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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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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的谭红已经辍学在家务农一年,和她姐姐一起干活。姐姐谭杏花比她大两岁,也是从十三岁开始在家务农的。她们的爸爸谭润石可不像别的村里人那么肤浅,女孩一长大就出门打工,给家里分忧。他是算盘打得明白的人。孩子小,出门打工挣不了几个钱,再除去吃喝穿用没的剩。他给出的说法是:孩子们就在家里待着吧,出门打工年纪小,没地方接收。千万别误以为,他是舍不得女孩们辛苦,他是怕女孩们走出大山后,再难‘管教’。
姐妹俩七岁上小学,不是因为谭润石想让她们受教育,是因为她们太小,在家也干不了什么活。还有因为村里干部们整天盯着,什么男女平等受教育,女娃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等等。算了,谭润石懒得和村干部们周旋,不如让她们去学校,省心。这女娃要上什么学?她们妈妈大字不识,不是照样结婚生子,日子照过嘛。能让她们读个小学,会写个名字就行了。
谭杏花十六岁了,谭润石托人给找了个人家。这几天家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对方相中了,非常满意。这不,彩礼重金的往家里送。爸爸谭润石平时舍不得根本不敢抽的中华烟,现在顺嘴抽。
谭润石通过这几天老丈人的待遇,打开了心结,彻底改变了对女儿的看法。当初两个女儿接连的出生,可把他气坏了。心里窝火,他没事就找严秀春的茬,屁大的事也会把她或骂或打一顿。还有婆婆一旁帮腔煽风点火。妈的,就会生赔钱货的女人。那隔壁牛家的媳妇多能耐啊,生了三个儿子,成天耀武扬威的多了不起似的,气焰嚣张!直到他的三儿最小的儿子谭光耀的出生,他才一吐胸中闷气,开始给老婆一些好脸色看。
现在看来,女儿还是有好处的蛮。彩礼单说现金,就给了十五万。在他们这个三面环山每年人均年收入仅四五千元的小村庄里,十五万啊,够他们夫妻忙活一生了。也许还不够。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十五万’。
当初隔壁牛家有多牛,现在就有多瘪三。三个儿子啊,一分钱彩礼也拿不出来。那个老牛哦,儿子们想撕了他的心都有。他那个大儿子快二十了,整天在村里闲逛。搞得村里经常丢东西,可村民们敢怒不敢言。还有经常骚扰人家在家务农照顾孩子的小媳妇。最近和村东头的一个寡妇打得火热。别人家到年龄的孩子就会外出打工挣钱。他倒好,天天祸害乡亲。看着就没出息,哼,还想找媳妇?笑话!谁会嫁到他们家啊!
回头看看自己家的儿子,那是绝对的举全家之力在培养。城里人怎么教育儿子,他就怎么教育。村里的小学能学啥?房子都快倒了。七岁去了镇上上小学,老婆边打工边陪着儿子住在镇上。本来是准备从幼儿园开始的,但是有些吃力,幼儿园的赞助费没预计到有那么贵。所以推迟到了小学。
谭润石在镇上买了一套二手房,两室一厅,一楼,便宜。但是有个小院子。可是借了不少钱。还好,从农村合作银行借的,利息低些。让妈妈凑凑一共凑到有九万,贷款有六万左右,十年还清,每月还八百块左右,压力不小。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谁能想到,老婆到了镇上以后,居然能挣钱了!她在镇上餐馆里打工,在一家餐馆里当洗碗工。每个月居然能挣到两千块钱,比务农轻松,挣钱还多。简直是一举两得。吃饭、生活和房贷全部解决了。按理说,他如果再找个事做,那全家就是奔小康了。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他找不到也不想找。即使有,也太累人了。他干不下来。他干过工厂的装配工、保安、外卖员﹍,太累人,还不被人待见。索性什么也不干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丢给老母亲和女儿,扛起一个家的重任交给老婆,他则是一家之主甩手掌柜,是主人。
