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与吸血鬼》南火土

2、所爱的自由

　　今时今日，2034年的秋天，霜一样的清晨，从汐留启动开始，她已陪伴瓷丁主人满三个月了。
　　她也把熙留的追悼会定在今日，而做了一件冒险的事——宴请城堡外的诸多客人前来吊唁。

　　汐留认为她有做主的力量，因为熙留一离开，她就成为管事的人了。

　　瓷丁不喜欢人群，讨厌人群的沸腾和口舌的搅动。汐留在举办之前，明里暗里地在瓷丁面前提起过很多次，她要为熙留办个热闹的追悼会。
　　瓷丁并没有说什么，汐留认为他同意了，便大张旗鼓地举办了这场追悼会。

　　清晨，汐留喊醒了他，告诉他：“熙留的追悼会快开始了，我想请主人参加，要是有可能，还请你在众人面前说几句话。”
　　“没有可能。”瓷丁近乎粗鲁地说，“我在葬礼上讲话不可能。追悼会这件事举办就不可能。”

　　“但是已经布置好了。”
　　“那就撤下，早晚总得撤下。”
　　“……这是熙留的安排。”汐留说谎了。
　　瓷丁瞬间露出厌恶她厌恶到想死的表情，大发脾气道：说：“你自己去吧。”

　　瓷丁请她离开他的卧房。
　　汐留张开双臂，往后退着祈求道：“给我一个拥抱。让我维持电力，求你了，主人，我犯的错不至于受到如此严厉的惩处……”

　　瓷丁摇摇头，“我已经无法忍受你了。”
　　他选择自己离开了卧房，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走得很远了。
　　她是再大的管事，也没有处置她自己的权利。

　　汐留来到追悼会布置现场。电力的缺失，让她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只能保持愉快地想，等感觉快没电力时，她就提前退场好了，剩下的可以交给酒水小姐Q，也可以交给面包小姐A，她俩是村镇里有名的交际花，都有办宴会的经历，小小的追悼会不在话下。

　　汐留以为她很受欢迎，所以才举办这场追悼会。
　　但她误会了，新奇的人总是吸引人的目光，她没有很好的人缘，他们只是看热闹来的，来看看她这个机器人跟人类有什么不一样。
　　当发现她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就都散开了。

　　汐留焦躁不安又满怀期待地等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来。
　　天更亮了，亮着亮着，天快黑了，还是没有人来。
　　她孤独地眺望窗外，想今日不是个好日子，人都很忙；又想她不应该说谎，熙留根本没有安排她举办追悼会，一切都是她的自作主张。上天在惩罚说谎的她。

　　她感觉到热，想着熙留也会很热的，尤其她还穿得那么厚。她来到熙留身边，隔着冰柜，亲切地吻了下老人的额头，并给她扇了扇风。

　　扇着扇着，天暗淡了，需要点灯了。
　　汐留慢吞吞地挪到门边，点了第一盏灯。
　　这个时候，来了第一个人，她是一位经营花店的姑娘，每天傍晚都会来城堡散步。

　　姑娘献给了汐留一束花，说：“我今日有事，没来得及赶来。”
　　姑娘又说：“事情还没有忙完，我需要接着忙。”

　　“嗯……”汐留还想说什么，但她走得太快。
　　汐留带着微笑，把花放在熙留的侧脸旁。汐留天真地想着：她点了一盏灯来了一个人，那她再点一盏灯，说不定就会来另一个人。

　　她充满希望地看了眼表，发现还有两分钟就到整点了，她便又想，等一等吧，等到整点她再把一个火烛点亮，说不定会来两个结伴的姐妹呢。

　　等距离整点还有十秒钟，她凑近灯，正要点燃时，发现她已经没有电了。电力是悄悄流逝的，她很难感觉到。

　　她听着整点敲打的声音，缓慢地靠在门上，想要睁动动不了的双眼，但怎么都动不了。

　　她变成了石头、废弃物、尸体，她听到熙留说：“人的内心不是热热闹闹的闹一场，就能打开的。或许你一辈子也打不开一个人的心门之缝。”

