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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客栈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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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殊暗自吸了一口气。
须臾,她眉眼一弯,看着手中的平安扣,啧啧赞道:“真是块好玉呀!玉质油润紧实,毛孔细腻,手感绵糯,玉身没有绺裂,白玉底上也没有杂色,这必是要用品质上乘的籽玉才能制成的!”
杨凌眸光动了动,隐隐显出几分得意的喜色。
可随即,裴玉殊却微蹙起了眉头,摇头叹道:“可惜,这玉皮上的糖是人为染色,不是天然,这价钱么,便要大打折扣了。”
杨凌神色一变,眯了眯眼睛,问:“小娘子何以见得?”
裴玉殊道:“若是天然染色,那颜色会有聚有散,皮色由深到浅地散开,糖色和白玉相接的边缘晕染自然,可这块平安扣的糖色浅而浮,过渡僵硬,没有晕染,可见是人为作假。”
话音落,空气似是安静了一瞬。
杨凌脸色微沉,喝一口酒,抬眸看向她,缓缓道:“小娘子这是说我眼拙,上了旁人的当了?”
那目光沉沉,看得裴玉殊心头一跳。
她抬起头,迎着杨凌的目光,甜甜一笑,看起来一脸纯稚:“怎会?世叔见多识广,那是我阿耶都赞过的呢。至于这块玉,世叔说什么花了三百贯,想来不过是要验一验我的本事罢了。”
闻言,杨凌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裴玉殊眸光清亮,笑意盈盈。
对视片刻,杨凌的肩膀竟抖了起来,很快,他忍不住朗声大笑,“好一个玲珑机敏的小娘子!这块玉确实是我看走眼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倒是难为你了,还在这里给我找台阶下。”
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算得上是长辈的人,竟能干脆坦荡地认了栽,半点都不死要面子,倒是让裴玉殊有点不好意思了,难得显出一丝腼腆来。
过了一会,杨凌渐渐收了笑意,正色看向她,缓缓道:“小娘子可想好了?往西域去,一路上少不了吃苦颠沛,说是拿命搏利也不为过,小娘子正是好年华,当真要做这刀尖上滚的买卖?”
他这是同意了!
“想好了。”裴玉殊按下心中的激动,点了点头,目光灼灼:“不过是成则豪商巨贾,败则刀下搏命,既然选了这条路,七娘落子无悔!”
言罢,她举起酒盏向杨凌一敬,利落饮尽,笑眼弯弯。
“好!”杨凌一拍大腿,也大笑着回敬了一盏,“裴兄养得好女儿!你这小娘子的脾性,天生就该是经商的苗子,我喜欢!既然小娘子已经想好了,那两日后,便随我的商队一道出发,过所文书都有我来承办,小娘子不必操心。”
“一言为定,后日我再来寻世叔!”裴玉殊笑起来,向他行礼告辞。
杨凌也笑了笑,颔首,“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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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七,天朗气清,宜出行。
杨凌的货栈外,几十头骆驼、公马已经载满货物,伙计们往来吆喝着点数箱货,同行的商人和护卫也收拾利落,都换上了干净的袍子,腰挎胡刀、箭囊,各个神采奕奕,威风凛凛。
裴玉殊穿一身联珠对鹿纹大翻领窄袖胡袍,腰束锦带,脚蹬鹿皮小靴,一头乌发高高束作男子发髻,身量窈窕玲珑,肌肤胜雪,眸光清润灵动,腰配一柄短匕,顾盼间更添几分英气飒爽。
这一去山迢水远,气候也与长安大不相同,仔细思量后,裴玉殊将铺子托付给管事照看,只带了进宝随行。
女使采薇来送她,哭得眼睛通红发肿,仿佛两个桃子,“小娘子一定要多多保重,天冷记得添衣,天热也不要贪凉吃多了冰饮……”
裴玉殊笑嘻嘻地哄她:“知道啦,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你和李管事在家替我守好铺子,等我回来,给你带那边新奇的好玩意儿,有最好看的瑟瑟最好闻的香料……对啦,还要再给我们家采薇寻个好郎君呢。”
采薇呜地一声哭更凶了,“婢子不要郎君不要新奇玩意儿,婢子只要小娘子平安顺遂。”说着,又恨得跺脚,“都怪那群没良心的东西欺负小娘子,逼得小娘子要吃这样的苦……”
裴玉殊哭笑不得,只得抱了抱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其实现在说起这个,裴玉殊已经不觉得有多气愤了。
那日从西市回去后,她便将名下铺子的账册、文书还有大印都交到了族老手里,当着族中各位长辈的面立了契书。
她说自己对阿耶一片孝心,不能眼看着他的产业心血毁了,要冒险去搏一回,倘若顺利回来,获利分族中三成,若是不能顺利回来,这些铺子便留给族中做公产,用来捐建族学。
这样稳赚不赔的好事,族老们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叔伯拿宗法压她,她便用孝道和宗法反击,看谁脸皮厚。
大不了掀桌,反正半分都不给他们留,嘿。
如今回想起大伯三叔那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憋得满脸紫涨目欲喷火却说不出话的样子,裴玉殊只觉得神清气爽,心里头痛快极了!