再说,家离不开他。他和老婆在镇上,老家只有老妈妈和两个女儿。这不行的,三个女人,只定吃亏。尤其是隔壁还住着几匹‘恶狼’。所以,现在是镇上和老家他两头跑,挺好的。他买了一辆二手电动自行车,修补修补,好用的很。
只是,老婆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不听话了。上个月发工资的日子,让她交出来,居然少了一百多块。问了半天,她说,是和小姐妹们逛街,花了。他上去劈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犯贱,找抽。出去玩,没和他说,还敢花钱!每个月钱到手要上交,然后每周再领两百块,这是谭润石的铁律。
结果严秀春跑了,他找了几天才把她找回来。他堵在严秀春打工的店附近,把她抓住。当着好多人的面,他拳打脚踢。店里有许多人出来拉,他一边打一边叫嚣,谁敢?我的老婆,我想打就打。面对这么不讲理的人,众人无语摇头,也不敢上前拉架。他打完打累了,揪着老婆的头发拖回了家。
严秀春在镇上待了五年,从儿子七岁上小学开始。‘见多识广’,学坏了不少。在老家时,他嗓门高一些,她就浑身筛糠发抖。现在有时敢顶嘴。这两年里发生过好几次,严秀春没事就说什么男女平等自由啥啥的,偶尔还会对他出言不逊。呸,让你自由让你飞天?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谭润石是特意给严秀春一个教训,让她出出臭,让她清醒清醒。
严秀春在家躺了一天,谭润石就开始催促。
“别装了,起来。”
“你打死我吧。”
“你﹍,”谭润石举起了胳膊,差点就又轮过去了,“够了,差不多得了,起来上班照顾儿子。”
“上班?”严秀春蹭地坐了起来,她的半边脸是青紫的。“还要不要脸?”
“有什么关系?两口子打架而已,谁家两口子不打打闹闹过到老?”
“哼,谁家?你那是在往死里打﹍”
一阵心酸委屈让严秀春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倒了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头。瘦弱的身体在被子下面开始抽搐抖动。
“嗐,我那不是正气头上吗?”
谭润石耐着性子低声下气地又哄了严秀春几句。不是因为他认识到错误,而是他发现了问题。要是严秀春真不去干活挣钱,那谁出去挣钱啊?这家用和房贷等支出就得他去想办法,他刚到手里的十五万就等于是坐吃山空呀。他教训严秀春只是为了更听话更服从。
好不容易把严秀春哄骗起了床,先做饭,一会儿儿子放学要吃。谭润石吃过午饭,休息片刻后,就先回了老家。临走时丢下两百块,他们母子一周的生活费。
谭润石最不放心的是老家。隔壁老牛家的孩子们似乎是他家的天敌,觊觎他家的两个女儿。尤其是小儿子牛凯。哎哟,成天围着谭红。他俩一般大,是从开裆裤认识,一个小学到小学毕业的好友。如今谭红不读书成天在家,那个牛凯也是。这可好,这左邻右舍相隔不过五米,太危险了。这帮男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门清。不过就是那点儿事。所以,他家的孩子他得看紧咯。别被‘猫狗’偷吃了,那他可亏大了。
要说牛家的这几个孩子嘛,老大牛勇、老二牛兵、老三牛凯,相貌还是不错的,各个都高高大大的。但是管屁用啊,没钱。好看顶个屁。老大在外面瞎混,废了。据说老二还不错,考上了镇上的初中,马上要中考。那也是暂时的,得考上一个好大学才行。一个男孩要培养成大学生,就他牛家行吗?嗯,对咯,需要钱!
