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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


  •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帝王之路,踏血而行...”

      何年一字一顿念着,耐心而克制,却如同细嚼慢咽着字眼,拆解出字面以外的意思。

      她反驳道,“将军,你说慈不掌兵,但是沥泉说,你在北境粮食短缺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大雪封山后,你为了给将士们加餐,会亲自去容易雪崩的山中打猎...

      “你也统帅三军,对待将士们这般仁慈,是怎么掌管兵权,又是怎么做到战无不胜的?”

      见李信业神色微变,何年接着道,“听说北境军的鱼鳞阵之所以如此厉害,是因为北境王亲自打头阵,率先手持长刀劈碎敌方阵形...”

      “我还听说,北境王特别爱惜部下,无论多么危险的情况下,为了给北境军杀出血路,都一马当先,以身犯险...”

      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那个梦中,他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也骑着火焚屠奔赴火场的样子。

      “将军能够统帅北境军,立下丰功伟绩,仰仗的难道不是实力吗?不是对将士的关怀,对山河国土的热爱吗?”

      李信业听闻此言,喉咙如被锋利刀芒切断血管,没有痛感,却能清晰听到血流如注的声音,尝到血液沸热腥甜的润泽味道。

      很奇怪,他对宋家浓烈的憎恨,翻卷的厌恶,时刻积蓄在心口。

      只要她为宋家争辩一句,只要她流露出对宋檀的爱护,都足以激起他胸腔的愤慨,引发身体的反胃和恶心...

      可她没有争辩,用另一种戳穿他血管的方式,让他浑身血脉翻涌,呼吸困难。

      李信业的身体凝固了,郑重看着女娘明亮鲜活的面孔,体内有山川过境,推着他向前,向着她靠近。

      何年浑然无觉。

      窗缝里漏着寒气,她指尖微蜷,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诠释王权。

      “将军,如果帝王之路,踏血而行,那可以牺牲六十万英魂,成就帝王路的君王,日后也会因为一己私利,危害天下百姓。”

      “而将军宽厚御下,应当知道‘慈不掌兵’,不过是将军无能的借口而已。至于天家无情,不过是君王为冷酷自私开脱而已。”

      “自公天下变成家天下后,君王就是天下最大的窃贼,盗取天下权力为一家谋福利,玩弄天下人于鼓掌之间...”

      李信业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些大胆犀利,他从未听过的言辞,引得他根骨发麻。

      而女娘不可驯服的神情,烈焰灼灼的模样,激得他骨血一阵难耐的痒。

      “沈娘子...”他唤完方觉声音发颤。

      从他联合周太后以来,虽自觉在为六十万英魂复仇,却时常听到一个声音,戳着他的脊梁骨,斥责他不敬‘君父’,逆天下而为。

      可她却说,君王是天下最大的窃贼。

      李信业紧紧攥着空无的手,松弛下来,如明月照破孤悬的黎明,他从此那柄劈开王权的刀,有了正义之名。

      是的,他的父亲做了一辈子忠君爱国的将军,他常年累月之下,耳濡目染,忠君和正义,成了刻在骨血里的执念。

      可在他自幼接受的文化里,他现下所为,可谓不忠不贤。

      所以,他如生锈的齿轮,痛苦走向复仇之路时,良心也不断受着摧折。

      “若你为王?当会如何?”李信业沉声提问。

      这意味着,他第一次开始重视,她要为王的想法。

      何年见他动心,朗声道,“我若为王,以天下为先,绝无半点私心。乐民之乐,忧民之忧,发政施仁,惠及百姓...”

      “这是空话”,李信业冷冷道,“每一个君王,都是如此承诺,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别的不说,你若为王,难道不会提携母家,以恢复世家荣耀为己任吗?”

      何年反驳道,“寒门入仕,世家消亡是必然,这也是萧家和周家,急着和皇权绑定的原因,但沈家先祖,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父亲也不执拗于此道。而沈家门风清正贞洁,不参与党争,这不是做做样子而已.....”

      何年见多说无益,提起案桌上的羊毫笔,在金粟纸上随手画着。

      她一边画一边道,“我知道怎么进行土壤改良,让北境的土地也能种植粟米和小麦。我知道如何改善科考制度,真正实现士大夫共治天下。我也知道如何通过文治教化,创造文化凝聚力,实现华夷大一统...”

      李信业缄默中,看见纸上出现马匹和马具。

      “这是?”
      他狐疑的望着有些奇怪的马具。

      “这是改良版‘三燕马具’。双马镫和高桥鞍相结合,其中双马镫提高骑乘稳定性,高桥鞍则稳固之余,方便将士们便捷自如的活动。若是运用到与北梁的作战中,必定能大大提升战斗力...”

      李信业端详着马具,见改良版的高桥鞍,前鞍桥高且直立,后鞍桥矮且向后倾斜,坐起来会更加舒适。而鞍翼盖住鞍骨,下面盖着肚带扣带,不仅可以防止马汗浸湿骑手,还可以减少行军途中大腿的摩擦,有效保护将士和战马的脊柱,减损长途跋涉的疲累和身体损害。

      李信业正要问,她怎么懂得改良马具,又见她画出蒺藜火球的样子。

      何年画完解释道,“听闻将军当年守城时,采用了阻遏北梁敌骑冲击的蒺藜火球,用竹篾或陶瓷团成一个圆状球体,中间放置配制的火药,同时两边用贯穿尖刺的蒺藜拉紧,燃放时,将圆球烧火烙透,使火球发火,就可以凭借爆炸迸发的力,炸毁敌军的马腿和马足...”