刚刚安抚好了采薇,杨凌走过来,笑着招呼她:“七娘,走了。”
裴玉殊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翻身上马,进宝也紧随其后上了马。
杨凌打个呼哨,朝身后招呼一声,众人霎时喧腾起来,唤着同伴,赶着骆驼和马匹,浩浩荡荡地向西而去。
商队经过醴泉坊,一直行到开远门前,城门守卒查验文牒过所后,一扬手放众人通行。
裴玉殊挽着马缰,走在商队中间,慢慢穿过深长昏幽的隧洞,马蹄一踏出门洞,只觉眼前天光乍亮。
春风骀荡,迎面轻轻拂过脸颊,她勒住缰绳,回头望去。
长安城静静矗立在淡金色的晨曦中,城墙高耸,恢弘巍峨,深沉渺远的晨钟声在城池上空悠悠回荡。
这两日时常会有些恍惚,直到此刻,裴玉殊才有了种尘埃落定的实感,心情也随之隐隐激荡起来。
这是她阿耶曾走过的路,如今她也要踏上去,为自己搏一个未来。
正所谓不破不立。
外面有比长安更广阔的天地,换条路,就算再难,她也一定会走下去!
从长安出发后,趁三月里的天气尚算凉爽,众人连着赶了几天的路。
商队里尽是些糙实的青壮汉子,只有裴玉殊一个年轻娇弱的小娘子,杨凌起先还担心她不能适应赶路的辛苦,时常过来关照一下,看看她可否吃得消,后来见她性子极韧,行路也不算吃力,总算渐渐放下心来。
裴玉殊也并未闲着,很快便和队里的行商们熟络起来,闲时便向他们请教往西域各国贩卖丝绸茶叶的行情,默默记在心里,甚至还学了几句简单的胡语。
只是越往西行,气候便越发恶劣,路上风沙渐大,就算戴上面罩也免不了吃上一嘴的沙子,整日骑马更是磨得人腿根生疼。裴玉殊总归是娇养长大,一路来其实颇有些辛苦疲惫,却只咬牙跟着,从不叫苦。
好在走了半个多月后,商队终于顺利抵达凉州,在城中寻了处客舍,准备在此暂且休整一日。
凉州旧称姑臧,是长安通往河西的门户,位置控五郡之咽喉,过去一直是富饶的商埠重镇,可四十年前中原动荡,凉州也随之沦陷,落入了北戎之手,直到十几年前,西域数万归义军与北戎苦战三载才将其光复,交还到朝廷手中。
凉州虽不复往日的富庶,但自从近几年重开了丝路北道后,过往商旅也日益繁多起来。
裴玉殊随杨凌走进落脚的客舍,就见一楼的店堂里已经坐了不少往来的行商,大多是汉人,也有几个高鼻深目的波斯人和肤白发卷的粟特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胡侃,各种口音此起彼伏,极是喧闹。
裴玉殊一行人寻了个空处围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热食酒菜,又饮了几盏葡萄酒,顿时觉得浑身舒坦了不少。
吃饱喝足,她和杨凌打过招呼,正要上楼休息,忽听身后“啪”地一声,有人将酒碗猛地撂在桌上,很是带着几分郁懑之气——
“他娘的,凉州这地界真他娘的晦气!老子这回好容易才买到几个貌美胡姬,原想着贩到长安赚上一笔,照检关牒的时候那也是按往常份例给的银钱,半分都没少啊!谁能想到这帮狗兵奴竟嫌不够!得,直接扣了老子两个人,说要孝敬给上官!”
有人叹了口气:“哎,可不是么?自打张观察去后,凉州这儿啊,盘剥是一年狠过一年了。”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小声些,你们不知么?如今凉州那位孙节度可是贵妃娘娘的胞兄,三皇子的嫡亲舅舅!再瞧瞧三皇子日后的前程……啧,哪是咱们这样的人惹得起的?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最初摔杯的汉子一嗤:“三皇子又怎地?谁不知太子宽德仁厚,更有个天生将才、在河西连战连捷的胞弟小昭王,兄弟同心,他三皇子难不成还能越过太子去?”
另一人的声音更低,还带着些意味深长,“这可不好说……”
话未说完,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铿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摩和呼喝的动静,像是有兵将正朝这边追来,那人吓得脸色一白,登时收了声。
这等是非还是少参与为好,裴玉殊不多停留,转身上了楼。
她的客房在楼上拐角的位置,稍为僻静一些。
客舍的伙计送来了热水和浴桶,裴玉殊合严屋门,换掉满是尘汗的脏衣,迈入浴桶。
身子完全浸入热水的一瞬,她惬意得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舒服了。
这一路同行的都是男子,连擦身都不大方便,只能咬牙忍着,眼下总算能痛痛快快地泡个热水澡了。
在温热的水中泡了一会,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裴玉殊心满意足地擦干身子,回到榻上,吹熄了灯。
连日赶路的奔波疲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裴玉殊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却忽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屋顶行走!
她心脏一抽,登时惊醒过来,忙伸手去摸枕边的匕首。
还不待她再屏息细听屋顶的声响,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汉话中又夹杂着胡语的高声叱骂,人声马嘶,乱成一片。
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裴玉殊心口砰砰直跳,握紧了匕首,正要起身去寻杨凌,榻前帷帐却忽地一动,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黑影猛地窜进了帐中,在一片黑暗中,利落无比地扼上了她的喉咙,压低声音威胁道:“别作声。”
是个极年轻的男子声音,像是个少年,手上力道却分毫不弱。
裴玉殊心头大惊,冷汗涔涔,身上登时炸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栗,无意识地收了下匕首。
可那人反应奇快,一把攥上她手腕,微一用力便卸掉了匕首,又低低道:“老实些。”
裴玉殊不敢再动,浑身僵直着,黑暗中,对上一双明亮锐利的眸子,熠熠如寒星。
二人的距离近乎耳鬓厮磨,扼着她脖颈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颤,热息急促地喷洒在她脸颊上,混杂着阵阵浓郁的血腥气。
那人紧紧逼视着她,喘息道:“救我,否则,我死,你死。”
心脏跳得快要从腔子里冲出来,眼下哪还有旁的选择,裴玉殊正要点头,房门忽然被人又急又重地狠命拍响——
“砰砰砰!”
“开门!府衙拿贼!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