　略带讥讽的语气，林光霁却并未展现出任何不悦。
　　“是呀，若想研究治疗的药物，收集各类勿忘的样本进行试验是必须的。”
　　“可那些人太惜命，如果不是我们作战人员将样本带回，他们就完全没办法继续研究了嘛。”林光霁也如此吐槽道。

　　难得一致的观点，梦魇对林光霁饶有几分兴趣，并不吝啬夸赞：
　　“说实话，我作为勿忘都觉得，你应该被总域重用才是。”
　　“既懂人类和勿忘的心理学，又搞相关科研，若是你这一隐藏起来的身份被知晓，自然也会是那边最令我们闻风丧胆的冥谪之一...”
　　“为什么你在人类之间，会这样岌岌无名呢...”梦魇无法理解。
　　“谁知道呢，人心叵测吧。”林光霁只是轻笑着回应，默默穿起已经晾干的外套。

　　梦魇眉头紧皱，眼下只有一种可能：“不会是你刚才和我说的那些话让别人听见过吧？”
　　“确实，我曾公开发表过。”林光霁波澜不惊。
　　“啊？”梦魇又一次被震惊到：“你这人类胆子怎么这么大，我都有点担心你了。”
　　林光霁见怪不怪，这些类似的话语曾经也有很多人劝告过他，他也如是回应：
　　“我本就是逆风成长之人，不喜欢太容易的生活。更何况我说的是事实，不敢正视就永远无法前进。”
　　“虽然我不知道你取走那张名片会用于什么，但在一些时候，信任你们反而比信任人类要容易的多。”
　　“毕竟死掉了就再也不会说话了嘛。”

　　梦魇沉默。
　　这是警告，二人的结局已注定，他必须尽快收回当初那句许诺，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你要找的...是你的老师，对吗？”
　　他尝试着回忆在林光霁的梦境里所看到的内容，如此询问。
　　林光霁的眼角似染上一丝悲伤，眉睫微颤，缓慢摇头：
　　“他为了救我，死在爆燃的废墟下了，就在我眼前。”
　　“但我相信，那场事故绝非意外二字这么简单。”

　　梦魇竟觉得眼前人有几分可怜：“可你...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叫什么也不知道...”
　　“总会有办法的。”
　　林光霁抬起头，看向昏黑天际：“是他赋予我姓名，教会我情感，我也该还他一份真相。”
　　“至少，不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还被全世界遗忘。”
　　梦魇：“......”

　　二人间的气氛愈发糟糕，梦魇急忙改变话题：
　　“你最近好像也在和那四个冥谪调查着什么，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意料之中的沉默。

　　“别多想，只是感觉你挺可怜的，同情一下。”
　　听闻此话，林光霁忍不住笑出声：“你看我信吗？”
　　梦魇也感觉自己的脑袋坏掉了，竟然会怜悯自己的敌人，亦发笑起来：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而且能够用于避免尴尬的话题点吗？”
　　“要懂得人情世故啊，心理学家。”

　　轻松的氛围很快消失不见，林光霁稍作思考，提问道：
　　“关于2109年，K次域发生的那起惊天动地的爆炸，你知道多少？”
　　梦魇微微皱眉：“不算多，只知道一些大家都清楚的事情。”
　　“那是位于K次域的一间非法实验室发生爆炸，致使MAL病毒泄漏，人类遭遇了大规模感染和异变为勿忘的危机，没错吧？”

　　“没错，再详细一些的，你还记得吗？”
　　梦魇努力回忆着，但仿佛记忆被清空一般，并未得到任何结果。
　　“我没有印象了，你们是在查这起爆炸？”

　　林光霁只是说道：“想要彻底抹消MAL病毒，自然要查清其源头所在，在研发治疗药剂的同时预防此类事件再一次发生的可能。”
　　“如果你能收集到这方面的消息，日后我也会与你交易的，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够守口如瓶。”
　　并非否认，也并未默认，梦魇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威胁他的把柄。
　　“如果我说漏嘴了呢？”

　　意料之中的反应，试探结束。
　　林光霁迅速甩出芯片，用通用型奥特瑞的枪口对准了梦魇的眉心，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
　　“那就闲谈到此为止，该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