      “可是,将军后来并没有大规模运用,我猜因为蒺藜火球的外壁用陶片制成,加上蒺刺后,虽然大大提升了杀伤力,但陶片脆薄易碎,也很容易伤到自己人,且损毁力度不够,只能扰乱敌军阵形,加之将军爱惜部下,所以不愿意大规模运用,但其实只要将陶片改成铁片,就能极大提升安全性...”

      李信业不知她为何会懂这些,却提出反对意见。

      “此种火球法子,最初为北梁女帝所制,某后来为了守城,确实翻遍古籍,寻求良策,又尝试改良,可蒺藜火球之所以能爆炸,正是在于高温下陶片会爆裂,而铁片却不会...”

      “铁片不会,是因为制作火药的硝石,不够提纯。若是提纯后,以抛石机射至敌军出现的地方,不需要外力就能爆炸,而且威慑力可以提升数倍,不但会伤及敌军战马,就连马上的骑士也难幸免...”

      何年心知,李信业能想到给玉像深度上蜡的法子,就是因为他在北境常年与硝石、硫磺和石蜡打交道,她虽然不知制作火药的具体配方,但稍加点拨,凭借李信业的军事天赋和专研精神,自然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

      果然,听到何年提及硝石提纯,李信业胸中有了想法。

      若是果真如她所言,改用铁片替代薄瓷和裹竹为球,又能产生同样的冲击力的话,用于对付擅长马背上作战的北梁骑兵,确实是绝佳的利器。

      “这些够吗?”何年见他感兴趣,加了筹码,“我知道的不只这些,将军可心悦诚服?”

      李信业原本坐着,这会站起身,聚精会神的看着图样,听了她的话,不免回头凝视她。

      两人同样伏在桌案上。

      他回过神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没有距离,她软绒绒,暖烘烘的胳膊,正贴着他的手臂。

      女娘却毫无知觉,认真凝着他的眼睛道,“将军,庆帝不珍惜的忠诚,我会珍视如宝,定然不负将军信任。”

      寒凛静谧的空气中,李信业听到星辰脆裂的声响。

      他觉得身体里涌动着血泡,又不断炸裂。他的心也一阵松又一阵紧,摇曳的烛火晃得他头晕,尤其是她的眼睛,在灯火下鲜亮的发光。

      何年见他动容,接着道,“将军应当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权术毫无意义。一个月后,我会假孕帮助将军脱身,将军用我教你的办法拿下塑雪城。”

      “一旦攻下塑雪,就如一把尖刀插入北梁腹部,到时北境军进可攻退可守,而我会在京城为将军做内应,为将军制造正当的屠龙借口。若是我欺骗将军,将军挥兵南下之时,自可取我性命。

      “至于宋家,等到将军事成之日,宋家不过是刀俎之肉,任将军处置,将军何必急于一时?”

      李信业带着雾痕的眼睛,无声打量着她。

      “说来说去,沈娘子还是为了救宋郎君的性命?”

      “救宋郎君的性命,不过是为了成全过去的情分罢了。我知道将军憎恶宋家,让将军手下留情是强人所难,但将军报复宋家任何人,我绝不会阻拦,唯独希望将军留宋檀一命,全了我的私心。”

      李信业看了看面前的图样,苦笑道,“一个郎君而已,居然值得沈娘子这般费心?沈娘子既然拿出这么多的诚意,某又怎会不同意?”

      何年忙活一日,如今保下宋檀性命,方觉疲累虚浮,平静道,“将军既然同意了,那我先回房休息了。”

      她走后,李信业在书房,又对着图样研究了一会。

      等他洗漱完毕,回到后院时,女娘已经睡熟了。

      室内红鸾天喜的布景已经撤掉,她盖着的被子,是茭荷色金鱼水藻纹锦被。

      火炉旺盛,无焰而有光,映照的她脸庞潮红。

      锦衾半褪在腰间,露出月白里衣,勾出薄如蝉翼的肩胛骨。

      李信业坐在黑漆围子榻上,看了一会,才起身上床。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她的气息如同雪花一样,在整个帐幔里漂浮,掉落在他的瞳孔里,化作了湿润的雾气。

      李信业翻身对着她,许久,他忍不住伸出手,隔着一指的距离,慢慢抚摸她的背部,肩膀,后脑...

      一丝头发蓬松的翘了起来,被他灼热的手指,勾缠在中指上,炉光之下,闪闪发亮。

      那种渗入骨髓的渴望,心潮澎湃的爱,化作一种清晰的痛苦。

      越克制越痛苦。

      他的手佝偻在半空。

      女娘不知梦到什么,低低呓语了一句。

      他凑近想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她却懒散翻了个身,正对着他。

      正当他不敢动,感受着她幽兰的呼吸,轻喷在胸膛时,女娘涌进了他怀里。

      李信业只觉呼吸凝滞。

      前世,他们最美满的时候,她也从未这样将头贴着他的胸膛,手臂缠着他的脖子,似乎怕他会跑了。

      他不确定前世是个梦,还是眼前是个梦。

      也不敢相信,他曾贪执的一切,付出代价没有握住的月亮,会自己落入他怀里。

      李信业的理智,在夜晚全线崩盘。

      他将她搂在怀里,任她鼻息萦绕在他脖颈上,这一次,他听清她喃喃自语的是,“不是我...”

      她拖着鼻音,似乎很委屈。

      李信业抚摸着她浓密的乌发,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郭静姝’。

      李信业动作凝滞了。

      前世御史中丞,郭路郭大人的女儿郭静姝,正是因掉落将军府的白莲塘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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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们,新文随榜更文,这两周没有上榜,所以更得会少一些,先攒一下收藏,还请谅解~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