那个小牛凯,书不读了,这不就辍学在家了嘛。前阵子他路过村口小卖铺时,听老牛媳妇在那儿说,牛凯在卖农产品。切,卖菜就是卖菜,卖农产品?换个说法就高大上?谭润石差点儿笑掉大牙。
有了上个月的教训,这个月去收严秀春的工资,很顺利。谭润石从镇上回来骑车路过村口的小卖铺时停了车。他进去买了些酒和烟。他要在家待两天,不能亏待了自己,这两天的吃食得事先备好。老家伙食太差了,全是猪食。虽然他在家时,老娘已经是倾其所有准备饭菜,但是那些个猪肉牛肉都存放了好久,平时她们在家根本舍不得吃,只有他在家时,才会拿出来,桌上才会有油腥。还有不经常做荤菜,调料也有限,做出来的肉简直是难以下咽。
谭润石在小卖铺拿了一些猪头肉、酒、酱牛肉,然后去老板那儿结账。谭润石本来可以在镇上或是路过集市时买的,但是他知道钱才会让人尊重你。所以,偶尔是在小卖铺这里花点儿钱。
“哟,谭老板好。”
只要有人在他店里消费,都是他的老板。
精明的小卖铺老板人精瘦,刀削般的脸上一丁丁的肉也没有,一笑起来整张脸皮打皱。一副历经岁月的黑框眼镜架在光光的鼻梁上,仿佛随时会滑落。
“哎,那,多少?”谭润石将手里的东西悉数放到柜台上。
“嗯﹍,谭老板,一共四十三块。”
“给。”
“谢谢,谭老板。”
小卖铺老板点头哈腰地接过了钱。他卖的商品是四十三块,他的尊敬也值四十三块。只要你到我店里来消费,我的尊敬就送。这么小的地方,哪些人是有能力哪些人是没有能力消费的他门清。刚老牛从他店门前经过,他连眼皮都没抬。怎么着,穷呗。呸,你还能指望挣他钱。现在谭润石可不得了,是财大气粗,日子甭提多滋润,好酒好肉穿肠过啊。他大女儿的彩礼钱收了不少,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以前也一般般,到他小卖铺来,最多就是一盒大前门。一个月才来买两三次,抽不起烟。平时他家最多买些盐和洗衣粉,卫生纸都少。
“老板生意兴隆啊,这个点儿店里还有这么多好货。”
“哪里哪里,现在是只要有好日子,办喜事的人家就多,所以多准备了些。”
小卖铺老板巴不得天天都有事,管他喜事丧事,只要有聚集就有生意。
“哦,对。村西头有人家办喜事吧。”
“是的,是娶媳妇。媳妇娘家人要办二十桌,再加上村里的,一共四十桌。”小卖铺老板的各方面小道消息之全面,堪比‘全球通’。
谭润石咂嘴,“彩礼给了多少?儿媳妇是哪儿人?”
“隔壁村的,彩礼听说十五万。听说还要了五万块钱的抚养费,还有四金。”
‘四金’就是金戒指、金耳环、金手镯、金项链。
“哦,这么多?”
谭润石一边犯嘀咕大女儿是不是要少了,原来还有四金抚养费啊。一边感叹媳妇娶不起啊。
“好,你忙着哈。”
“哦,走好走好,下次来啊。”
“哎。”
谭润石骑着车子边琢磨着如何再向未来女婿索要,进了自家的院子里。等他停好了车子,发现还没有一个人迎出来。于是便咳了一声。这时老母亲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门口一看见儿子浑身跟打了鸡血似的,迅速满血复活挺直腰板精神百倍。
“六儿回来了。”
六儿是谭润石的小名。当初老太太是生到第六个孩子时,才生了个儿子。她受的罪比儿媳妇多了多少倍。自古以来,女人生不出儿子等于没用,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面,都不敢大声说话,头不敢抬,腰都直不起来。她还想生,第七个孩虽然也是个男孩,但是夭折了。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已经耗干了,孩子在肚子里就没长好先天不足造成的。一个女人最青春的年华,她是在怀孕生孩子喂奶再怀孕中渡过的。一个个孩子在孕育中,也耗光了她的气血。
五十五岁时,老头死了。她一滴眼泪没有,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给她一天好日子。她和他一样天天在农田里劳作,可回到家,她要管一家八口人的吃喝拉撒睡。老头的心情跟三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农活是她干的,饭是她做的,但是饭桌上,她和五个女儿只能吃剩下的。她的婆婆阴阳怪气的一旁煽风点火,她如履薄冰,稍不谨慎就是一顿拳脚。她早已被榨干了眼泪。
当老婆婆去世的时候,她当着老头的面,只敢低眉垂肩曲意逢迎。背地里她笑得浑身发抖,死了好死了好,少了一座大山。
几个女儿是在呵斥拳头下长大的。所以五个女儿稍稍能自立后,都一个个逃离了。
她在五十岁时,身体就出现严重衰老的迹象。腰佝偻、气喘、心慌,农活干不了。儿子是指望不上的,再说,就算儿子帮忙她也不舍得。儿媳妇在生下孙子后,也指望不上了。幸好有孙女帮忙,不然的话,她连饭都吃不上。农村老人是没劳保的。村里是有发钱,有五百块钱一个月。但那点钱早被儿子领走了,什么也没有给她剩下。
她把全部的身心包括钱物都留给了儿子。现在她已经七十多了,这把老骨头随时都会埋掉。她只希望可以少些痛苦,比如,一觉睡过去。农村的老人一旦躺倒不能动弹,结局会非常悲惨。