　　当第一缕太阳照耀在汐留身上时，她想，她有点难过了。
　　一个深夜，就让她有些改变了自己。

　　为了缓解这种难过，她要去寻找美好的自由了，最重要的是，她想念熙留了。
　　她想去追求熙留让她去追求的事物。

　　瓷丁回来了，带着凝重的雾气，给了她一个拥抱。

　　瓷丁悲伤地凝视她，问：“究竟是什么困住了你，又是什么困住了我？”
　　汐留微笑道：“电量？爱？自由？哪个听着顺耳朵，你就能选择哪一个。”

　　“我喜欢玫瑰。”
　　汐留偏偏头说：“那就是玫瑰困住了你和我。我以你为主。”

　　汐留回答着起身，去做了早饭。瓷丁孤零零地完成了余下的追悼会仪式。他没做什么，只是跟汐留一样，悲伤地亲了亲熙留的额头，期待熙留能睁开双眼，对他说：“早上好，你瞧着更好了。”

　　汐留已经把葬礼这回事给忘记了，她在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老爱把另一件事忘记——不过，这个瑕疵不是电池那种硬件，她正在慢慢弥补。

　　瓷丁使用勺子进餐时，汐留说：“我要请几天假，我要去办一件对我而言伟大的事。希望你能批准我几天的假期。”
　　瓷丁冰冷道：“做什么事是你的自由。”
　　汐留反问：“你答应了？”
　　“嗯。但在你离开之前，我要做个小测试。”

　　瓷丁放下勺子，拿起纸和笔，说：“我说个名词，你只用说出对它的感受。简短点。”
　　“开始了吗？”汐留带着笑意问。

　　瓷丁敲敲纸，说：“月光。”
　　“雨水的替代品。”
　　“家庭。”
　　“无边无际的囚笼。”
　　“童话书。”
　　“能说会道的童年玩伴。”
　　“葬礼。”
　　“未知的梦。”
　　……
　　瓷丁貌似思索着说：“你很有自己的感受，很会观察，很会……幻想。你判定一种的感受，是通过迁情于人你说出的感受，是你从别的人身上得出来的。”

　　汐留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瓷丁夸赞道：“你很棒。”

　　“你的问题选得好，如你所说的：它们是平常人生活的某一处细节，我都能对应上我所见到的情况。我想到了你，想到了熙留，还有我自己。”
　　“最后一个：我的夸赞对你来说是什么？”
　　汐留毫不隐瞒道：“……废话。”
　　瓷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手中的笔定在纸上。

　　汐留问：“我伤害到你了吗？”
　　“没有，你可以离开了。”

　　汐留回头望望宛若也变成尸体的瓷丁，说：“我可能要离开两周长的时间，甚至更久。你不必坐在这里一直等着我。”

　　“为了我的双腿着想，我不会一直坐在这里的。我……正要走。”瓷丁带着点心事说，“汐留，希望你得偿所愿。”
　　“谢谢。”

　　汐留去到街上，见到每个人都微笑，每个人也对她微笑。
　　她去买面包，问起A昨天为什么没有来，A说追悼会是很私密的事，而她们还不够熟。汐留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仍真诚如旧地对待每个人，没有生一点气，就像追悼会被众人爽约的事从未发生过，一切就同日升月落一样，没有起丝毫的变化。

　　她去到一条溪水边，绕着溪水走了一会儿，望着隐隐约约的城堡轮廓，开启了在电池上附着的一道核心程序，回到了瓷丁年轻的时候，去实现熙留对她所期许的事——获得自由。

　　汐留获得自由很容易，只要获得瓷丁一句真诚的：你太棒了。
　　这就可以证实，瓷丁在测试时所说的你很棒，即是一句敷衍的废话。
　　获得肯定，她就能自由。
　　获得肯定，她就能获得熙留认同的属于她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